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奇怪,薛淺蕪和東方碧仁這樣常坐一處,彼此惦念,默契感越發十足。
薛淺蕪有時想得焦頭爛額,卻不明白,兩個差距甚遠的人,何以能夠這樣相投。說實在話,薛淺蕪雖建立了水滸仙寨,心底卻並不把它作為一份事業,隻是純粹的責任和使命感,這樣好似讓虛無的人生,有了某些價值。
偶爾,她會產生爛漫奇妙的構思。如果把她與東方爺的愛情,當做一份職業來幹,那麽她永不會厭倦,也永不會辭職,更不會炒東方爺的魷魚。
有了第一次的睡眠模式,以後就順其自然多了。
東方碧仁脫掉鞋襪,和衣而眠,薛淺蕪也躺下來,說笑一會兒,拉扯著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估摸著到休眠點了,不等薛淺蕪下床,東方碧仁就像醉翁一般,裝作無意,把那手臂往她腰間一放,然後呈現一副安詳美好的睡顏。
薛淺蕪怕驚動他,也不挪動身子,貪看著他,在享受中慢慢進入夢鄉。
一晃十來日過去了,那天上午,薛淺蕪陪東方爺在驛館裏忙事,一個侍衛過來,向東方碧仁稟報:“高府以前的百號仆人,都被趕出了煙嵐城,流落地點不明。隻有一個傷痕累累的老婦,在胭山腳下的小河邊找到,她的身上配有高府的族徽。”
東方碧仁的神色一凝:“那位婦人在哪?速速帶她過來。”
沒過多久,侍衛領進一位鬢角泛白的老媽子。老婦的神智有些失常,腿腳好像也殘廢了,隻是一個勁兒地念:“火……好大的火……燒死好多的人……”
東方碧仁覺得有異,拉著她手問道:“老媽媽,您慢著點……再仔細回想下,高府的火是在何時起的?是怎麽燒起來的?”
老婦驚恐的搖頭,仍是重複著同樣的話。
薛淺蕪和東方碧仁對望一眼,提議說道:“她的精神定是受到了刺激,一時難以鎮靜下來。暫時把她安置一處安全的地方,好生對待,每天午睡的時候,我過去給她唱支催眠曲。等她傷養好了,情緒緩和了,應該就無礙了。”
東方碧仁點點頭,對那侍衛說道:“驛館東頭,還有一間閑房。那裏清靜,且讓她住著吧。”
侍衛麵有難色,遲疑地道:“大人,那可是您的寢房啊。”
“計較不了那麽多的……”東方碧仁另有意味地道:“你幾時見我住在了那裏?”
薛淺蕪的臉一紅。侍衛忍住了笑,同時眼中閃過一抹憂色,他隨東方爺多年,還沒見過爺會如此不顧後果的任性。爺與匪女神丐雖然情深可嘉,畢竟不適合走得太近啊。
終是什麽也沒有說,侍衛轉身張羅去了。
又剩下了兩人,東方碧仁笑道:“你會唱歌,會催眠術?”
“話一到你嘴裏,就變得專業深奧起來……”薛淺蕪嗔他道:“我也就會一些輕緩的調兒,像是搖籃曲子一類,拿不出門,自娛自樂罷了。”
東方碧仁道:“那也未必。有時非得這樣不入流的經典,恰巧能像偏方一樣,起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薛淺蕪笑得歡實,拉著他撒嬌道:“我就用這不入流的,天天晚上哄你入睡好了!”
豈料東方碧仁把掌一拍:“那很好啊,我等的就是你這句!”
薛淺蕪瞧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總覺自己入了一個溫柔的陷阱,上了一條暖情的賊船。
該午飯時,薛淺蕪沒有回寨,因為東方碧仁把門關了,定要留她在驛館吃。
薛淺蕪皺眉道:“你我不會做飯,上街買著吃吧,又得浪費,多掏一份銀子!你不知道,我在學生時代,因為生活費不夠花,每次辛辛苦苦擠著買飯的時候,總想趁著空檔,短了人家的飯錢!我一提起買飯,就很頭疼,仿佛又回到了那樣艱苦的歲月,囊中羞澀得隻想撞牆!”
“學生時代?”東方碧仁蹙眉道:“你真進過學堂?我還以為你做歪詩的天賦,乃是無師自通的呢!”
薛淺蕪急刹車,又說漏了。她已經夠另類的了,千萬不能把穿越的事說出去,不然他們一定認為,青天白日,跑出來了個神經病!那多丟東方爺的臉啊!
想了一想,薛淺蕪道:“剛才說的是夢!我小時候,吃過很多錢的苦,作過很多錢的難,所以我是一個鑽到錢眼的妞兒,隻知道錢的好處,不知道錢的壞處,喜歡錢愛惜錢!有時夢到一些向往的場景,比如剛才說的進學堂吧,總會不自知的,把錢的因素附加進去!”
