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蕪和繡姑陳落圓,在城北的新宅院裏,一住就是數日。其間東方碧仁並不常來,大約是因為忙的緣故,還有就是為了避嫌,保障薛淺蕪的隱秘性。沒把一切安置妥當之前,他隻能選擇掩護著她。
東方爺回府那日的情形,薛淺蕪不大了然,但可以確定的是,歡迎與激動,沸騰與澎湃,情湧與感歎,都是少不了的。像他這樣的才俊,麵對的有高堂,有同僚,有粉絲,還有春心萌生的美女仰慕者。凡是種種,莫一能辨,孰輕孰重,唯心可知。
東方碧仁來看薛淺蕪的時候,大多都是晚飯時分,小聚片刻,然後匆匆歸去。除了彼此對望,關懷問候幾句,並沒多少閑外話。
他的處境,他的繁忙,他縱不說,薛淺蕪也知道。眼眸互視的一瞬間,什麽都明朗了。好在薛淺蕪之於京城,算是初來乍到,畢竟她僅有的一點記憶,全是在冷冰冰的廢棄宮牆內。處在新鮮的適應期,尚談不上厭倦,再加有繡姑作伴,人生地不熟亦不覺得寂寞。
東方碧仁不方便派人來收拾院落,薛淺蕪和繡姑閑著無事,就半晌打漁半晌曬網地代勞了。繡姑幹的倒是正經活兒,栽些花種些草,鬆鬆土澆澆水的,薛淺蕪就相反了,背著鋤頭,掂著鏟子,這挖一下那啃一下,把好好的耕地,糟蹋得坑坑窪窪,像田鼠打洞般,堆起了無數的小土丘。每每卻還累得汗流浹背,腿腳酸軟,氣喘籲籲的,倒在床上半天不會動彈。
繡姑總笑她是“不見功勞,卻見苦勞”,盡是瞎胡搔癢,撓不到正地方,還得讓人騰出手來幫忙。薛淺蕪就對答道,生無所息,生命之美在於運動,你管我是順著紋路切肉還是逆著呢,隻要能剁成一團肉醬就行。繡姑就無語了,實在不能想通,兩者的可對比性在哪兒。
薛淺蕪把新府宅混熟以後,有些憋不住了。困在籠裏已經數日了,竟沒出去走走,於她這樣不安生難安靜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奇跡。
京城的花花綠綠,街道勝景,如同毛絨絨的手抓在心間,唆使著她越出牆外。剛試探著把想法告訴繡姑,就見繡姑擰起了眉肅起了臉:“東方大人不是交代了嗎?在他允許之前,不要拋頭露麵,省得出了是非!咱們剛來,對形勢看得不明朗,東方大人又不在場,要是有個意外,咱們兩個不中用的,難以脫身怎麽辦?”
薛淺蕪一時無語,想起東方爺每次臨走之前,都要如是這般諄諄告誡一番,有時怕她忘記,或者玩心大而不遵,還要特意交待繡姑一番。
不禁有些氣餒,愁眉苦臉。繡姑都與東方爺站在同一陣營了,她還能奈何啊?都怪東方碧仁行事太穩重了,讓人沒來由的心生服從敬重之意,連繡姑都不能“免俗”,服從了東方爺的“權威”。
薛淺蕪勉強收住了身,呆到晚上。東方碧仁還沒有來,薛淺蕪心生煩悶委屈以及思念,猛地站起來說:“他怕是不來了,我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這是夜晚,燈火闌珊之下,誰也看不清誰,還怕被人認出跟蹤不成?”
繡姑阻止道:“這會兒更不行了,等咱逛一圈兒回來,都大半夜了,你我是單薄女子,身邊又沒侍衛!可能撞到危險不說,萬一東方大人來了,找不到人影兒,豈不著急出亂子了?”
