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嬈

第一貳八章 沙礫磣心間,何以度流年(下)

薛淺蕪聚精會神蹲坐在池塘邊,仍是一吸一吐,好似在練蛤蟆功的樣子,渾然不覺遠處有人盯著。當噴完最後一顆核,既希冀又失望地往水裏看時,腦中登時一片空白。雙眼一黑,徑直一頭栽了下去。

卻道為何?因她看到的不是魚,而是在水下約半尺深處,仰麵橫躺著的南宮峙禮!一襲黑衣綻在水中,似夜魅裏的水草那般詭異招搖,隨著波紋一圈圈地晃蕩著,卻又不離他的周身。

更鬱悶的是,當薛淺蕪看向他的時候,他竟是睜著眼的,視線透過水層與她相溶,纏繞。然後他靜靜地,不動聲色從嘴裏吐出了十幾粒棗核,臉上浮起那抹嘲弄譏笑,在水裏有一種恍惚透明之感。

薛淺蕪就是這樣被嚇傻的。他從何處而來?他來了有多久?

南宮峙禮如水鬼般,強大得仿佛有某種召喚力量,吸引著薛淺蕪墜進去。

水花濺起,狠狠砸向那具軀體。薛淺蕪的腦中,各種畫麵閃過,怡園床上、仙寨床上、蚱蜢舟裏,如今是在水裏。她都這樣沒出息的,似主動實被動,投懷送抱,並且還是她壓在他身上。讓她有氣罵不出,有苦說不出,有怒發不得,有火撒不得,看在誰的眼裏,她都是占便宜倒貼的那個。

也許自打水滸仙寨那次,她踩著他小腹,他淒慘慘抓著衣襟翻白著桃花眼扮受欺淩狀的一刻起,她就注定被他捉弄。

薛淺蕪跌入水中後,緊緊抱著了他,要死也得拉上這個禍害,當自己的墊背!南宮峙禮毫不反抗,似乎還怕她抱得不牢固,自己脫落了去,於是懶懶用一條臂,纏在薛淺蕪的腰/臀/間。

水中奇特的觸感,讓兩人俱是一顫。

薛淺蕪剛想開口道:“拿開你的爪子!”猛地一大口水灌來,湮沒了她理智,她的脖頸終於沉得支不住了,臉和南宮峙禮的貼在了一起。

水的暗流,從麵對麵的縫隙間幽幽流過。薛淺蕪混亂中更混亂,滿腦子胡思亂想著,他這樣仰麵躺,怎麽不嗆死呢?

咒罵之間,已被南宮峙禮以不得已而為之的嫌棄姿態,揩了好幾下豆腐。

或者是說,從她掉入池塘,他就一直在占便宜。倆人這種狀態,估計連世間最浪漫的夫妻,都從未體驗過!

薛淺蕪不能掙紮,更沒心情享受,隻想著如何把南宮峙禮整到難堪一些。

心動不如行動。薛淺蕪的雙臂,本在南宮峙禮腰間抱著,正好有了可乘之機。左右手的食指與大拇指,同時用力,狠狠地掐進了他肉裏。

南宮峙禮果然吃痛,身軀一顫,鯉魚般的打個翻身,把薛淺蕪弄在了身底下,換他雙臂抱著了她的腰。

這樣的仰麵躺,薛淺蕪吃不消,她忙閉氣,但水仍舊從她鼻孔湧入肺腑,又澀又辣,難受極了。她隻覺得,再有一刻,她就要死去了。

南宮峙禮冰涼柔軟的唇,在水中從她臉頰輕滑過,他挑釁戲謔地耳語道:“你還亂來了嗎?我讓你不老實?”

薛淺蕪咬緊牙關,閉合了嘴,不發一個音節出來,鼻子裏都夠嗆的了,若把嘴也張開,水從耳鼻喉齊齊進軍,還有沒有活路了?

南宮峙禮曖昧而邪的話,灌入她的耳,撞得她的心,讓她無處可遁。

大約快受不住的時候,似乎聽到岸邊有人焦急的腳步聲。

繡姑姐姐來了!此念在薛淺蕪的腦海中閃過,她正想著如何擺脫南宮峙禮的鉗製,讓岸上人救自己出水去,一股巨大的力托著她的臀部,將她往上拋起,直落在了岸上。

她的身子被摔得快散了,模糊之中聽繡姑在喚道:“丐兒妹妹,你怎麽樣?快些醒醒!”

