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皇後有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前朝後宮!
“是真的麽?”即使太醫再三確認了,皇後兀自不放心的追問,“本宮……本宮真的是有喜?你看準了是喜脈?沒錯兒?”
太醫正要再一次肯定,卻見皇後忽然舉袖掩麵,嗚咽出聲!
“這麽大的喜事兒,你哭什麽?”宋宜笑眼中也有淚光閃爍,邊遞帕子過去給皇後擦臉,邊哽咽道,“你該高興才對——快快收了淚,這會子是最要緊的時候,可不能動情緒!”
聶皇後一麵努力忍住嚎啕大哭的衝動,一麵語無倫次道:“我早就不抱指望了,這兩個月月事一直沒來,我隻道是侍奉太後以及操辦太後後事過於疲憊傷心的緣故,怕說了出去叫陛下操心,特特叮囑身邊人都封了口。誰能想到——誰想——四嫂你快掐我下,我是不是在做夢?!”
“太陽掛在外麵呢,青天白日的做什麽夢?”宋宜笑吸了吸氣,輕拍著她手背,“你冷靜點,你這頭次妊娠,雖然太醫跟你左右的姑姑,肯定也會叮囑你,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先嘮叨一回——要不要聽?”
“當然要!”聶皇後又哭又笑,反握住她手,泣不成聲道,“我也不指望這個孩子怎麽樣,無論男女,笨一點都沒關係!隻要孩子健健康康的,什麽樣我都願意!”
宋宜笑又勸了好一會,聶皇後才終於平靜下來,隻是她到底還是沒能指點皇後妊娠期間的禁忌,因為肅泰帝親自趕過來了!
看著這位威嚴日漸隆重的皇帝,眼泛淚光的走進來,宋宜笑二話不說起身讓開。
果然她尚未來得及行禮問安,肅泰帝已撲到榻上,竟不管四周宮人,以及她這個燕國夫人還在場,一把摟住聶皇後,帝後同時落下淚來!
“我先告退了,你回頭替我跟陛下、皇後說一聲!”見此情景,眾人都識趣的退到殿外,宋宜笑整理了下儀容,掠了把鬢發,輕聲叮囑芳餘,“改天我再進宮來看皇後娘娘——娘娘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天真爛漫的,又是頭回有喜,接下來……還請姑姑幫忙看著點兒!”
芳餘也正在擦著眼睛,聞言連連點頭,又不無遺憾道:“可惜太後娘娘去早了幾日,竟沒聽到這個好消息。不然,太後娘娘一定很高興!”
她是扶風堂送進宮的暗子,跟了蘇太後幾十年,屬於心腹中的心腹了。
前些日子蘇太後快不行的時候,特意跟她商量,把她留給了聶皇後——太後是怕自己去後,沒了自己的指點與善後,聶皇後應付不了六宮之事,若有芳餘在側,多少能夠為皇後查漏補缺。
沒想到她跟陸冕才到聶皇後身邊,皇後竟然就有了喜。
蘇太後雖然到死都對肅泰帝有些餘怒未消,可這些年來聶皇後一直將她當親生母親一樣敬重愛戴,太後對皇後不無真情。正如芳餘所言,倘若太後知道聶皇後終於有喜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說不定,太後還能多拖幾日……
“太後娘娘泉下有靈,未必不知。”宋宜笑安慰道,“再者,皇後多年無子,太後留給皇後的人才來這未央宮,就有這樣的好消息,可見這是太後娘娘在庇護著皇後呢!”
見芳餘聽了這話,越發的淚如泉湧了,她忙壓低了嗓音,小聲道,“這些年來陛下膝下站住的皇子已有六位,大皇子過兩年都就能議親了,皇後這時候有喜,固然是件普天同慶之事,然而……”
“夫人請放心,當初太後娘娘讓奴婢跟著皇後娘娘時,為的就是這樣的情況。”芳餘忙三下兩下擦了臉,鄭重道,“奴婢一定會照顧好皇後娘娘與小皇子的!”