薛淺蕪心裏有些堵,哼聲說道:“他都不擠時間來看我,還會顧念我的安全?我悶得慌,素日又無聊著,他眼不見,也不知道我多難熬!你若不去,我自己單獨行路就是了!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繡姑拉著她的胳膊,勸她休要任性,薛淺蕪歎口氣,把臉擠成一團苦相說道:“好姐姐,你就讓我玩一趟吧!不然連續幾天晚上,我肯定失眠多夢發囈睜,嚴重到極限了,估計會夢遊翻牆逃出去!夢遊的後果你知道嗎,一切皆有可能,會見鬼會撞車會把人嚇死還會被人嚇死……”
繡姑後退一步,驚訝無措地道:“這也可能發生?那該如何是好?”
薛淺蕪振臂道:“要散心啊!排遣盡了抑鬱,就沒事了!”
繡姑還真有些擔心,這妞行事顛三錯四,沒有常規,要是出了問題,一時還找不到人來醫治她。沉吟了很久,繡姑問道:“你的神經有毛病嗎?腦袋是不是經常痛?”
“你說什麽?”薛淺蕪大悲摧,繡姑言外之意,是把自己當成精神病患者了?
繡姑看她反應強烈,忙緩和了聲道:“我不是怕你嗎?你要是不舒服,那可拖不得,咱先去尋個郎中應應急!”
薛淺蕪想了想,裝病雖然可恥,但隻要能混出府門去,到了外麵的天地,那就由不得繡姑了。眼波流轉一圈兒,薛淺蕪捂著頭,難受地呻吟道:“姐姐,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一說我才想起來,我確實害過頭痛病!一悶就會發作,不省人事!現在又有這種預兆了……哎呦,疼死我了……”
繡姑急了,這還了得?片刻不再耽誤,俯下身道:“快一些,我背著你!咱們去找郎中!再遲就關門了!”
薛淺蕪心中好生有愧,捏著腔道:“姐姐扶著我就行,我還能走幾步……”
繡姑不知她在使詐,繞過白石橋青板路,和薛淺蕪一道兒,鎖好府門徑直去了。
城北的夜色,顯得靜幽很多,隻有一些閑聲碎語,如同漁舟裏的唱晚。然而往內城裏望去,燈籠高照,一片通明,隱隱有歌樂飄來。
果然不假,都城自古皆是不夜城。
薛淺蕪的目光聚焦處,斑斕霓虹最盛,燦若明珠,那裏便是皇宮。以皇宮為圓心,層層往外,那明晃晃的光芒就漸衰落,好似一塊磁鐵,距離磁場愈近的地方,吸引的鐵屑就越密集,到達一定邊緣地帶,就零碎碎的散落了。這本也是常理。
旋即又想起了東方爺,作為京城顯赫人臣的家族,他為何要把府邸選在京城之偏僻一隅呢?是內心的渴盼安寧,還是為了避免樹大招風,明哲保身?
有進有退,方能遊刃有餘,這在東方爺的身上,倒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此時此刻,她最愛慕的人,就居住在那一片燈火燦爛裏,內外馥鬱華氣生。
薛淺蕪的目光有三分迷茫,邁著腳步,往那夜色勝景中走去。繡姑跟上她道:“你怎麽怪怪的?不會是頭疼得糊塗了,開始夢遊了吧?”
薛淺蕪不做聲,繡姑攔住路,又輕聲勸她道:“別走遠了,先找藥鋪再說!”
薛淺蕪衝她一笑,狡黠無比地道:“你看我像生病的樣子嗎?好姐姐,既然好不容易出來了,咱逛逛集市去吧!除了美男,你看上了什麽,想買什麽都隻管說,我就是搶銀子騙銀子,也要遂了你的心願!”
繡姑呆了半晌,醒悟過來,捶她一把道:“這會兒賣乖了!明明是你裝病騙我,自己理虧,卻要讓我背上你的人情!”
薛淺蕪嘿嘿笑道:“多木有麵子啊……這都被你看透徹了,我還怎麽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