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九元老的一夜救治,黎明時分,賈氏夫婦雙雙蘇醒過來。侍女端來了人參養榮粥,喂他們倆喝下。
日上三竿的時候,府外已經聚滿了人。九元老笑著問:“昨天過了一關‘重若千鈞’,但要坐上府衙的位置,至少還得再過兩關,你是放棄還是堅持到底?”
賈語博灰著臉,不敢作聲。蘇喜兒撐起身,低聲勸道:“忘了當初來煙嵐城,你我挨餓受凍的情景嗎?若非為了生計,中途你會離我而去嗎?我再也不願,讓你流落受苦了。”
說完這些,蘇喜兒握著他的手道:“賈哥你要相信,有我在你身旁,什麽都能扛過去的!餘下的關,我陪你過!”
賈語博的緊張並未緩解,跟她一起站起身來。
仍是昨天的地點,朱柭散坐在一個高高的火爐旁,左手用鐵棍挑著炭火,右手拿著扇子使勁呼扇,燒得爐火旺旺。爐子上麵,放著一口大鍋,鍋裏裝滿了棕褐色的油。由於火勢夠猛烈,沒過多久,油就開始冒起了泡。
薛淺蕪道:“這是要玩什麽把戲?”
東方碧仁答道:“若沒猜錯,應該叫做‘炙手可熱’!”
“不會是讓賈語博,把手伸進油鍋裏吧?”薛淺蕪駭然問,眼前仿佛出現了隻燒紅豬蹄。
果然聽九元老道:“這一關是‘炙手可熱’,你要把整隻手都浸進去,直到手上沾滿了油為止!如果浸的程度不夠,還要再來一次!”
這邊鍋裏,油已翻滾起來。九元老讓開一條路,催促賈語博道:“快些來吧,火候已經到了,勿要耽擱時間。”
賈語博的手直哆嗦,大滴大滴的汗水,澀辣辣的流進了眼裏。
蘇喜兒也退縮了,本來她想替他擋的,可是皮膚之於女人,比什麽都重要。萬一嚴重燙傷,可就是終身的疤痕了。
賈語博遲疑之間,九元老看向蘇喜兒:“看來這新府衙,魄力有些不足啊!”
言外之意,蘇喜兒自然是懂的。賈哥不過這關,就難任職。
蘇喜兒緊緊咬著牙,目光裏透著一股子悲烈,挽起袖子,柔嫩白皙的纖纖素手,些微的試探後,猛伸進了沸騰的油鍋裏。
閉著眼睛,等待煎炸感覺的到來。仿若過了好久,想象中的劇痛並沒來臨,手像伸在了暖水裏,甚至有些舒服。
蘇喜兒張開眼,有些詫異。九元老麵無表情地道:“請賈夫人把手拿出,由新府衙闖關!”
眾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蘇喜兒的手上。除了更潤澤些之外,毫無損傷。大家俱都呆在當場,不明白是怎回事。
賈語博不可置信的睜著眼,頓了好久,才捧起她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蘇喜兒道:“真的沒事,連紅都不紅,你趕快闖關吧,待會隻怕出現什麽意外……”
朱柭散隻覺得見鬼了,手忙腳亂,又往爐裏加了許多炭火,油翻滾得更劇烈了。賈語博雖見證了蘇喜兒的奇跡,仍是猶豫不決,踟躕很久,手一伸到鍋邊,就又縮了回來。
九元老歎道:“當決不決,禍患至矣。”
蘇喜兒很著急了,毅然捉住了他的手,往油鍋裏按去。
一聲淒厲的男性哭聲嚎起,賈語博彈跳著,趔趄出了很遠,撲騰摔在地上,直打起了滾兒。部分油滴也濺在了蘇喜兒的身上,她也尖叫起來。
眾人迷糊不解,轉瞬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兒,反應竟會如此截然不同?
再瞧那賈語博,身子蜷成一團兒,整條臂急劇地抽搐著,那手背上呈現一種焦褐色,大大小小滿是血膿似的泡。讓人心裏又驚又顫,不忍卒視。
為首的九元老,拿出一瓶治燙傷的藥膏,給他輕輕塗了起來。賈語博疼得哭爹喊娘,昏了過去。蘇喜兒怔了半晌,淚如雨道:“怎麽……會是這樣?!”