交代完芳餘,宋宜笑回到燕國公府,照例先去見城陽王妃,說了此事,城陽王妃微微頷首,眯眼道:“皇後也算是終於熬出頭了!不過,前兩日朝中才有人提過該立儲了,她偏趕著這麽個時候妊娠,按照皇帝一貫以來對她的好,必然要把立儲之議朝後拖,看有沒有立嫡子的指望了。”
“好在太後考慮周到,把身邊體己人兒留給了皇後。”宋宜笑明白城陽王妃這麽說,可不是感慨聶皇後懷孕及時,趕著朝廷尚未立儲的時候有喜,不然等太子立下,皇後再生個嫡子下來,可是尷尬了;而是委婉提醒自己,皇後這會估計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抿嘴道,“而且正如外祖母所言,這些年來誰不知道陛下對皇後的心意?貴妃淑妃都是明白人,再下麵的料想也沒那本事。”
“沈劉兩家的女兒料來確實不會犯這樣的糊塗。”城陽王妃點了點頭,說道,“不過胡婕妤之流,得空還是提醒皇後左右盯著點的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該知道若非皇後這時候懷上,大皇子是最有指望入主東宮的。”
肅泰帝雖然對臣下寬厚,沒有鳥盡弓藏的意思,但也不是完全不注意平衡。
最重要的是,眼下的六位皇子,除了年紀最小的那兩位還在繈褓裏外,其他皇子到目前看來,論資質乃是半斤對八兩,沒有明顯的差距——貴
妃跟淑妃所出的皇子,許是因為生母會教孩子的緣故,格外懂事些,舉止進退也很有樣子,論氣度確實比其他皇子勝出一籌。
不過從選立儲君的角度考慮的話,他們的天賦仍舊無法讓肅泰帝滿意。
而肅泰帝原本就不是貪戀美色之人,心思又皆在皇後身上,看到膝下有了六個皇子之後,這兩年去妃嬪處的次數是越發的少了——貴妃淑妃因為家世的緣故,肅泰帝每個月至少要去看上幾回,其他妃嬪出身寒微,納進後宮也純粹是為了延續子嗣,肅泰帝可就懶得耗費功夫,不過命人把孩子帶到宣明宮見一見罷了——估計這也是聶皇後懷上的緣故,畢竟近年肅泰帝差不多天天住在未央宮,直到這回蘇太後薨逝,才搬回了宣明宮。
生母出身貧寒,將來不會有強勢外戚幹政,比之貴淑二妃所出皇子,總是個優勢;資質雖然沒有明顯強於弟弟們,但聶皇後並沒有像肅泰初年時候很多人預料的那樣,抱.養皇子。
大家都是庶子的情況下,自然以長子為重。
何況肅泰帝那麽寵愛聶皇後,偏偏聶皇後之前一直無子,肅泰帝怎麽能不為皇後日後考慮?
若儲君的生母出身卑微,聶皇後這個嫡母好歹還能撐一撐場麵;如果是貴妃淑妃做了聖母皇太後,將來哪還有聶皇後說話的地方?能被好吃好喝的養著就不錯了。
總而言之,皇長子成為儲君的指望本來是最大的。
如今聶皇後這一懷孕,等於是斷了他的前程,大皇子母子會不會有什麽想法跟舉動可不好說!
宋宜笑心裏也有這樣的擔心,頷首道:“外祖母說的是,過兩天我再進宮看望皇後,一定轉告她!”
城陽王妃其實並不關心殺女仇人的親生女兒,主要是覺得皇後一直盛寵,又跟宋宜笑這個燕國公府的女主人交好,這對燕國公府也是個好處,這才講了幾句。此刻點了點頭,又道:“其實也隻是為防萬一,畢竟皇後雖然有喜了,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
不過許是聶皇後確實苦盡甘來了——她這一胎懷得竟是順順利利,芳餘等人千防萬防的各種情況都沒有發生,於肅泰十六年四月初,生下了皇七子。
皇七子很是健康,這點讓原本忐忑的聶皇後長舒口氣。
到底算算年紀,她已經是可以做祖母的歲數了,才生第一胎,難免擔心自己已非少年時候,體力精力都有衰退,會不會影響到孩子的身子骨兒。
“說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紀了,然而你跟陛下都在壯年,哪兒就會影響到七皇子?”宋宜笑知道後半是取笑半是寬慰的說她,“看看,叫我說中了吧?什麽事都沒有——七皇子這氣色,瞧著就知道往後必然是個健壯的。等再過個三五年,你就瞧著這長樂殿上是怎麽個熱鬧法吧!”
