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嬈

第八五章 敗興足有餘,窈窕刁女淚

深重的夜幕籠罩下,東方碧仁的新府邸,大門卻是半掩著的,明顯是主人回來過了。繡姑按著撲通亂跳的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惴惴難安,忐忑低頭進了。南宮峙禮的唇角,揚起習慣性深沉的弧度,回轉身急著步,往“月痕閣”找薛淺蕪來了。

因了南宮峙禮的神速,薛淺蕪等得並不算久,也隻是環視著打量了番,熟悉屋子裏的布置而已。整體感覺,有些仿水晶宮的盈澈剔透,珊瑚貝殼橘黃瑪瑙,翡翠缸裏,水草輕輕浮搖。腳下的地板,是由淺紅嫩綠碎石圓磨而成,看著讓人心底產生沙沙摩挲的舒服感。薛淺蕪並不喜歡各種顏色的堆砌,她總覺得一種顏色,不論是白到純粹,還是黑到極致,或者紅如烈焰,終歸是不吵鬧不繚亂的。而把各色混合起來,就特需要藝術技巧,半個不慎,就會分外刺眼,甚至讓人覺得胸間煩亂。

月痕閣是赤橙黃綠青藍紫的混色,卻能讓人滿目清新,既有漫步沙灘、親近自然的別致感,又有古樸奇異的特色味道。薛淺蕪恍然置身於海底,月光帶著曼妙溫柔的嗬護,隨波幽幽沉降,時而有黃昏落日暮的翳暗,時而有朝霞魚肚白的明亮,海天一色,變幻萬方,縹緲醉去,不知今夕是何年。

薛淺蕪小忐忑的一顆心,於無形中鬆懈下來。她忘了是南宮峙禮讓她來這兒的,一時脫去鞋子,赤足踩在沙石圓潤的地上,自由自在,反複徘徊了起來。口中哼著沒人能聽懂的調兒,飄然忘乎所以。

南宮峙禮歸來,站在窗外看她好久,她愣是沒察覺。噙著三分逗弄的笑趣,南宮峙禮用攜帶的另一把鑰匙打開房門,反身輕輕隨手帶上,“吱呀”的輕響聲,驚醒了那位在夢中沉戀的女子。

薛淺蕪慌忙穿鞋,隻見南宮峙禮手臂往前一撈,於是她的右足,整個落在了他的掌心間。一聲驚呼,從她口中逸出,接下而來,卻不像正常女子那般的朦朧害羞錯亂迷離嬌呻亂喘,而是防範意識特重、極煞風景地喝問道:“摸我的腳幹嘛?我跑了大半晌,你就不嫌腳汗臭啊?”

南宮峙禮的視線,本來被那精雕細琢的玉白腳踝子所吸引,興致忽起,還不知道下一步想做什麽動作呢,聞得她這一言,登時俊臉一僵,很是挫敗地重重放下了她的蓮足。

薛淺蕪暗自發笑,南宮峙禮沒好氣道:“成興不足,敗興有餘!枉自生了一雙好腳!”

“我成你的興幹甚?讓你非禮我啊?”薛淺蕪瞪眼道:“何況我隻是為你著想,道出了事實而已!我可不想你被色誘得神智顛倒之時,做下醒來後悔之事!到時候你反咬一口,說我用雙臭腳占了你的便宜,我可就虧大了!”

“原來如此……”南宮峙禮冷笑著,竟又抓住了她的腳,用更大力鉗住,忿忿問道:“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你想怎樣?”薛淺蕪不知怎就激怒了他,有些無辜地歪著頭,想要緩和於己不利的緊張氛圍,頓了一會兒,放軟了話音道:“我哪是有意敗你的興?我隻是在道真相罷了,人既為人,就要麵臨一些不完美的尷尬!‘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香腴貴妃,愛沐浴是因為有狐臭;‘淡妝濃抹總相宜’的碧玉西施,據傳長了一雙大腳,所以喜歡穿著響屐,用寬大的長裙擺來遮掩住缺陷……”

“你繼續掰!”南宮峙禮語氣不善。

“你還沒聽夠啊?”薛淺蕪想起了一千零一夜中那個可憐聰慧的公主,一時竟拿自己的處境與她相比起來,如若能在滔滔不絕、引人入勝的言談中,讓南宮峙禮忘記時間的流逝,從而沒有空暇抽風升起各種邪惡念頭來欺負她,那麽撐到天亮,一夜的租期到頭,她就可以拍拍屁股揚眉吐氣地走人了。

薛淺蕪仍舊順著那個話題,往下扯去:“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宮廷台詞是什麽嗎?皇帝和他的新婚皇後寬衣解帶,半夜的恩愛繾綣之後,雙雙睡去,淩晨醒來,迷糊之中問題卻出來了,皇後抱怨一句‘你身為皇上,九五之尊,睡覺竟打呼嚕!’皇上反唇相譏道‘你身為皇後,母儀天下,睡覺還踢被子!’……我當時都快笑岔氣了,這幕鏡頭充分說明,比如腳臭,比如酣睡時流口水,比如吃飯時總是嘴漏以致湯水順著下巴流到衣服上,都是難以避免卻可愛的缺陷……”

“腳臭,是可愛的缺陷?”南宮峙禮有種想要搦死她而後快的強烈感覺。

“像你這種不用腳走路的影子人,自然不會有俺這種普通人的煩惱,你可以十天半月都不洗腳,不洗襪子,一雙腳仍然清爽得能當手用!”薛淺蕪幽怨的聲音中,竟流露了一絲羨慕嫉妒恨。

南宮峙禮再也忍耐不住,手上略加一分真勁,骨頭碎裂般的痛感,從薛淺蕪的腳脖子上傳來,饒是她曾經曆過千錘百煉,自打跟了東方爺後,卻是好久沒受這等罪了,一時疼得淚花婆娑,差點哭天搶地起來。

南宮峙禮看她眼淚滾出來了,也不曉得是真是假,亦不管她是因精神疼而流的淚,還是因肉體疼而流的淚,反正過去見到的她非嬉即笑非怒即罵,這哭還是頭一回見。竟多情地竊自認為,這是她為男人流的處女淚,心緒向來變幻不定、在善邪間遊離的他,眼中驀然摻雜進去幾分晦暗糾扯不清的柔意憐惜,原想刁難作弄戲耍她的想法,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刻,恨也泯,怨也滅,怒也熄,氣亦消。這一刻,他忘卻了利用的心機,背負的深仇重任,以及步步為營的疲憊和爭端。雖然這淚,或許不是發乎靈魂。

腳上的疼早已散去,南宮峙禮仍自癡癡地看著她。薛淺蕪驚愕地抹了一把淚,沒出息的,當年全身骨頭散架,她也沒哼一聲,今天是撞到淹死鬼了不成,這般多淚?看來東方爺的庇護,真讓她這匪花變成了吃素的,全無往昔的承受力和氣概。

南宮峙禮一直貪看著她,沒再說一句話,仿佛隻要一開口,就衝散了某種回憶似的。他不出聲,薛淺蕪揣測不出其意,也不敢亂咋呼,在靜默中等待著他的不定爆發。

兩人就這樣雞目眼互視到天蒼蒼亮,薛淺蕪驚而起,傻愣問道:“你困了我一夜,就是為了把我弄哭,看我這沒誠意的眼淚嗎?”

南宮峙禮沉沉歎息,然後慵懶性感地打個哈欠道:“你走吧。我已記不得最初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