這天簡虛白到很晚才回來——他離開清江郡主府之後,又去了晉國大長公主府,然而壽春伯夫人問明經過之後,也勸他想開點:“不是做嫂子的不肯幫你們!但娘這會的情況真的不是太好,你疼愛宋弟妹是好事,可也不能罔顧娘的性命吧?怎麽說,娘也是你的生母,且養了你這麽大。”
壽春伯夫人之所以把話說這麽重,自然是希望絕了簡虛白去晉國大長公主跟前求助的指望。
她這麽做倒也不是存心跟宋宜笑過不去,一來是真的怕晉國大長公主病中受不住刺激,有個三長兩短;二來卻是因為前兩日梁王下獄之事,擔憂晉國大長公主插手此事,會惹惱端化帝。
“阿虛自己在陛下跟前的體麵,已經很不小了!”看著小叔子離開的背影,壽春伯夫人為難的歎了口氣,對出來的佳約道,“連他都求不了情,可見聖意已決!娘作為長輩,親自出馬,也許陛下會給娘一個麵子,但心裏肯定也會留下芥蒂的!若是陛下火頭上也不肯給娘麵子,你說娘怎麽下台?”
又低聲道,“陛下之所以尊重娘,無非是因為陛下為儲那會,娘待他不薄!可是陛下眼下已然登基——往後,隻有娘求他,沒有他求娘。娘早年攢下來的恩情,隻出不進,越用越少,我倒不是說這份恩情不該給宋弟妹用,可是,這回連皇後娘娘都被軟禁了,就算娘不惜代價,宋弟妹,保得下來麽?”
既然不多的恩情也未必能保下宋宜笑,又何必浪費?
說到底,晉國大長公主又不是隻有簡虛白一個兒子,除了死掉的簡夷猶父子,清江郡主、壽春伯以及遠在北方的肅王妃,甚至嫁給賀樓獨寒的裴幼蕊,都有權分潤這位母親的好處。
而為了一個宋宜笑,耗盡晉國大長公主與皇帝之間的感情,這對其他子女媳婦來說,當然是不公平的。
佳約抿唇了會,也是一歎:“就這樣吧!不要告訴殿下了,且讓殿下安心休養過這些日子再說!”
晉國大長公主這兒指望不上,簡虛白最後一個能求助的隻有顧韶。
顧韶倒是旁觀者清,見麵之後聽完經過,想也不想撫須說道:“陛下都親口說了不想為此追究你,可見還是念兄弟情份的,又怎麽可能當真取我那賢侄孫女兒的性命?還給你三天時間考慮?這根本就是讓你表個態,陛下再施恩赦免罷了!你聽我的,回去之後別再出門,三天之後,去跟陛下說你考慮好了,願意遵從聖命,我保證陛下定然會轉嗔為喜!”
“顧相所言,我何嚐沒有想到?”但簡虛白聞言隻是苦笑,“然而世事難料,萬一我這麽說了,陛下隻褒獎我忠心與他,怎麽辦?”
他不答應殺妻,還能跟端化帝磨;一旦答應了,那就基本沒可能收回了!
事關結發之妻的性命,他哪敢冒險?
顧韶見狀,歎了口氣:“那麽隻能我明兒替你走一趟了!不過你不要抱太大指望,依我看陛下就是想讓你表下忠心——你也知道,梁王跟博陵侯的事情,委實讓陛下大大傷了一回心!還有皇後也是!眼下陛下最需要的,就是忠誠。”
言下之意,簡虛白如果答應端化帝殺妻,過關指望既大,之後也不會有什麽後患;但如果他堅持不肯殺妻,即使通過顧韶之類的幫忙,勉強過了這一關,從此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要一落千丈,大不如前了。
“你也是陛下爭儲時候過來的老人了,若為此事惡了陛下,委實劃不來!”顧韶所以又勸了兩句,“我那賢侄孫女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好好跟她說,想來她是不會怨你
的——畢竟你不為自己前途考慮,也為你們往後的子孫前途考慮不是?”
