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果為難的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許太妃,她已經側身避開了,但許太妃非要盯著她行大禮,她隻能小聲解釋:“不是奴婢不肯幫您進去通稟,而是太皇太後這兩日都沒有睡好,方才燕侯進宮來探望,好說歹說,才勸太皇太後用了點兒飯食,將安神之藥摻在湯子裏頭教太皇太後服下——如今剛剛睡著!太妃娘娘也曉得,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如果現在不讓她老人家休息會,接下來可真要撐不住了!”
“到那時候,卻還有誰來庇護蜀王殿下跟您呢?”
“妾身知道,妾身知道!”許太妃低低的啜泣著,有些急切有些絕望的說道,“可是皇後剛剛去找過妾身,話裏話外的意思,是不同意蜀王出繼,一定要扶持他去跟蘇家爭奪大位的!玉果姑姑,您說現在妾身除了來求太皇太後還能求誰?”
雖然說跟她同處一宮的蘇太後,肯定也是希望蜀王別趟混水的——但許太妃的目的是讓兒子遠離是非,又怎麽會主動湊到肅王的生身之母跟前呢?
她也確實隻有來求太皇太後了。
“前朝諸公怎麽說的?”玉果聞言心頭也是一沉,之前她幫太皇太後擬懿旨時,就知道太皇太後這道旨意下去之後,不希望肅王登基的那些人一定會竭盡所能的反駁的!
因為雖然端化帝除了蜀王之外,還有庶人陸鶴浩這個兄弟,但估計沒什麽人希望立陸鶴浩。
原因很簡單,他比蜀王年長,他心思極多,他不好控製!
最重要的是,從他舍棄發妻幼子的舉動來看,他心性涼薄得即使在皇室也屬於讓人不齒的那類了!
哪怕是評價不佳、親自弄丟了帝位的端化帝,當年還做太子那會,為了保護年幼的兒子,可是挺身擋在了失控猛虎的跟前的!
而端化帝是怎麽對待擁立他的功臣們的?
盧以誠一家子墳土未幹!
何況是陸鶴浩?
所以除非是支持肅王的人,否則,都會選擇蜀王。
“妾身不知道。”許太妃含悲帶憤的說道,“妾身深居宮闈,從來不問外界之事——卻哪兒知道這些是是非非?”
玉果歎了口氣,上前扶她:“太妃娘娘先起來吧!您在這兒坐著,吃點茶暖暖身子。”
見許太妃不肯,抿了抿唇,彎腰小聲道,“就算現在進去打擾了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肯定也要問前朝諸公的想法與做法的,偏偏您不問世事不知道,那麽隻能是奴婢去打聽了!您歇上一會,容奴婢去探聽一下消息,如此再進去稟告太皇太後,也免得耽擱功夫不是?”
許太妃覺得她說的有道理,這才就著她的攙扶踉蹌起身,感激道:“有勞姑姑了!”
卻不知道玉果招了兩個小宮女來伺候她之後,看著是出門去前頭了,實際上走到許太妃看不到的地方,跟著就腳步一拐,繞路回到太皇太後的寢殿後方,從一個本為了方便太皇太後去後殿看花的小門進內後,卻見殿中太皇太後正襟危坐,鬢整髻嚴,哪有一點點安置的意思?
而太皇太後的身畔,正坐著一個華服金冠的男子,修眉鳳目,眸寒似星,正是燕侯簡虛白。
祖孫兩個本來在小聲說著事情,看到玉果從小門進來,微微驚訝:“怎麽了?”
“許太妃方才非要見娘娘不可,奴婢攔不住,隻能哄她說,先去前頭打聽下諸公對於蜀王殿下出繼之事的看法,然後再替她來通稟。”玉果上來福了福,小聲說道,“奴婢瞧許太妃的樣子,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怨不得她!”太皇太後聞言,歎了口氣,說道,“換了哀家是她,唯一的一個兒子
攤上這樣的災禍,哀家肯定也是要替孩子到處奔波的!”
玉果為難道:“隻怕衛家不肯善罷甘休!”
“他們這些人家,但凡有個肯消停點的,皇家也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太皇太後冷笑了一聲,沒再說蜀王的事情,而是轉向簡虛白,溫言道,“阿虛你繼續說,蘇家當真有法子能讓肅王平平安安的進入帝都,出現在朝堂上?”
簡虛白頷首道:“蘇稚詠是這麽保證的,不過到底是什麽法子,他卻沒說!”
“如今帝都左近都被禁軍盯牢了,他能有這個把握,不外乎是說服了何家,還能是什麽法子?”太皇太後嗤笑了一聲,說道,“不然何必豁出一個賀樓獨寒,也要刺殺太子?”
這個問題不大好接口,畢竟簡虛白也是希望肅王登基的。
他沉吟了下,才含糊道:“陛下下罪己詔也有些時日了,這段時間,坊間都有些人心惶惶。”
“新君人選確實不能再拖下去了!”太皇太後歎了口氣,道,“眼下這個情況,哀家除了支持肅王還能選誰呢?好歹這是個資質不錯、身體也康健的孩子!隻是……正如玉果方才所言,衛家會因為太子遇刺就認輸嗎?蘇稚詠跟你說,他有把握讓肅王出現在朝堂上,然而何文瓊卻至今沒有表態,可見他頂多是放點水,根本沒有公開支持肅王的意思!”
“可見何文瓊心中未嚐沒有猶豫!”
“大位之爭這種事情,不到塵埃落定誰也說不準——如今蘇稚詠能說服何文瓊,他日誰知道衛家又會不會把他拉回去?到時候肅王即使出現在朝堂之上,也未必就能定下大局!”
衛家祖上不比蘇家差,蘇家能有賀樓獨寒這個殺手鐧,衛家難道沒有壓箱底的手段了嗎?
