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太後這時候確實知道了端化帝主動與衛皇後緩解關係的事情,於是宮外的蘇少歌叔侄也就知道了——蘇少歌隻打聽了下,端化帝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曾接受了顧韶的求見,就心裏有數了:“陛下自己是沒有這樣的胸襟的,否則之前也不會那麽急著納新人入宮了,之所以肯這麽做,必是顧韶力勸之下的結果!”
蘇伯鳳平靜道:“顧韶向來與皇後親善,但皇後失勢已有些時日,他一直都沒幹涉,偏偏選在此刻進言,隻怕內中有什麽緣故?”
“自是如此。”蘇少歌溫和道,“姑姑的人方才除了送來這個消息外,還說了昨天發生的一件事情:昨天晉國大長公主殿下入宮麵聖,才見到陛下沒多久就昏厥當場,太皇太後聞訊到場探望,後來卻因為提到肅王妃,被陛下當著燕侯的麵,強行送回銘仁宮!”
“這麽說,燕侯對陛下轉了態度了?”蘇伯鳳眼睛一亮,他自從殘疾之後,情緒一直不怎麽高,年紀不大,卻始終冷冷淡淡的,這會難得流露出明顯的喜色,“如此端木老夫人那兒……”
不止他喜出望外,向來穩重端莊的蘇少歌,亦是口角含笑,頷首道:“不錯!端木老夫人那兒,咱們可以考慮,登門拜訪的事情了!”
而這時候,端木老夫人在她所住的別院裏,卻正吩咐兩個孫兒:“把門戶看看好,從今日起,我臥病在榻,不能起身,也不見除了阿虛一家之外的人——不管誰來,都這麽回複!”
陸鶴愛跟陸鶴羽雖然不是端木老夫人的親孫子,卻素來恭謹,聞言忙躬身應下。
待他們二人告退出去後,屏風後,忽然閃出一道人影,隻是麵目依然隱藏在帳幕的陰影之下,看不分明,隻聽出是個老婦的嗓音:“主子,燕侯終於轉了態度,您何以反而要閉門謝客?眼下其他人不講,蘇家必然是急於聯絡您的!”
端木老夫人歎了口氣:“你覺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多久?”
那老婦微怔,隨即道:“主子何必說這樣喪氣的話?您是錦繡堂大小姐出身,雖然在塞外跟帝陵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但底子擱那兒,看著朝平縣主出閣總是沒問題的。”
“那也不過十年出點頭的事情罷了!”端木老夫人淡淡道,“何況眼下除了為妹妹報仇之外,我其實也沒其他牽掛了。既然如此,我還出什麽風頭?倒不如,給阿虛他們鋪一鋪路——離邈現在還在遼州守孝,蘇家見不到我,除了找阿虛夫婦,還能怎麽辦?這樣,往後事成,那就是阿虛夫婦幫了他們,阿虛夫婦年輕,這份情份記在他們身上,才算是沒有白費呢!”
老婦聞言,沉吟道:“隻是……以前因為種種緣故,咱們其實沒有同燕侯那邊透露多少底細,這會蘇家找上門去,燕侯夫婦不知就裏,也不知道會不會被蘇家哄了去?”
海內六閥之間,一直是亦敵亦友的關係。
畢竟海內就這麽大,人口就這麽多,他們想要謀求進一步的發展,未免有許多競爭的地方,從前的世代,在朝堂上的爭鬥,也從來沒停息過;
但作為最頂尖的一批士族,他們也是天然的同盟,尤其在麵對皇權的時候。
所以端木老夫人盡管有與蘇家聯手的意思了,她手底下的這老婦,對蘇家卻也不無防範。
“蘇少歌不是蠢人。”不過端木老夫人倒不擔
心,她搖了搖頭,說道,“陛下難得沒有犯糊塗,聽了顧韶的建議,有與皇後重歸於好的意思——皇後也不蠢,鳳州衛加上一個正式冊立的太子,在眼下的局勢裏,其實占的優勢並不大。倘若陛下這會倒了台,即使顧韶轉而支持太子,也沒有絕對把握,讓衛家一準出位太後!”
“畢竟皇後也是鳳州衛之女,對於咱們這種人家的底蘊,比陛下可清楚多了!”
“所以她眼下即使對陛下存了芥蒂,也一定會先助陛下穩定局勢,然後再謀取扶持自己親生兒子登基的事情的——陛下再庸碌,到底是先帝欽立的儲君上的位,名正言順,大義名份所在!”
“如果沒有咱們的幫助,單憑蘇家,除非他們想再打一遍天下,否則縱然勉強把肅王扶上帝位,這江山也太平不了!”
端木老夫人究竟上了年紀,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便覺得有些乏了,輕歎道,“是以蘇家現在是不會算計阿虛他們的,畢竟肅王隻要登了基,什麽都好說;肅王如果無法登基,那就是什麽都沒得說!蘇少歌不會這點眼力都沒有,更不會這點器量都沒有!”
說到這兒,端木老夫人露出一抹惆悵來,“其實離邈資質未必在蘇少歌之下,隻可惜他終究隻是錦繡堂的外孫,而不是孫兒——當年也是我那爹爹看得太開,認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錦繡堂絕嗣,那就絕了吧!否則按照娘跟我的打算,學顧韶那女兒,孩子連生父是誰都不知道,日後卻怎麽個改姓法呢?如此將錦繡堂延續下來,即使衰落,終究還能存在,簡平愉那老東西,安敢那樣欺侮我妹妹?!”