但簡虛白隻是笑了笑,仍舊請他次日幫忙進宮求情,又再三道了謝,這才告辭而去。
他走之後,顧韶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陛下太胡鬧了!”這時候天色已晚,賀樓獨寒自是不在,所以這番話他隻能跟心腹老仆說,“短短數日之間,揪出梁王、博陵侯,又發現皇後也有事瞞著他,對於君上來說,親近之人裏出現這許多的背叛,確實足以震怒!但因此逼迫燕國公表忠心,卻委實是糊塗了!”
老仆也歎了口氣:“燕國公盡管一直對陛下忠心耿耿,然而素重結發之妻,這件事之後,不管燕國夫人是生是死,燕國公都要同陛下生出罅隙了!庶人崔氏之死無足輕重,為此導致膀臂離心,委實是失策!”
“我擔心的倒不是燕國公!”然而顧韶歎了口氣,“燕國公究竟是陛下表弟,又是陛下看著長起來的。他再跟陛下有罅隙,也不至於背叛陛下。但,我那賢侄孫女,跟陛下可沒什麽深厚的感情!”
他微微眯起眼,喃喃道,“肅王妃沒出閣時,跟我那賢侄孫女可是時常來往的……”
宋宜笑根本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若知道端化帝有殺她之心,怎麽可能乖乖就範?她在衡山王府寄人籬下長大,出閣不到半年,就敢弄死得寵的太子側妃!
這樣的心性,難道會因為端化帝是皇帝,就不反抗?!
“燕國夫人與肅王妃的交情不是秘密,陛下何嚐不知?”老仆出言安慰他,“所以隻給了燕國公三日時間,三日光景,燕國夫人哪裏來得及聯絡肅王夫婦?”
“肅王夫婦是遠在千裏之外!”顧韶搖頭道,“但你莫忘記,肅王一派,做主的從來不是肅王自己,而是蘇家!蘇少歌跟蘇伯鳳叔侄,現在可不就在帝都?”
而且,“江南堂雖然人丁凋敝,當年隨沈家蟄居西涼的宋氏旁支,可是已經著手重回朝中了!他們甚至將一個子弟送與我那賢侄孫女做義子,可見雙方來往之密切!你覺得這些人會坐視燕國公府倒台嗎?”
老仆愕然道:“為什麽不會?宋氏旁支與燕國夫人血脈已遠,之所以將子弟送與燕國夫人做義子,無非是因為燕國夫人身份尊貴,存了攀附之念罷了!又不是當真對燕國夫人忠心耿耿!說起來宋氏旁支即使要對嫡支效忠,也應該效忠江南堂的宋四公子,而不是已經是簡家婦的燕國夫人吧?”
“你覺得,若我那賢侄孫女,力勸燕國公暗中倒向肅王,有沒有指望成功?”顧韶撫了把長須,溫言問。
“這……”老仆認真的想了想,遲疑道,“老奴吃不準!畢竟以燕國公與陛下之間的感情,還有燕國公的為人,應該不會背叛陛下的。隻是……世人皆知燕國公寵愛妻子,老奴卻也不知道了!”
顧韶歎道:“你知道陛下這回為什麽非要逼燕國公嗎?博陵侯是因為燕國公的緣故,才同投到陛下麾下的,本身與陛下的私交也沒什麽好說的;皇後固然是陛下的結發之妻,但同陛下恩愛和諧,也不過這兩年的事情;梁王說是陛下唯一的胞弟,實際上早些年的時候,一個月也未必有機會見到陛下一回!”
“所以這三個人的背叛,陛下雖然難過失望,到底沒有發現燕國公隱瞞時來得震怒!”