薛淺蕪一時難以反應道:“這是怎個情況?為何先前油在滾時,喜兒沒被燒著?後來卻燒著了賈語博,難道是人品問題嗎?”
東方碧仁一麵平靜,聲音卻帶了抹感歎:“鍋裏不是純油,油層下麵是醋。”
“油下是醋?怎麽沒有聞到醋味?”薛淺蕪隻糾結在表象上,並沒向深入處思考,抬臉迷糊不解地問。
東方碧仁道:“這個問題,還沒有誰能解釋出原因。曾有一位廚師,得出了這個經驗,尋常人並沒聽過。就算聽說了,由於太危險,誰都不敢貿然嚐試。”
薛淺蕪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這一點頭,前世所學的知識,忽然如靈光般,在腦海裏鮮活了起來。她猛叫了一句:“我真是個蠢貨!”
東方碧仁看著她:“又怎麽了?”
薛淺蕪樂顛顛道:“我回憶起來了,我知道其中的竅了!因為油的密度小,浮在了醋上,並且形成一致密層,使醋分子揮發不出來,所以人聞不到酸味兒!又因醋的沸點比油低,最先翻騰的其實是醋,醋裏的空氣化成氣泡往上排出,所以造成了油層翻滾的假象。油還遠遠沒滾開,當然不會燙傷人了!等賈語博伸手進去的時候,底層醋裏的空氣已經蒸沒了,這時全是油在翻滾,還不炸成了豬蹄啊!”
東方碧仁聽得半是明白,半是糊塗,皺起好看的眉問道:“怎那麽多新鮮生僻的詞?”
“這是物理與化學的綜合,道理很淺顯的,隻是你們古人不懂,連九元老也隻是在拿賈語博做實驗品!”薛淺蕪甩著頭,想了想又道:“我給你打個比方,假設咱倆被太白金星那老道兒,弄到了八卦爐裏,爐底三味真火燒著!你在下麵墊著,我在你的身上趴著!你的君子正氣散發不出,因為被我的邪氣層擋著了!一開始的時候,三味真火直接燒的是你,所以就算有人摸我,也感覺不到熱!當你化成了水,變成氣兒蒸走,我也慢慢融化成漿,有人再來摸我,肯定會被燙傷!一切的一切,就是這麽簡單!”
這後麵的,東方碧仁算是懂了,笑著說道:“還是通俗形象的好!隻是……別太那個行嗎?我能容許,你在我的身上趴著,卻不能忍,有人過來摸你!”
薛淺蕪嘿嘿一笑:“比喻而已,你別在意!把我這個女主,換成小三小四,所表達的意思,還不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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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語博隻是手掌燒傷,在九元老的藥物鎮靜下,情緒趨向平穩,神智也恢複了。九元老拍拍他道:“好好歇著吧,恭喜你過了兩關。”
賈語博的眼皮沉沉,想哭卻沒有淚,想笑卻咧不開嘴,隻剩了半口氣,要死不活躺在那裏。蘇喜兒守在旁邊,一刻也不離開。她亦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但她為賈語博在支撐著。
花官節的第三天到了,薛淺蕪問東方碧仁:“你猜今天會有什麽招兒?”
“你都不知,我怎猜得出來?”東方碧仁瞄她一眼。
“又是這句!都成你的擋箭牌了!”薛淺蕪氣得鼓起了臉,轉過身道:“不理你了!”
東方碧仁抬步就走:“那我一人去了!”
薛淺蕪一看急了,追著他道:“你就不知,我是鬧著玩兒的!跟誰生氣,還能氣你不成!”
東方碧仁笑著回頭,摟著她的脖子道:“逗你玩的,你也當真?我敢撇下你啊?”
薛淺蕪從他話裏,體味到了濃濃的愛意,不禁傻傻展顏,笑成了皺巴巴的一朵花兒。
東方碧仁說道:“賈語博的手被燙成那樣,就算擦了藥膏,估計日後也成半殘廢了。今天這最後一關,定然更不好過。”
“再凶險些,還不把他嚇成精神病了?”薛淺蕪道:“你看他現在,都成了什麽樣子!”
