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太後這麽做了,我倒還真要一頭霧水了,因為太後她根本不是會以德報怨的人。”衛銀絢搖了搖頭,說道,“現在既然知道是陛下的意思,那我就明白了:陛下這是想跟世家門閥和解呢!也是我們娘兒兩個運氣好,宮變當晚,爹逃出生天,蘇家故此留了我們母子一命,現在陛下要跟世家門閥示好,我們母子豈非是現成的機會?”
她朝那道擱在案上的聖旨抬了抬下巴,“你注意到沒有?聖旨裏頭是明確說了我主謀毒害了長興長公主的事情的,卻沒提到我之所以會這麽做,乃是因為蘇家先動了我兒,當然這件事情,現在我們也不可能嚷出去,有不識趣的人問起來,我們還得幫著蘇家否認——”
“如此聖旨下去之後,天下人誰不要稱讚陛下他寬厚慷慨,以德報怨?聖旨裏還提到瑞羽堂一夜之間死傷殆盡,隻留了爹他一人的事情,話裏話外的意思,留下我們母子,乃是因為考慮到皇室子嗣單薄,以及衛家遭遇不測,留我這個女兒好歹安慰下爹。”
“可以說這道聖旨既在天下人麵前展示了這位新君的仁厚,又表現了他對世家門閥的寬容與恩典,將來衛家要還不跟著他走,我跟璀兒兩個要還不為新君效犬馬之勞,你說天下人會怎麽看?!”
“前兩日我聽說之所以新君登基之後,執政的竟是阿虛而不是蘇少歌,乃是因為阿虛在滿朝文武讚成新君承位之前,召集世家門閥,在宣明宮裏談了一場。”
“那之後,世家門閥似乎達成了一致的協議。”
“但現在新君竟赦了我們母子——衛家從此在輿論的逼迫下,至少表麵上也得向著他!你說阿虛弄出來的那個協議,以後還會繼續嗎?”
“新君才多大?”
“阿虛往後也不知道壓不壓得住他。”
衛皇後眼中閃過刹那的黯淡,“端化輸得一點都不冤!這位新君比端化強太多了——先帝雖然文成武德,然而論到教養子嗣,比起我們這些人家來說確實差得遠。”
馨纖聽得微怔,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嗎?隻是陛下他……他既然是懷著這樣的心思才開的恩,也不知道將來……”
“將來怎麽樣誰也不知道,但我自己無所謂現在就被賜死,然而璀兒他能夠多活一日,作為親娘我也是高興的。”衛銀絢吐了口氣,平靜道,“總之,陛下這個情份,我記下來了——現在我也沒其他念想,就是看著璀兒能不能好起來,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隻要陛下肯允我此事,我也不在乎替他做點什麽。”
她不是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兒,以為別人一定要沒有任何目的的對她好才值得紀念與感動。
在她看來,肅泰帝赦免他們母子固然別有用心,但隻要對他們母子有利,衛銀絢很高興自己母子有這個價值。
拿起牙梳敲了敲妝台,“好啦,別多想了,快點給我收拾下——估計陛下那邊快有消息過來,準我去見太後了!”
馨纖一邊替她綰著發,一邊又疑惑道:“您不是說赦免咱們的乃是陛下,太後娘娘隻怕根本不答應這件事情嗎?怎麽謝恩要去找太後娘娘呢?萬一她見著您,越發的不喜,給您難堪可怎麽辦?!”
衛銀絢之前就跟這婆婆撕破了臉,那時候她是皇後、丈夫還不是婆婆親生的,蘇太後縱然恨極了她,也拿她沒法子。
但現在,她能揀條命,上上下下都要說她攤上皇恩浩蕩了——即使在蘇太後那兒吃了虧,又能怎麽樣?
所以馨纖忍不住提議:“您還是不要去了!就說怕到了太後娘娘跟前,挑起太後娘娘的傷心,就去給陛下謝個恩罷?反正陛下現在既然要用您,斷不會為這樣的小事刁難您!”
“剛剛我還說了,赦免我們是陛下的意思,但陛下卻用了太後的名義,你以為陛下為什麽要這麽做?”衛銀絢聞言,嗤笑了一聲,說道,“陛下就是暗示我,去給太後請請罪、跪一跪,叫她老人家多多少少,能夠出口氣呢!”
她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淡淡道,“這也難怪。要不是衛家輸了這一局,今日高高在上的若是我,迫不得已要放過蘇家,我也是不甘心的!陛下是太後的親生骨肉,哪能不擔心太後如果得不到發泄的話,會因此氣出個三長兩短來?”
隻是她這麽一講,馨纖越發的憂慮了:“那咱們要怎麽辦?”
“怕什麽?”衛銀絢
不以為然道,“陛下正指著我們母子做他仁厚寬容的幌子,憑太後怎麽折辱我,有陛下攔著,她總也不能傷了我性命——為了璀兒的將來,我受她這麽一遭又有什麽關係?”