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對肅王以牙還牙。
簡虛白沉吟道:“其實現在太子殿下的傷勢已經不適合承位了,如蜀王殿下等人都不如肅王殿下合適。這點大家都知道。所以最大的問題是,肅王殿下是先帝親自過繼出去的!”
太皇太後聽到這話,臉色也陰沉下來,半晌才道:“名份的這個問題,確實不解決不行……”
大睿的製度,是法統大於血統。
也就是說,過繼出去的子嗣,嗣父母高於親父母。
雖然大家都知道,肅王乃顯嘉帝嫡子,但現在他的名份卻是顯嘉帝的侄子。
那麽如果他越過了顯嘉帝諸子承位的話,就是侄承叔位——這麽個例子一開,可想而知,以後的皇室,必定會從此埋下隱患!
因為肅王這個做皇侄的可以越過皇帝的親兒子們繼位,其他做皇侄的為什麽不可以呢?
“所以許太妃求哀家將蜀王出繼給陳國時,哀家答應了。”太皇太後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的說道,“先帝現在名下的子嗣,不過端化、陸鶴浩、蜀王三人。”
“陸鶴浩視妻兒為棄子,更謀害嫡親姑母、姑父,心性為人都沒有可立之處!”
“隻要蜀王出繼,肅王承位倒也勉強說得過去了!”
“隻是……”太皇太後說到這兒,有些為難的住了口。
簡虛白會意的接話:“隻是陸鶴浩到底是先帝之子——哪怕蜀王出繼,先帝膝下除了陛下之外,終究還是有一個兒子的。如果肅王越過他登基了,那麽以後有旁支想篡位的話,也可以羅織罪名,陷害皇子!”
總之,這個口子不好開。
太皇太後歎息:“正是這個理兒!”
她頭疼道,“這個問題,蘇稚詠那邊,可有什麽對策?”
“他說了件事情
,隻是我覺得……”簡虛白露出遲疑之色,“我覺得不大合適。”
太皇太後詫異道:“什麽事情不合適?”
“他說,當年五妹妹才跟肅王殿下定親時,因著皇舅母賞賜五妹妹的一對前朝流傳下來的古簪碎裂,二伯母以為不祥,曾為此入宮與皇舅會晤,密談良久。”簡虛白說到這裏頓了頓,才繼續道,“當時大家都認為二伯母起了退親之念,但在皇舅的勸說之下,到底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太皇太後似預感到了什麽,下意識的坐正了身子:“說下去!”
“實際上二伯母當時退親的態度非常堅定,甚至有要跟皇舅撕破臉的架勢!”簡虛白神情複雜道,“後來皇舅拗不過二伯母,就給了二伯母……一道聖旨!”
“聖旨?!”太皇太後與玉果交換了個驚疑不定的眼色,異口同聲問,“聖旨的內容是什麽?”
“沒有!”簡虛白搖了搖頭,解釋,“聖旨上什麽都沒有——因為,皇舅也不知道肅王殿下往後會遇見什麽麻煩,所以隻將聖旨用好了玉璽印章等等手續,做了密旨記檔,又將記檔的冊子交給了心腹收藏,叮囑他除非二伯母公布這道聖旨,再取出記檔的冊子證明此乃皇舅所留,否則不要讓陛下知道。”
“而當肅王殿下的性命受到陛下的威脅時,讓二伯母視情況書寫聖旨內容。”
顯嘉帝不是很信任代國大長公主,所以給代國大長公主的密旨,不但是寫好了內容的,而且上麵的墨還做過手腳,過了時間就自動消失;但給晉國大長公主的密旨,卻是任由晉國大長公主書寫——因為顯嘉帝認為,晉國大長公主,是不會坑自己的子孫,也不會坑大睿的。
簡虛白頓了頓之後,小聲道,“皇外祖母曉得:二伯母是可以摹仿皇舅筆跡的。”
晉國大長公主是太皇太後最年長的女兒,底下的弟弟妹妹才學描紅時,都由她指點過——所以,無論顯嘉帝還是代國大長公主,才習字時,都是比照長姐的筆跡的,姐弟之間對於彼此的字跡,當然非常熟悉,而且互相都能偽造對方的手書。
當然,顯嘉帝雖然才幹出眾,到底不是麵麵俱到的全才,他的親筆手書談不上壞,但也不是好到足以名垂千古的地步。
朝中那些正經一道道考上來的名家大儒,想要摹仿顯嘉帝的筆跡,也不難。
所以歸根到底,緊要的還是這道聖旨——這可是有記錄可查的、出自顯嘉帝之意的密旨!
有了它,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著顯嘉帝的旗號做事!
“哀家從來都不知道這道聖旨。”太皇太後怔了一會之後,有些失落的說道,“也是,先帝去世,統共兩個姐妹在世,他既然給了代國密旨,沒理由不給晉國。”
惟獨她這個親娘,什麽都沒有?
太皇太後不知道顯嘉帝是忘了,還是認為自己不需要,但此刻心裏多少有點難過。
她按捺了下情緒,才繼續道,“這麽說,蘇稚詠是打這道聖旨的主意了?”
“正是如此!”簡虛白垂眸道,“但二伯母近來玉體欠安,我覺得……還是不要打擾了二伯母的好!”
太皇太後沉默了一會,說道:“晉國近來確實不好,這段時間亂七八糟的事情,的確不宜叫她知道了。”
頓了頓,“不過,這種東西也不是非經她之手就能拿出來——她的東西,這兩年都是佳約給她收著的,這樣吧,哀家讓玉果走一趟,跟佳約說這事,讓佳約悄悄兒的把聖旨取出來!”
玉果應了一聲,又提醒:“許太妃還在外麵候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