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爺在薛淺蕪的小嘻哈中,不知不覺在煙嵐城,又呆過了半個多月。
另外他已派人前往蜀中,請那“毒聖”吳貴榫。至於棺材裏的寒屍粉,究竟是高府衙自身所攜,還是別有出處,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吳貴榫就算裝清高,謝絕一切事務,但是攸關人命,他也不敢推脫。東方爺的欽差名號,響徹全國各地各角,涉及辦案之時,所有官員百姓都得配合。吳貴榫既然屬於孤竹王朝的子民,亦不能例外。
時間過了數日,派去蜀中的侍衛,火速傳來信鴿,上麵寫道:“三日之前,毒聖仙逝。葬於山嶺,有碑為證。”
接到這封信時,薛淺蕪和東方碧仁正在打賭。東方碧仁說那毒聖未必會來,薛淺蕪則咬定他不敢不來。
當然賭局的結果,匪女神丐輸了。不過東方碧仁,隻猜對了一半。他們都沒想到,毒聖會死得這樣急。
“會不會是詐死呢?”據老學鳩對那毒聖的評價,薛淺蕪猜測道。
東方碧仁搖頭:“我派去的侍衛,跟隨本官多年,向來知根知底,乃是心細謹慎的人。如果吳貴榫詐死,應該不會逃過他的辨別。”
薛淺蕪想不通了,太巧了吧?不會這邊一有行動,就傳到了千裏之外的蜀中,那吳貴榫就被暗殺了吧?真是這樣,難道幕後凶手是影不成?
或者是說,一切都屬意外?天命所致,喪事趕到一塊來了?
“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斷了。”東方碧仁沉思著,輕歎了一聲。
薛淺蕪很想為他解憂,靜靜說道:“如果真是一場預謀,那人布局到了現今地步,絕對不會罷手……你隻需要以靜製動,當做意外之災,不再去管這件事情,直到對方露出真實目的,順藤摸瓜就好辦了。”
東方碧仁笑看著她,點頭說道:“如今之計,隻能依你的了。”
薛淺蕪賣乖道:“我還不是怕你案牘太重,過於勞形?”
東方碧仁握住她的手,放在挺直的鼻梁前,笑嗬嗬道:“我懂你的……”
為這句話,薛淺蕪整顆心暖暖的。我懂你的,隻因這個“懂”字,世間憑空添了多少癡纏,增了幾多等待?有時這個“懂”字,比“愛”還能打動人心,它能包容一切,融化一切。
如有可能,薛淺蕪願守著這個“懂”字,長眠地下,永不醒來。
默默相望,東方碧仁良久才道:“我之所以,無法把這案子推遲太久,是因我有預感,我們該回京城了。”
薛淺蕪呆愣愣的,我們該回京城了?那個我們,是指她和東方爺嗎?雖然這並不是第一次聽他提及這個話題,但是每當更加臨近,她就忍不住恍惚起來。
那是值得向往的地方,又是埋著前塵舊夢的地方。她的前身,那位醜老皇後的魂,曾冰封在深潭淤泥裏麵,卻在南宮峙禮的安排下,被太監罪妃指偽證,說她燒死在了深深宮牆之中。
真相與傳言,往往差距甚遠,世間萬象就是這樣,搞笑且殘酷。
她該對東方說,她是十幾年前冷宮裏的薛皇後嗎?她究竟是誰,她真的是薛皇後嗎?除了有著薛皇後的短暫記憶,以及薛皇後的身架形體,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改變了。
那麽,她還是薛皇後嗎?她若對東方爺說,她被關進冷宮的時候,他和太子,甚至包括那個南宮峙禮,都還是個剛出世的娃娃,他會信嗎?畢竟都將二十年的事了,昔日威風凜凜的薛大將軍,已經蓋棺歸入黃土,不被世人提起,誰還會記得這一切呢?
若說她是薛皇後吧,本該四十多歲的容顏,為何看著年輕至斯,比打了折扣還要嫩乎些?
難不成在冥冥之中,天意發生了某些逆轉?皇帝趙淵不懂得珍惜的東西,要附加到下一代人身上,作為償還?
看著這具年輕的軀體,回想自己見到東方爺時,那般的花癡衝動,正是少女才有的春心。然而記憶,卻昭示著,她是人老珠黃的廢後,她的名字叫薛淺蕪!