實際上根本不必等到皇七子能跑能跳的年紀,未央宮就已經十分熱鬧了。
正宮嫡子,皇後還深得皇帝寵愛,其餘皇子裏又沒有特別出挑的,豈非現成的儲君人選?
若非肅泰帝考慮到自己迄今已經夭折過好幾個皇子公主,擔心好不容易得來的七皇子步上哥哥姐姐們的後塵,決定等七皇子長大些,看看能站住了,再提這事兒,估計七皇子尚未滿月,就會被冊立東宮了。
這種情況下,原本就是各方不敢輕慢的未央宮,越發炙手可熱。
到了肅泰二十三年,在確認七皇子身體健康,不會忽然夭折,而且天賦雖然不算特別好,但也不比兄長們差多少之後,肅泰帝終於下定決心,詔立嫡子為儲,入住東宮!
這年七皇子虛歲才八歲,如果是尋常皇子的話,尚未到住進嘉木宮的時候。
聶皇後在七皇子之後再無所出,難免十分舍不得。
但經過肅泰帝的勸解,她也隻好答應了。
實際上肅泰帝何嚐不心疼嫡子?這畢竟是他期盼多年,絕望數年之後才迎來的孩子。
問題是他已經快到不惑之年,雖然依舊身強體壯,尚未感受到衰老的來臨,然而他的生身之父顯嘉帝,與生身之母蘇太後,都不算長壽。
即使顯嘉帝隻活了四十來年,乃是因為早年在宮闈裏受了太多磋磨的緣故,但顯嘉之父惠宗皇帝,其實也沒活過五十歲。
再往上的睿太祖,倒是活了六十多——但這位太祖皇帝陛下做上皇帝的時候,已經五十多了,真正在位甚至不足十年。
肅泰帝嘴上不說,心裏其實一直擔心自己會與父輩一樣,享壽不永。
何況作為一個被稱讚為“千古一帝”的皇帝,肅泰帝也覺得自己長壽的可能性不大: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日理萬機,可不是說說而已。
這種情況下,即使有著舉國最好的大夫圍著轉,一群宮人不分日夜精心伺候,肅泰帝也深刻感受到了治國的辛苦與不易。
這還是他一步步化解了本朝君臣矛盾之後,君臣齊心協力,彼此都大大減輕了負擔之後。
所以肅泰帝不能不未雨綢繆,早點將儲君栽培出來。
讓才八歲的七皇子獨居東宮隻是第一步,為了避免出現廢帝端化那種離開親爹各種無能的情況,肅泰帝在冊封太子的次日,將其餘六個兒子,全部封了王爵,且許他們十歲之後,都可以上朝聽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陛下這是要讓大皇子他們做太子的磨刀石,磨礪太子了。”
不過包括簡虛白在內,沒人阻止此事,連聶皇後,也被宋宜笑三言兩語說服:“你以為你還有退路?你要是一直無子,說不管誰做儲君,也還罷了。現在你生了嫡子,嫡子又做了太子,一旦將來太子保不住地位,你們娘兒兩個,可未必能有衛氏母子的結局——畢竟誰能保證新君有陛下的寬宏大量?!”
何況肅泰帝之所以會赦免衛氏母子,也不全是寬宏大量,也是因為從大局出發的考慮。
宋宜笑繼續道,“你要是有衛氏那樣的城府手段,還能替太子分擔些,然而你根本不是這塊料——你說現在不讓陛下親自教著點太子,硬把他護在你跟前,這到底是心疼他還是害了他?”