半晌後,肅泰帝那邊果然來了消息,允衛銀絢前往徽儀宮謝恩。
衛銀絢這時候已經打扮停當了,她特意讓馨纖給自己多刷了兩層粉,顯得臉色慘白,瞧著就是一副病骨支離,憔悴不堪的樣子——畢竟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蘇太後絕對不希望看到殺女仇人貌美如花紅光滿麵。
然而雖然衛銀絢精心準備,但蘇太後卻連徽儀宮的門都沒讓她進,隻讓宮女出來告訴她:“娘娘這會身上乏著,不想被打擾。”
衛銀絢聞言跪下來朝正殿方向磕了三個頭,又轉向帝陵方向三跪九叩——長興長公主是宮變那晚的白天身死的,之後就是帝都被圍,一直拖到了簡虛白說服眾人,扶持肅泰帝登基之後,才草草下葬。
因為按照這時候的規矩,這種年輕女子,還是死在了下降當日,是很不吉利的,後事不可能大辦,何況這段時間的政治氛圍,上上下下也不可能圍繞一位長公主的葬禮太操心。
所以停了三日靈,就匆匆送去帝陵埋葬了。
由於長興長公主沒有子女,肅泰帝自己膝下也還空虛,是以隻能從宗室裏隨便揀了兩個人給公主送葬。整個經過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沒有一點點新君胞姐後事該有的排場,蘇太後由此越發覺得對不起女兒,在喪禮前後,據說太後的眼淚就沒停過——想到這兒,衛銀絢姿態越發的謙卑,千恩萬謝到那宮女不耐煩了,這才離開。
不過那宮女回到正殿之後,蘇太後壓根沒問經過,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隻著了芳餘去找肅泰帝:“娘娘欲加恩蘇家兩位小姐。”
肅泰帝對此沒有意見,如果蘇太後要給蘇家男兒加官進爵,他肯定不能答應,因為即使他不怕蘇家的威脅,簡虛白等人也不會允許蘇家過於壯大的。
但隻是冊封他那兩個表姐,料想簡虛白等人也不會計較,而才因為赦免衛氏母子跟蘇太後起了激烈爭執的肅泰帝,自不會再給生身之母添堵。
不過肅泰帝希望等上兩日:“冊後大典還有幾日,如今皇後人還在朕之前的府邸裏住著,待皇後受冊之後,朕會立刻告知她此事的。”
這話就是想把冊封蘇少茉跟蘇少菱,交給聶舞櫻正式做了皇後之後辦了。
“陛下,娘娘的意思是,左右一道懿旨可以解決的事情,何必專門勞煩皇後娘娘呢?”然而芳餘平靜道,“左右娘娘這兩日閑著,隻要陛下不反對,娘娘那邊,懿旨已經寫好,鳳印與太後之璽也用上了,隨時可以遣人去冀侯府頒旨。”
她說這番話時,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不滿與諷刺:不管肅泰帝的誌向有多麽遠大多麽宏偉,但作為一個兒子,他對蘇太後的強硬,讓芳餘這個太後的心腹大宮女沒辦法認可。
最刺蘇太後心的是,肅泰帝對她那麽狠心,半步不讓——對聶舞櫻這個妻子,卻是處處關照,甚至三番兩次算計蘇太後給她做庇護。
這叫蘇太後主仆看在眼裏是個什麽滋味?
所以芳餘今天過來之前,蘇太後就叮囑她,無論如何不能給聶舞櫻示恩的機會!
“蘇家對蟲奴何等恩惠!現在少歌他們要被趕回青州,蟲奴什麽話都沒有!哀家攤上這麽個親生兒子也真是作盡了孽——冊封少茉少菱兩個孩子又怎麽了?這是皇室欠蘇家的!蟲奴要是想把這機會讓給聶舞櫻冊後之後做,你決計不可答應!”
芳餘對太後的吩咐自是銘記在心。
肅泰帝聽她這麽講,也知道自己想給妻子鋪路的做法惹了生母不喜了,暗暗有點懊悔自己的心急——實在是聶舞櫻城府太淺,肅泰帝對她的手段不能放心,故此總是忍不住想給她搭把手,沒想到過猶不及,妻子尚未正式住入未央宮,自己倒替她把生母給得罪了!
“太後既然已有主意,朕自無意見!”肅泰帝定了定神,決定亡羊補牢,轉頭命心腹內侍,“去開了朕的私庫,將最高的那幾株珊瑚樹取出來,送去給兩位表姐,就說是朕賀她們的!”