“那也更改不了。”東方碧仁道了一句。
來到場地,兩人遠遠躲在樹上,瞧見那九元老帶著賈氏夫婦,已經來了。
賈語博的左手,被白布纏裹了個嚴實,看著神情萎靡靡弱綿綿的,像個重病號似的。
奇怪的是,這次沒見到朱柭散。整個場地,也沒見多出了什麽道具。薛淺蕪悄悄道:“豬癟三呢?他可不是省油的燈,竟會不來看熱鬧嗎?”
“咱們盯得牢些!不管怎樣,都得當心,絕不許他偷襲。”東方碧仁交待她道。
九元老掃了一眼現場,問出一句:“見過大風起兮,鵝毛飄飛上天的情景嗎?”
眾人怔了一怔,參差不齊地道:“哪能沒見過!轉瞬就被刮得不見影了……”
九元老淡笑道:“今天最後一關,乃是三連環!待會兒自見分曉。”
三連環?太恐怖了。蘇喜兒的心通通直跳,緊緊拉著賈語博道:“提住勁兒!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樣,磨磨蹭蹭殆誤時機了!一定要當機立斷!”
賈語博想說什麽,硬是沒擠出來音兒。
九元老就地坐了下來,圍成了一個圈,個個神情稟肅,忽聽九重聲音一波接著一波傳來:“請新府衙站到圈內!”
蘇喜兒鬆開了手,賈語博拖著灌鉛的腿,步步艱難走到他們中間,帶著哭音說道:“我的手不能動,身體也虛得很,抖膽懇求諸元老們體念!”
為首元老閉著眼道:“經過了這三關,你的韌性就出來了!日後無論遭到什麽不測,都不可能比這更可怕。”
在賈語博的恍惚無措中,九元老運起了功,九道力量匯合,形成一股氣勢磅礡的旋風。賈語博像片樹葉子一樣,被卷上了高空。
沙土石屑,包括那片地上的草,都隨著卷起來了,直挾雜著賈語博飛上天去!
黑色人影越來越小,漸漸看不見了。人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刮到哪兒去了?這落下來,還不得活活摔死!
風聲弱了很多,眾人仰臉望去,隻見前方一座高聳入雲的峰尖上,不知幾時架起了一道鐵鏈。賈語博的身子,如軟麵條般橫搭在了鐵鏈上。
鐵鏈垂直的下麵,是浩淼不見底的深淵。隻要他有半個不慎,就會墜得粉身碎骨。
頓了半刻,約摸等賈語博返了魂兒,九元老的聲音遠遠傳送過去:“隻要你能從鐵鏈的這一端,挪到另一端,不墜到穀底裏,那麽就算你過關了。”
這怎麽可能呢?那架鐵鏈不足一腳寬窄,並且山峰那麽高,白雲盡在其間繚繞,腳底又是無底深穀,就算插著翅膀,也不好飛過去啊。
蘇喜兒渾身一顫,跪了下來:“請九元老憐憫,把我賈哥救下來吧!以後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們的恩德!”
“你不記恨報複就行,誰還指望你報答呢?”九元老半笑不笑地道:“這關他過不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九元老的聲音不大,卻是內力充沛,縈繞不絕,半昏半暈的賈語博聽得清晰無比。
瀕臨絕境,他隻想著求生活命,於是死死拽住了那根鐵鏈。於此同時,引起了鐵鏈的晃動,一下子把他甩了下去。
他攥住了鐵鏈不放,像隻懸掛在樹、往那井底探月的猴子一般,隻有手與鐵鏈挨著。偏偏那燒傷的手,使不上勁兒,所以就隻能用一手抓著鐵鏈。
他看了看數米長的距離,一點一點往前移著。手掌血肉模糊,他也不覺了疼,毫無意識,拚著一線生機,向彼岸端寸寸地挪。
薛淺蕪張著嘴,很久說出一句:“賈語博為人處事的責任感,如果能像求生意識這麽強烈,絕對能贏來不錯的口碑!”
東方碧仁卻皺眉道:“如此下來,他的一雙手估計要殘廢了……”
時間一分一秒捱過,賈語博離那崖端僅有半臂之遠了。
“近了!就要到了!”也許是賈語博的處境,牽動了人們心底的善念,他們不自覺的,把天枰的方向偏往了賈語博。看到他將成功,都歡呼了起來,鼓掌聲叫好聲,嘈嘈雜雜。
但賈語博的身子是在鐵鏈下麵懸著,怎能爬到陡峭的峰頂去呢?根本就沒落腳的地方,情勢更不容許他還手!