薛淺蕪在這迫切的關懷中,眨動眨動沉重眼簾,終於睜開了眼。繡姑驚喜地道:“你可把姐姐嚇死了!”

薛淺蕪吸吸又酸又痛的鼻子,對繡姑綻出了燦爛笑容,歪門胡扯地道:“我去龍宮走了一遭,龍王爺不留我!又把我送到閻羅那兒去,結果閻羅也不收我!轉了兩圈兒,我隻得重回陽間了!”

繡姑愴然得差點落淚道:“我的傻妹妹!你心裏不痛快,你放不下東方爺,這些我都明白!但你為何這樣想不開啊!你若去了,姐姐無依無靠怎麽辦,剛有起色的鞋莊怎麽辦,癡情負重的東方爺又該怎麽辦?”

薛淺蕪聞言,弱弱地分辯道:“我不是尋短見……我沒有想自殺……”

繡姑歎了口氣:“別再提這個了!以後你好生地在我身邊呆著,不要離開半步!”

事已至此,薛淺蕪追究其因,不禁又惱恨起挨千刀的南宮峙禮來,若不是他,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誤會?怎會讓她失去自由?雖然她若真想亂竄著跑,繡姑姐姐並不能奈她何,但繡姑姐姐的憂心,卻是驅不散了。

繡姑滿心係在薛淺蕪的安危上,秦延則靜立在水邊,凝神看著那晃晃漾漾的碧螺塘水,擰著濃眉,似有什麽打不開的結。

薛淺蕪看見秦延的背影,猛地站起。繡姑以為她又要做傻事,急得眼淚都打轉了,拚命抱著了她的腰。

薛淺蕪怔怔看著空闊的水麵,再定睛瞧了瞧水底,疑竇叢生。那人哪兒去了?不會是淹死在水底了吧?

秦延忽轉過身,問薛淺蕪道:“剛才你在水裏,是怎麽被拋上岸的?我敢打賭,那不是你自身的力量!而是有外力在相助!”

薛淺蕪不能抖出南宮峙禮,那樣怕會引起很多是非,於是裝糊塗道:“你是旁觀者,都沒看清究竟是人是鬼!我那會兒形同空殼,怎能辨出是在天堂還是地獄?神救了我,還是鬼救了我,亦或者是本人自救?”

秦延不再言語,卻仍浸在剛才的困擾裏。不緊不慢跟著兩位姑娘,回了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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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淺蕪在鞋莊經曆這係列紛雜時,宰相府裏的東方爺極是難熬。他的難熬,主要源於內心。他無論如何,都做不通母親的思想工作。

他想來個緩兵之計,說等母親病好之後,再娶妻入府門。梅老夫人答道,他娶素蔻公主那天,她就徹底安下心了,病自然就會好。

東方碧仁幾次想要抽身,見一見薛淺蕪,總是前腳剛邁出了府門,後腳就有人跟來報急道:“老夫人發作得撐不住了。”

東方碧仁不止一次派人傳信到新府去,得到的話總是一致:“她不願在那兒住了,連日都在坎平鞋莊。大家又不好去打擾。”

如此下來,很快就臨到了婚期。

薛淺蕪那一天,坐在屋裏,麵容沉靜,不吃不喝,不言不笑。任憑繡姑等人怎樣勸解,皆是無濟於事。

相比薛淺蕪超乎尋常的神經鎮定,東方碧仁就相反了。明天就是新娘子過門的日子了,如果不在今天見見丐兒,隻怕依她的倔脾氣,此生都不會寬恕他。

東方碧仁每時每秒都在焦灼著憂慮著,可是梅老夫人把他盯得太緊。最後,他借如廁之名,越牆而出,等梅老夫人的心腹找尋他時,已經沒了蹤影。

梅老夫人氣得麵如白紙,抖著音道:“無論如何,今晚得把他給我找回來!”