聶皇後最終默默無言,隻苦澀道:“從前沒有孩子的時候,見天的想。那時候覺得隻要是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我就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現在有了孩子,才發現當初話說早了。”
“誰家做父母的不是這樣呢?”宋宜笑安撫她,“沒孩子的時候想孩子,有了孩子更是操不完的心!不過陛下乃太子生身之父,即使將太子送去東宮,又為太子安排了日後之路,難為陛下還能害了太子不成?!”
肅泰帝自然不會害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嫡子,實際上事實證明他的未雨綢繆非常有必要。
因為包括早就自以為享壽不永的肅泰帝自己,都沒料到,他會去得這麽早——肅泰三十年,太子年方十五,也不過四十來歲的肅泰帝,忽覺不適,召太醫診治後,卻被神情凝重的太醫院院使強烈建議,立刻放下所有國事,臥榻休養!
僅僅休養了兩個月,肅泰帝就撐不住了。
不得不連夜召簡虛白等重臣入宮,托付後事。
次日一早,詔書發往青州,起複蘇少歌!
這道詔書是得到簡虛白同意的,肅泰帝在的時候,憑借他的手腕與能力,並不擔心朝堂上簡虛白一家獨大。
但年少的太子,顯然沒有這樣的能力,至少現在沒有,所以不管是為了皇室的安全,還是為了避免簡虛白長期獨攬大權之後變了心思,新朝都必須出現一個能夠與簡虛白分庭抗禮的平衡者。
太子尚未來得及議親,聶皇後的娘家“依靠”就是燕國公府,這個人選,也隻能找蘇少歌了。
論血緣,他是太子的嫡親表叔;論能力,他也是最可能製衡簡虛白的人;論家世,他背後的青州蘇氏,比簡虛白手裏的錦繡堂更完整。
而沒有篡位心思的簡虛白,也認可為太子起複蘇少歌,畢竟他跟蘇少歌在年輕時候交過手,彼此都很了解對方。
無論為敵為友,有這份了解,進退都好拿捏,不至於真的起了衝突,將朝堂再次帶入成天勾心鬥角的局麵。
帝都距離青州遙遠,即使蘇少歌接旨後立刻動身,星夜飛馳趕到帝都時,肅泰帝業已隻剩一口氣。
他顫巍巍的伸出手,同時握住簡虛白與蘇少歌的手,吃力的將太子,還有聶皇後托付給他們——末了,回光返照的時候,肅泰帝玩笑似的感慨:“當年你們都曾擔心朕會過河拆橋,不給你們好下場。如今,卻是朕走在你們前麵,反倒要擔心你們肯不肯盡心輔佐太子了!”
兩人不知道肅泰帝這時候講這番話,是敲打,還是無心調侃,皆神情肅然的保證,一定會盡力扶持太子,使之延續大睿的盛世繁華。
“請燕國夫人好好勸慰朕的皇後,別叫她太傷心,太子年少,尚須她照拂。”這是肅泰帝最後一句遺言——這時候聶皇後由於數度昏厥,不得不被抬去偏殿安置。
而眉宇之間尚帶稚氣的太子跪伏榻前,泣不成聲的看著肅泰帝緩緩合眼——這是肅泰三十年的初夏,大睿公認最賢德寬宏的君王,結束了他勵精圖治的一生。
喪鍾鳴響之後,舉城慟哭。
隨著噩耗抵達各地,幾乎家家戶戶自發披麻戴孝,甚至包括許多外族之人,亦為之捶胸頓足,涕淚滿襟,哀悼這位將大睿治理到前人所未能及的程度的皇帝。
是年,太子於靈前繼位,擬年號延景。
這個年號,是年少的太子自己挑的,意為延續大睿的盛世之景。
“朕不會讓父皇失望!”新君看著肅泰帝的靈柩被送入帝陵,再次紅了眼眶,卻努力攥拳,忍住號啕出聲的衝動,認真的對陪伴在他左右的簡虛白、蘇少歌道,“朕一定會讓大睿像父皇在時那樣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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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大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