他這兒點了頭,太後那邊跟著就讓人去富陽侯府以及冀侯府傳了懿旨,冊蘇少茉為慶昌郡主,蘇少菱為慶安郡主。
隨著懿旨下去的賞賜自不必提,肅
泰帝親自送的珊瑚樹頗在朝中引起一番議論,懷疑新君此舉是否有試探簡虛白底線的意思?
因為肅泰帝之前一直由外家輔佐著的,他那時候跟蘇家的關係也非常好。
這回簡虛白利落的摘了桃子,蘇家固然是無可奈何,新君卻一直當什麽都不知道一樣沒有表態。
忽然蘇家的太後冊封侄女,新君且讓人招搖過市的送了珊瑚寶樹做賀禮——難免叫人懷疑,他這麽做是想逐步試探出簡虛白對他親近外家的容忍度。
不過燕侯府那邊什麽反應都沒有,宋宜笑還收拾了兩份賀禮分頭送到,眾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揣測是對是錯。
倒是蘇少菱聞訊,特意命人請了蘇少歌到富陽侯府,關切道:“我們姐妹在室出閣,靠的都是娘家體麵,郡主不郡主的,也不過是錦上添花,未必一定需要。姑姑的好意固然心領,然而若因此起了風波倒是不好了。”
蘇少歌安然笑道:“你放心罷,這不過是小事。”
見他這麽講,蘇少菱才鬆了口氣,看著麵色如常的兄長,心裏很難不難受:她是知道蘇家為了家族前途這幾十年來付出過多少的,包括她自己在內,亦在犧牲之列。
然而最後蘇家竟功虧一簣。
她才知道這消息時,難得失態的趕走了所有使女,獨自蒙著被子大哭了一場,姬紫浮親自趕過來隔窗安慰良久,蘇少菱都沒理會,最後還是念在孩子的份上方才收了悲傷。
何況是蘇少歌?
“燕侯……”蘇少菱沒有正式見過簡虛白,她跟宋宜笑倒還算相熟,此刻不免下意識的想到那對夫婦——
而這時候的燕侯府內,宋宜笑正在皺眉:“這件事情我也拿不了主意,得等夫君回來了跟他商議才成!”
很有些日子不見的謝依人表示理解:“清江表姐的人才找上門時,我也是意外得不得了呢!橫豎那邊也沒說立刻就要回複,到底是晉國姨母親自收下來的義女,過了明路全天下都曉得的,即使你這兒得商議上些日子,總不可能清江表姐這麽點器量都沒有,要把人家大著肚子朝外趕吧?”
也難怪她語氣裏分明有些對清江郡主的諷刺——帝都這小半年來的風雲變幻,素來謹言慎行的徐惜誓夫婦是看在眼裏懼在心裏,惟恐被波及!
結果好不容易熬到新君登基,大局落定,以為總算可以鬆口氣了,未想昨兒個清江郡主忽然派人上門,托付謝依人過來燕侯府傳話:裴幼蕊想詢問賀樓獨寒的情況!
之前晉國大長公主因為擔心裴幼蕊被卷進大位之爭的旋渦裏去,特特逼著簡虛白夫婦將她設法送到城外的占春館,以躲避是非。
那時候晉國大長公主還打算等過年的時候,打著養病的幌子趕過去跟這義女團聚。
未想世事變幻難以預料,晉國大長公主沒活進臘月裏就被簡虛白逼死在自己府邸之內,前往占春館的盤算自然隻能落空。
之後清江郡主等人又是操辦晉國大長公主後事,又是商議要不要跟簡虛白翻臉,還得顧著自己的子女後輩,竟把占春館裏的裴幼蕊給忘記了!
索性占春館離帝都不遠,裴幼蕊在那兒又是客人的身份,肅泰帝登基的消息,盡管晚了幾日,終究還是傳了過去——這下子裴幼蕊盡管不清楚前前後後的經過,卻哪能不追問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
重點是,她的丈夫,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賀樓獨寒,還活著麽?
按說賀樓獨寒沒曝露底細之前,是顧韶的學生兼外孫;曝露之後,是蘇家暗子。
清江郡主要幫裴幼蕊打聽此人,直接找上蘇家也就是了,根本沒必要跟燕侯府打交道。
如此也不會扯上謝依人。
但清江郡主自有道理:“裴妹妹已故的叔父,就是娘的第二任駙馬,與燕侯生身之父相交莫逆。當年裴妹妹在幽州守孝,不肯來帝都時,正是燕侯之父親自遣人前往勸說,才說動了裴妹妹前來!如今娘新逝,裴家人一來不在左近,二來與裴妹妹也不親熱,她的事情,以我之見,自然要請燕侯之父做主。但燕侯之父還在丁憂之中,人遠在遼州,不問燕侯問誰?”
謝依人縱然滿心不情願,到底推辭不得,隻得小心翼翼的過來傳話了——這會自然惟恐宋宜笑以為她跟清江郡主是一夥的,話裏話外,可不要撇清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