賀樓獨寒的身世雖然在常人看來頗為羞恥,但對於端木老夫人這個年紀跟閱曆的人來看,比這更齷齪的事情她都見多了——何況比起錦繡堂的延續,自己的名聲算什麽?
不過事已至此,端木老夫人再懊悔也不過是空想,是以隻歎息了一聲,不再說什麽了。
……燕侯府這邊,簡虛白夫婦渾然不知端木老夫人的苦心,卻正聽著芸姑的診斷結果:“奶奶身體素來康健,這一胎懷的也很穩固,隻是近來奶奶有些多思勞神,現在沒有什麽問題,若再繼續下去,隻怕就要影響到孩子了。所以往後還請奶奶多往園子裏走走,多跟朝平縣主他們玩耍,總之就是笑口常開的好。”
夫婦兩個聞言,同時露出一個苦笑:眼下這局勢,不能說惡劣非常吧,但想要笑口常開,卻是真的有點難度了。
不過究竟孩子緊要,宋宜笑也隻得暫擱了繼續攛掇丈夫同端化帝鬧掰的心思,決定接下來先不要操心這些事情,免得將來孩子落地有什麽三長兩短的,再懊悔不及——而簡虛白擔心之餘,也決定接下來順著點妻子,否則妻子一個心情鬱結,屆時孩子身子骨兒受了影響可怎麽辦?
他親爹簡離邈,可不就是在胎裏的時候,被簡平愉這個歹毒的爹下藥催產,提前落地,才導致到現在都藥不離口嗎?這還是端木老夫人在簡離邈尚在繈褓裏時,就把外甥接到膝下,以錦繡堂傳下來的種種秘不示人的藥方,精心調養的結果。
要是尋常人家,這種情況能不能養大都不好說,更遑論娶妻生子,還熬到現在了!
顧完自己家的事情後,宋宜笑又問起卓平安那侍妾的身孕:“算算日子,那孩子有五六個月了吧?不知道安胎安得怎麽樣了?
”
“早就沒事兒了,不過是清江郡主不放心,故此喊了我在那邊長住,不肯放人。”芸姑淡淡道,“畢竟那邊除了我之外,清江郡主還專門去太醫院要了兩個擅長婦.嬰的太醫坐鎮——我在那兒這幾個月,不過是閑著沒事幹而已!”
——其實宋宜笑雖然之前就傳出孕訊,但清江郡主因為太在意卓家有後這件事情,卻也舍不得把芸姑送回來的。
這年頭會女紅之外手藝的女子向來稀少,畢竟時下都講究傳男不傳女,惟恐女兒出閣之後,泄露了娘家的東西。女醫就更少了,要教出個合格的大夫,時間精力不說,錢財上的投入也是不可少的。
何況還得學的人有天份,不然學上一輩子也不過是看個頭疼腦熱罷了。
太醫醫術再高明,出入閨閣,詢問女眷病情,都不如女醫方便,由此很多問題,也無法提前察覺——清江郡主所以道賀時問過宋宜笑沒有什麽不舒服的情況後,就裝了糊塗。
她自是想著宋宜笑反正已經生過一個女兒了,第二胎總比第一胎更容易,何況宋宜笑這才兩個月身孕,離生產還早,等這弟媳婦要生時,卓家的孫輩早已落地,到時候再把芸姑送回燕侯府也不遲。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端木老夫人今天一早忽然派了人到清江郡主府,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自己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天,好不容易嫡親外甥的嗣子媳婦有了身孕,偏偏外甥又不在帝都,非常擔心年輕的夫妻倆照顧不過來,所以,希望清江郡主能夠把芸姑還回去。
端木老夫人是芸姑的舊主,她表了這個態,芸姑當然也不肯繼續在清江郡主府裏再留下去。
如此郡主隻能無奈的放人。
老夫人忽然這麽做,清江郡主隻道是自己之前在宮裏因為擔心晉國大長公主的緣故,遷怒簡虛白之事,叫端木老夫人不高興了,是故用這個法子進行報複——她為了卓平安的這個孩子,倒是願意放下身段去給端木老夫人請罪,無奈去時卻發現老夫人已經閉門謝客,這個罪根本請不了了!
清江郡主遂隻能暫時作罷。
不過芸姑這會卻跟簡虛白夫婦說了老夫人此舉的真正用意:“老夫人說,接下來隻怕有大事發生。而老夫人暫時卻不便出麵,是以,令我回來,也能為侯爺與奶奶略盡綿薄之力!”
頓了頓,“尤其是,宮禁裏的一些手段……我曾有所涉獵!”
簡虛白夫婦聞言,目光都是一陣閃爍:他們哪兒聽不出來,這是端木老夫人,怕他們倆被宮裏的秘藥給害了去?!
別說簡虛白了,連一心一意慫恿丈夫反了端化帝的宋宜笑,都是微微心驚:局勢,竟然已經激烈到這種地步了嗎?!
雖然說勾心鬥角裏頭,下毒乃是常見手段,但,簡虛白目前好歹也是個侯爵,身後又有太皇太後、晉國大長公主、端木老夫人等等要人撐腰,他若死於毒殺,必然引起軒然大波,朝堂上下的動蕩可想而知——這樣事情的主謀,要麽是孤注一擲,要麽就是算無遺策,無論哪一種,都意味著,狂風驟雨將至!!!
——三日後,端化帝因太子再三求情,“思及結發情義”,決定解除對衛皇後的軟禁,且命何修儀將鳳印歸還皇後,複中宮之權!
消息傳出,前朝後宮,莫不嘩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