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住處已經安排好了,薛淺蕪並未能在“坎平鞋莊”太久。東方碧仁執意讓她搬回新府,繡姑竟也支持東方爺的果斷英明。
至於原因,在東方爺那裏,是有多方麵的。一來鞋莊初成,尚有很多雜亂需作安排,比如人員雇傭之類,未必就能知根知底,萬一是誰派來的臥底,可就存隱憂了。二來鞋莊是營業型場合,明裏派人鎮守自然不合適的,然而就算暗中屯兵防衛,這畢竟是一處引起較大關注的地兒,若被有心人做起了文章,皇上等人追問緣由起來,實在不好回答,何況繡姑和薛淺蕪都希望自由空間更大些,不想朝廷幹預過多。三來薛陳倆人身份特殊,湊在一起難免引人猜疑,繡姑性子安恬,與世無爭,無論走到哪兒,不會出現大的爭端,而薛淺蕪就不同了,特別冒失,一個不慎,就容易被人盯了梢。所以比之繡姑,薛淺蕪麵臨的問題更嚴峻些,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白天倒沒什麽,晚上倘是被人偷偷剪除,終身徒悲傷的就留東方爺了。
東方爺的地盤上,相對安全很多。就算皇帝趙淵,想來搜查,也得有個正當理由才是。出於這一環環的考慮,薛淺蕪還是住新府比較好。東方碧仁悄悄派三幾個暗衛前來守宅,也好護她周全。
薛淺蕪的心裏,卻是打著嘀咕。她還以為,東方爺突然要她回去,是因南宮峙禮私會她的事兒敗露了呢。如果敗露的話,那就意味著東方爺氣惱了,必不會再讓薛淺蕪住這地方。
繡姑支持東方碧仁,不僅因為自己獨自清靜慣了,還因想起在新府時,東方爺經常與薛淺蕪親熱,很多時候難以躲避,總會撞個正著,雙方都很尷尬。他們是戀愛中的男女,理應充分給予單獨相處的空間。所以薛淺蕪回新府住,東方爺就可以有更多的機會陪她,該是很合心意的事。再者丐兒住在鞋莊,東方爺在這兒留宿的話,一旦傳出,人言勢必不可收場,他以什麽資格在莊園裏過夜?住在他的新府,關起門皆是自家人,話就好說多了。
雖是不同心思和出發點,終也算達成了一致。
薛淺蕪住回了東方新府。幸好新府距離鞋莊,也就一條街的距離,薛淺蕪興致來了,仍舊可以屁顛顛地過去攪纏一番,幫著打個雜兒。雖然很多時候,凡是經她手的,越打越雜。
當鞋莊的一切步入正規之時,鞋的樣式還多是以繡花鞋、千層底為主,因為穿著輕巧便利之故,很多貴族子女都棄掉了那種花盆高蹺底兒響屐,在日常起居生活中,選了這種閑適隨意之鞋。
薛淺蕪可不像繡姑,隻是個實幹的,一點都沒生意頭腦。有她這個股東在旁策劃,說什麽也不讓繡姑再像居在清河鎮時,把鞋賤賣到以文錢計雙了。那樣就算顧著幾口子的飯錢,打造坎平鞋莊所花的本,卻全賠裏麵了。若是連個本兒都撈不回,豈不是給東方爺丟麵子嗎?妄自占了這麽好的地皮!