峰壁在賈語博的眼前放大,他終於撐不住了,一頭墜了下去,與陽間神失之交臂。
人們忘了驚呼,傻在當場。猛然一股旋風,橫空卷過,直托起了賈語博墜落的身子,再度把他卷起,不知飛了多久,他的身軀如斷翅的大雁,被拋至了一條深流湍急的河中!
人群發自本能,飛速地往河邊湧去。水勢滔滔,哪裏還有人影?
“到莫離湖去收屍吧!他會浮上來的!”九元老說完,轉瞬不見了身影。暗香浮動的空中,卻有他們最後的回音悠長:“這三連環,分別叫做‘扶搖直上’‘平步青雲’‘中流砥柱’!”
薛淺蕪撫著胸口道:“這詭譎的三連環,有幾條命都嚇丟了!特別是‘平步青雲’,簡直欺負人嘛,哪裏容得下半步?”
莫離湖在河的下遊,周圍寸草不生,但奇怪的是,任何東西掉到了裏麵,都能浮起,像被救生圈托著一般。
薛淺蕪忙推著東方碧仁:“快走!撈你表弟的屍去!衝了這麽遠,他八成是淹死了!”
東方碧仁答道:“人在莫離湖裏,是漂浮的!隻要他在河中沒有淹死,進了莫離湖也淹不死!”
薛淺蕪好是納罕,這莫離湖如同死海那般神奇不成?
兩人抄近道兒,來到了莫離湖的附近。由於沒有地方遮蔽,他們不能離人群太近,隻在一塊巨石後麵看著。
人們趕了過去,隻見湖麵風平浪靜,暗流潛湧,除了一些毛屑雜物,哪有半條人影?賈府衙哪兒去了?難道沒有被衝進來?九元老出錯了,還是中途發生了什麽故障?
眾人在心裏猜測著,蘇喜兒聲聲慌亂喚著“賈哥”,四下寂然沒動靜。她腳一軟,委頓在地。
幾個壯實的小夥子,已經跳入湖裏,開始四處尋起人來。
可是水那樣深,能瞧到什麽呢?如果賈府衙真在這片水域,怎麽不浮起呢?
“那九元老不會騙人吧?”薛淺蕪起疑道:“他們是不是在聲東擊西,把咱引到這兒來,然後他們九老兒找個地方,把你賈表弟弄死?”
東方碧仁巡視一番,忖思著道:“九元老要想弄死他,容易得很!也不至於說謊,讓眾人到莫離湖吧?”
“你看他們那樣整賈語博,明擺了要他殘廢致死,怎麽不會下毒手呢?”薛淺蕪道。
東方碧仁不語,想了一會兒,肯定地道:“九元老不會加害他的!咱們忘了一個人,朱柭散!”
“是啊是啊!”薛淺蕪聞言一凜,猛拍向自己的腦袋:“賈語博肯定衝下來了,九元老說的沒錯!咱們趕快找找,不然他真要被淹死了!”
花官節已經過去,事情又很危急,薛淺蕪和東方碧仁不再避著眾人,現身和他們一起,尋了起來。
沿著賈語博掉入的河,直到莫離湖周圍的角角落落,都看遍了,仍是未見賈語博的影跡。薛淺蕪問:“莫非不在這裏?”
“眾目睽睽之下,朱柭散不可能帶他到別處去!”東方碧仁踱了幾步,望著湖水默了片刻,心裏已然有數:“那朱柭散善泅,估計躲到水下去了……”
薛淺蕪急道:“如果這樣,賈語博被他在水底下拉著,浮不上來,過了這許久,怕是也淹死了吧?”
“究竟有沒有死,斷沒斷氣,見了屍身才好說話!眼下關鍵是尋找人!”東方碧仁下達命令:“大家分散圍在湖的四周,盯好了,不讓任何可疑的人,從湖水裏逃出!”
薛淺蕪附和道:“大家看好戲了!這不叫‘請君入甕’,而叫‘水中捉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