東方碧仁握著她的手,憐惜地道:“你受的苦太多,以後跟著我吃飯吧。”
薛淺蕪的淚出來了,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這是她能記起的最動聽的話。
頓了好久,才回答道:“有這句話,已經足矣。都說有錢的人,容易偏離初衷,做出一些背信棄義的事,所以世人都有仇富的心態。但你讓我看到了例外,身在權利的巔峰,猶能超脫自如,好比是那卓爾不群的蓮,出淤泥而不染……看來不是錢把人變壞了,而是一些人的信仰缺失了。”
東方碧仁歎了口氣:“有時我會覺得力不從心,還有太多百姓都在苦海掙紮,我所做的,遠遠不夠……可是比起快樂,我的分量,未必有普通人多。”
“那是因為你有憂懷,思慮深勢必憂,憂愁多勢必哀,都是一脈相承。”薛淺蕪輕聲道。
“是啊,我孩提時,最大的夢想是懸壺濟世,解除蒼生的病痛,可最終還是從了政事……”東方碧仁陷入沉思之中,忽而眼含期盼問道:“你會像愛錢一樣,那般珍惜我嗎?”
薛淺蕪有些不好意思:“那樣愛你,該多俗啊。”
東方碧仁握緊她的手,柔聲說道:“可那卻是最原始的,最真實的。”
薛淺蕪笑了,打趣他道:“好啊,我就把你當成我的錢!除非是我自己把你花了出去,否則誰跟我搶,我就跟誰急!”
東方碧仁想笑,臉卻僵著道:“我這個錢,不同一般!你不能花出去,要像守財奴那樣儲存著我,直到死了,把我帶到墓裏,下一輩子還繼續用,生生世世都沒後顧之憂!”
薛淺蕪笑得眼淚稀裏嘩啦,哽道:“要是哪天形勢所迫,我窮到了狗急跳牆,一個順手,把你花出去了怎辦?”
東方碧仁一把抱住了她,抬臉仰天說道:“就算你花出去,我還會偷偷回到你的錢庫。”
薛淺蕪的眼眸半迷蒙著,似醒似夢地道:“都說戀愛中的男人是詩人,女人是傻子,失戀之後,女人變成詩人。看來你我,亦是難逃宿命。”
東方碧仁看她傷感,頭埋在她肩上道:“我們不是好好的嗎?你沒失戀,現在不也像個詩人?你這詩人是經公認的了,比我還正宗呢!”
薛淺蕪想了想,狗屁地道:“那我是個傻瓜詩人!”
正在有淚有笑,侍衛猛推開門,撞了進來。看到東方爺抱著匪女神丐,一時神色震驚複雜,愣在那兒。
薛淺蕪的心忽綿軟,急從東方懷裏鑽出,麵紅耳赤地低著頭。
真是現世現報,不久前,她抓太監罪妃的勁頭哪兒去了?雖然說吧,此情不等同於彼景。
“有什麽事?”東方碧仁咳道。
侍衛也垂了頭,低低說道:“粥已經熬好了,要備些什麽菜?還和往常一樣?”
東方碧仁踱來踱去,最後似下定了決心:“你別管了,等著吃飯就行。”說完拉起薛淺蕪,說了一句:“你跟我來,瞧我露上一手。”
薛淺蕪的眼又圓了,神仙哥哥下廚做菜?!
侍衛慌了神兒,跪道:“使不得啊……夫人一直讓你遠離這等下賤雜活,她要是知道了,會責罵我們的。”
東方碧仁輕描淡寫地道:“你若不說,誰還會知道?我是給她做的。”
薛淺蕪知,他那個“她”,特指自己。笑臉盡是幸福,不顧羞謹,挽住了東方爺的手臂,高興致嚷嚷道:“我偏舍得讓你下廚。要不侍衛哥哥做的,他自己吃;咱倆做的咱倆吃,讓老媽媽任選著吃,你說如何?”
東方碧仁笑著讚道:“如此主意,最好不過!”
侍衛木呆呆的,不會吧,東方爺有了女人,忘了下人?
被孤立的感覺,還從來沒有過,侍衛不禁急了,跟著叫道:“就算大人做的菜,鹹得難以下咽,苦得如同焦炭,屬下也會捧場!求求東方爺了,不要拋棄小的啊!”
薛淺蕪聽見身後的呼喚,笑著對東方道:“不僅百姓依賴你,連屬下都依賴你!你這一身,分給了天下那麽多人,剩給我的,可就沒幾兩肉了。”
東方碧仁拍著她的腦瓜:“我這顆心,卻是你的。心是你的,魂也就是你的。我隻是在依照著心,替你做事,因為就算所有的肉都給了你,你也定會像我這樣,分給眾人一杯羹的。如此說來,你能給我剩幾兩肉?”
薛淺蕪吐吐舌頭做鬼臉,相當驚訝地道:“你可別學好的!我就這麽點兒詭辯的特長,若被你學去了,我還怎麽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