再者說了,京城之人非富即貴,誰也不會在乎多花幾個小錢,去買一雙好鞋。
有品位的人都懂得,人生最難得的東西之一,就是一雙好鞋。往往不是太大,走路拖遝難忍,就是太小,釘得腳趾生疼難受,或是太硬硌出了泡,或是太軟沒有質感。總之增一分嫌長,減一分嫌短,寬一分嫌胖,窄一分嫌瘦,硬一分嫌剛,軟一分嫌虛,重一分嫌鈍,輕一分嫌飄……就算找對象,都沒這麽難的,不太合適之時,把眼一閉,隻要彼此好生對待,日子就能過得恩愛無波。鞋則不行,不合適它就狠折磨你,有多麽不合適,它就折磨你多幾分。
在家呆著四門不出也就罷了,一旦多動彈些,抑或長途跋涉,鞋的各種好處便出來了。這時也便有了種種抱怨。一個人無論有多少雙的鞋子,總還覺得沒鞋可穿,因為真正可腳的,未必能有一雙。包括九五之尊,他的龍鞋也沒那麽如意。
薛淺蕪根據京城人的生活水準,定出了中層人都能買得起的價格。至於生活在城市邊緣的窮人家,繡姑她們商量好了,會不定期派人前去,給他們送些鞋子穿。
繡姑靈慧於心,精準於眼,工巧於手,十來年的經驗,絕對到了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之境。但凡有訂鞋者,她隻輕輕拿眼一瞟,就能估摸出來者的尺寸。
與其他的鞋匠不同,繡姑從來不用實物尺子度量碼數。她的尺子藏在心間,細微無比,準度極高,常讓薛淺蕪佩服得五體投地、冷汗直流。有時薛淺蕪會想,就算前世在物理實驗室見到的遊標卡尺,都不能和她比。
對那些剪剪縫縫、勾勾織織的興趣不大,有好幾時,薛淺蕪麻纏著繡姑,想學學她估量的本事,卻被繡姑教訓了:“你先比照著剪些花樣子,把這個練熟了,閉上眼就剪得大致不差之時,你才有資格拿顧客的腳作為實驗品!”
薛淺蕪當場就菜了,她睜著眼還總剪到手上的肉呢,若是閉眼,那還了得?一來二去,傷了自己幾次,索性不再自討苦吃。自然也沒學會繡姑的好眼力。
繡姑說她用心不一,薛淺蕪就瞪眼對答道,不是每個畫雞蛋的都能成為達芬奇,不是每個剪花紙的都能練就一手曠世絕活,不是每個做賊或乞討者都能有匪女神丐的威望,人生在世成與不成,關鍵還在天賦,自知者明,找準定位,才是永恒王道。
繡姑聽得無語,也就不再勉強。丐兒是個坐不住的,讓她整日幹這些子,隻怕時間久了,非憋出病不可。就任著她去吧。
隨著生意紅火,顧客的訂貨量越來越大,漸漸供不應求,鞋莊的學徒添了好幾個。繡姑總恐他們手生,做出的鞋不合人意,影響聲譽。所以放心不下,太多時候隻讓他們拿著原料練手,自己仍是沒日沒夜坐著操勞,手一刻也不停。迫不得已到了飯食,匆匆扒上幾口,就又忙碌去了。
薛淺蕪清閑著,每日黃昏回新府邸而息,每日早晨太陽高照而起,睡眼惺忪去鞋莊湊熱鬧。東方碧仁晚上,一得空閑就來看她。兩人沒了顧忌,遍處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溫存摟抱。卻也總克製著,適可而止,詳情不便多述。真真是一段輕鬆愜意好時光。
在鞋莊混久了,薛淺蕪發現有個身著宮服的小丫鬟,眉眼透著些微鬼祟,幾乎天天都來買鞋,來的時間點兒還不一樣,每次磨蹭好久不肯離去。起先還不在意,後來薛淺蕪犯疑了,這家到底有多少個閨女?並且鞋碼還都一樣大小?
等那人買了半個多月的鞋後,薛淺蕪抓了她逼問:“你是哪裏來的?你家主子的鞋櫃還沒裝滿?”
那丫鬟可能被她外顯的戾氣嚇到了,哭著音道:“我是素蔻公主的侍從,喚作小蓉兒,公主讓我來監督你,看看你都在幹些啥,究竟會不會做鞋子。”
薛淺蕪冷笑道:“那你觀察出了什麽?”
那小蓉兒丫鬟卻也瓷實,實話說道:“奴婢看來,所有的鞋都是那位姐姐做的,你連個忙手兒都伸不上!還有昨天我來得晚,見你繞過條街,疑似往東方爺的新府邸去了!今天我來得早,又看到你從新府裏出來……”
薛淺蕪心一緊,喝道:“這些你告訴公主沒?”
蓉兒搖搖頭道:“昨天我不確定,所以沒敢告訴公主。”
“算你腦子沒有被蟲蛀淨……”薛淺蕪漾起一抹譏誚道:“那今天呢?你怎向她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