“畢竟燕國公五歲入宮,因著養在太皇太後膝下的緣故,與陛下的相處時間,遠勝梁王。陛下一直是拿他當親弟弟寵的——當初燕國公年幼無知時,陛下沒少維護他!”
“
他們表兄弟之間的感情,是日積月累出來的。”
“然而我那賢侄孫女謀害庶人崔氏時,嫁與燕國公才幾天?”
“換了你是陛下,你會甘心?”
老仆無言以對。
本來按照此時的觀念,做臣子的忠誠於君上理所當然,何況端化帝自認對簡虛白不薄,卻還是被宋宜笑比了下去,這叫皇帝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皇帝要簡虛白殺妻,不僅僅是怨恨宋宜笑謀害崔見憐,更有一種覺得這個弟媳婦把自己看著長大的弟弟搶走了帶壞了的惱怒。
“隻是燕國公當初就在向陛下坦白與維護妻子之間選擇了後者,陛下這會的逼迫又怎麽可能成功?”顧韶嘿然道,“你看著吧,待會燕國公回去之後,同我那賢侄孫女說了這事,我那賢侄孫女少不得要想方設法,離間他與陛下了!”
“畢竟,宋氏旁支可是到現在都沒把那宋軒接回去啊!”
“他們這一支的族人,早年跟的是西涼沈氏。”
“西涼沈,東胡劉,這兩家雖然早在開國那會就守起了墓,可端木老夫人流放塞外那幾年,可沒少同他們來往!”
“那位老夫人嘴上不提,心裏對先帝與陛下,可未必有什麽好感!”
“之所以一直猶疑不定,無非是因為考慮到燕國公的選擇罷了!”
“這些人……”即使顧韶,說到這兒,臉色也有點難看了,喃喃道,“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而且個個老謀深算,謀劃長遠!”
最了解望族的莫過於望族本身。
洪州顧氏出身的顧韶,太清楚那兩個守墓三代的望族,已被朝野淡忘的名頭下,究竟有著什麽樣的積蓄了!
海內六閥中,鳳州衛、江南宋以及錦繡端木,都是偏重文事的。
尤其衛宋兩族,祖上文風昌盛,可以說隻要數點青史上的文壇名家,就絕對繞不過這兩族。
而青州蘇、西涼沈與東胡劉,卻更重武功——這三族起家就是因為桑梓毗鄰外患,是一刀一槍殺出了各自的根基的!
即使大睿開國初年,西涼沈與東胡劉就借口守孝,遣散麾下,解甲歸田,但隻觀宋氏旁支的那些世仆,也知道他們從來沒把族中根本擱下一日!
再加上,青州蘇氏從開國以來在軍中的影響力,即使顧韶自負才思敏捷深謀遠慮,對於這種局麵也不得不慎重行事了!
老仆勸道:“老爺何不與陛下陳說利害,勸說陛下收回成意?”
“隻怕陛下現在即使懊悔了,事情也來不及了!”顧韶沉吟了一陣,卻苦笑著搖頭,“你以為那些人好不容易等到這麽個機會,肯放過嗎?”
而且,“我那賢侄孫女,可也不是多麽大度的性.子!陛下親口說了要殺她的話,你覺得即使陛下收回成意,她會放心?”
老仆想了想:“不如?”做了個淩厲的手勢。
“我雖然不在乎為了先帝的托付赴湯蹈火。”顧韶撫了把長須,無奈道,“然而到底做不到把整個顧氏都搭上啊!”
——簡虛白為了保住這個妻子,可是連端化帝的麵子都要駁的,要知道顧韶殺了宋宜笑,洪州顧氏不滿門遭殃才怪!
他思忖半晌,歎道,“我這賢侄孫女是個明白人,她如今又有了女兒,自不會貿然行事,隻要陛下把帝位坐穩,她就是不放心陛下,也定然不敢貿然動作——所以她其實不算什麽威脅,真正可慮的,終究還是……”
顧韶沒說完,隻將眉頭皺得更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