這種錯亂的歸屬感,讓她無可適從。
其實她多想換個名字,比如換成媚俗惡心的“邪暗香”,換成叱吒風雲的“匪女神丐”,甚至隨便編個“玉環”“綠珠”之類,她不就擺脫了薛皇後的名字?
但“薛淺蕪”這三個字,仿佛化成了葉綠素,流淌在她的血液之中,奔湧不息,通過光合作用,綻放著強大的生命力。她忘不了她的名字,姓薛,閨名淺蕪。
她該把自己定位到多大?這是一個問題。
冷宮裏的廢後,心智單純不過十六七歲,現在她又有著二八年華的容顏,從內到外皆如豆蔻,那她可不可以,把自己作為年輕時的薛皇後?
隻是那塊醜陋印記沒了,性情也大變了。仿若脫殼而出的蟬,源自母體,卻又高於母體,完全成了另番迥然感覺。
或者可說,她是薛皇後虛化出來的女兒?
但這女兒的生父是誰?天雷轟隆,廢後踩了神仙的拇指腳印,因此懷胎,誕下一女?此女繼承了薛後的軀殼,原來那個薛後魂飛魄散?
太胡搞了,鬼才相信。
萬千世事,本有太多匪夷所思,難解之處,不勝枚舉。就像她和薛廢後的離奇緣法,實在沒有邏輯可循。反正她們是一體的,這就對了。
東方碧仁站在那兒,瞧著薛淺蕪的表情,似憂似笑,似哭似歎,千變萬化,實在不定。不禁著急起來,摸著她的額頭:“你怎麽了?鬼附身了?”
薛淺蕪急忙“噢”了一聲,皺巴著小臉道:“跟鬼附身,差不了多少……”
東方碧仁逗她:“給你個針,你就當棒縋使!那是什麽鬼附身了?餓死鬼,冤死鬼,還是吊死鬼?”
薛淺蕪啊啊大叫:“你嚇人啊?”
“是你說的鬼附身啊,怎能怪我?我想幫你驅鬼,隻有先詢問了鬼的類別,然後對症下藥,才不會錯啊。”東方碧仁笑道。
“你說真的?”薛淺蕪含著期盼,睜眼問道:“就當是冤死鬼吧,該怎麽驅?”
東方碧仁出主意道:“查清案子,洗脫冤名,再把他的屍骨挖出,遷到溫度適宜的通風地兒,做場法事,超度他的靈魂……”
薛淺蕪笑道:“還‘查清案子’呢?哈哈你呀,真是敬業,句句不離本行!”
東方碧仁微笑不語。薛淺蕪又歪頭道:“如果那冤死鬼,軀體被別的魂占據著呢?”
東方碧仁無奈笑道:“你這小傻,整天想的什麽!沒事多看一看我的俊臉,你就什麽也不想了!”
“是啊是啊……”薛淺蕪忙呼應道:“我說東方爺啊,您怎也自戀呢?”
東方碧仁答道:“以前不知自己俊,認識你後才知道,原來自己這樣俊!”
“這怎麽說?”薛淺蕪傻眼了,懵懵地問:“愛慕你的姑娘,用花轎抬都抬不完,你怎會不知自己俊?”
東方碧仁咳了一聲,想了想道:“以前那些姑娘們,見我就暈倒,或者眼放電,我總以為她們,是在仰慕我周身的光環。而你撲我,完全是因我長得俊!正是這種典雅的俊,討了你的歡喜,換做別的男子,還激不起你的興致呢!”
薛淺蕪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耳朵,臉紅羞道:“當時就是腦袋一熱,不顧一切!現在想想,真是有些後怕,我居然敢在眾人前,調戲東方老爺!你要是個不懂心的,一刀哢嚓了我,不知我在奈何橋上,可會後悔?”
東方碧仁搔她的癢,柔情蜜意問道:“你豈是這一次啊?調戲我的次數,真還少嗎?現在不光煙嵐城的百姓,就連太子殿下,都知道我被你啃了,你說你能不負責嗎?”
薛淺蕪那個愧啊,慚得直不起頭。忽然心裏一動,東方爺的這幾句話,怎跟南宮峙禮有些相像?
不過南宮峙禮是賴她的。而東方爺,卻是句句屬實。的的確確,是她做錯了事,毀了他的名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