要找到東方爺並不難,找回卻難。

東方碧仁見到薛淺蕪的時候,不顧那麽多人在場,也不顧薛淺蕪捶打,緊緊地抱著她,不言不語。

是他無能,讓事情到了這地步。他舍不了母親,亦忘不了自己的心。所以痛苦。

薛淺蕪的傷痕,在於相愛不能相守,在於無法想象別的女人被娶進門,大紅蓋頭,洞房花燭,男女同唱,白頭偕老。這是多麽有力的諷刺,她寧可再也看不到東方碧仁。

繡姑、秦延等人都默默地退了。這碼子事,誰也無法代替的痛。

東方碧仁吻著薛淺蕪的額頭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丐兒,你等著我,這不是我娶妻!他們拿小皇子的病作為說辭,來逼迫我!等過了新婚期,小皇子如果還不好,我就把蔻兒退回去!然後再向皇上、太後請罪,就說心有所屬,實在難以容下旁人!”

薛淺蕪淚眼模糊道:“你的意思是,有名無實,來場假婚?”

東方碧仁肯定地點點頭,不容置疑說道:“在你進東方府之前,不會有別的女子真正嫁進來!就算嫁來,嫁的也隻是個名義!”

薛淺蕪呆呆地,咬著唇道:“好狠的心!這樣……豈不毀了一個女子的幸福?”

東方爺的清澈眼眸,凜上一層清晰的寒:“如果我不狠心,毀的將是兩女子的幸福!”

薛淺蕪看他道:“這話怎解?”

東方碧仁答道:“她嫁給我,我心裏愛的是別人,對她來講,這會是幸福嗎?而她作為公主,就算被打回了娘家,相信隻要理由找得合適,還是能為其保住臉麵的!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她若尋得一個愛她的人,自然比嫁了我幸福多了。”

薛淺蕪抹著淚附和道:“她若聽懂你這番話,明白你這番心,隻怕也豁然開朗了。有時就是放不下,心不甘。”

頓了一頓,薛淺蕪又問道:“那一個女子的幸福呢?”

東方碧仁看著她,濕潤的眼裏柔情愛意閃動:“另一個女子的幸福,隻有我能給她。她跟了我,便是幸福,不管貧賤富貴,不管生老病死。離開了我,她的幸福就變了質。”

薛淺蕪聽得笑出了眼淚,撓著他的胳肢窩道:“我讓你還自戀!”

屋外站著的人,本來擔心他們會有什麽不測,此時聽得有哭有笑有打有鬧,真不知這是怎麽個狀況。

兩人正在如膠似漆擁著,忽然有敲門聲傳來,秦延焦急地道:“宰相府來人了,說老夫人的情況不大好,讓爺快些回去看看!”

東方碧仁沉重歎了口氣,坐著不動。薛淺蕪猶豫了一陣兒,終是問了出來:“母親她還好嗎?”

“身體虛,心事重,是需要安神靜養的,但也不至於太嚴重了去……”

東方碧仁通曉醫術,既這樣說,必也知道他母親的症結。薛淺蕪亦歎道:“她數日來,便是用這個,絆著你的吧。”

東方碧仁摸了摸她的臉,歉意溫厚地笑了笑,然後更抱得緊了些。

此後大約每隔一刻,秦延便來傳話一次,說是老夫人病情重,求東方爺速速回府。東方碧仁眼眸裏滿是依戀道:“今晚我不回了,想和你在一起。”

薛淺蕪勸說道:“我都得了你的承諾,還有什麽放不下的?明天清早,可是京城數十年難遇的熱鬧日子,你作為新郎官,還要去接人呢!早些回去準備著吧,我可不希望看到一個萎靡邋遢的東方爺!”

東方碧仁笑道:“那樣好啊!直接當眾被她休了,倒省了很多事!”說罷,竟抱著薛淺蕪往床榻上躺來。

薛淺蕪看他動真格不走了,正想著那邊會怎樣鬧,隻聽一陣喧嘩響起:“你不能進!”

門已經被撞開,宰相府的一個奴才,顫巍巍地拿著一塊帶血的帕子道:“不好了啊!爺您快回去看看吧,老夫人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