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目睹了東方爺薛淺蕪的恩愛光景後,趙太子遷很少再來幹霖院了。這倒沒什麽打緊兒,薛淺蕪沉浸在對相愛人的懷戀中,並不太注意此細節。少來也好,雖是朋友,來得多了也有不便,縱使她心坦蕩,卻總有無事生非、唯恐天下太平的人。
東方爺亦不便來得太勤,隔上三五天是常事。每每來時,對外隻說與趙太子有生活上的不順意切磋,別人倒也沒起什麽疑心。他們二人素來交好,又不是這一兩日了,偶有某段時間來得勤些,能有什麽不妥。
薛淺蕪在等待東方爺相聚的時候,內心平靜安詳,時而歡騰著期盼的雀躍。仿佛她整個人,就是一株開放在清晨裏的百合花,有另一半的匹配才能更添燦爛如許。
趙太子暗下的關照也時時有,比如擔心薛淺蕪事事親自動手勞累,再加心底並未把她當做仆人豢養,於是不動聲色地給她撥過去了兩位丫鬟。
偌大的太子府,事務繁多,柳采娉想要處處追究起來,不是多麽容易的事。何況太子的心越發撲朔迷離,不消數月已娶進來了十來房的新人,說是要為皇家開枝散葉。柳采娉心裏抑鬱,但也無話可對,誰讓自己過門那麽久了,肚皮沒有一點動靜。
女人多了,饒是彼此性情和順,也會生出許多枝節來,更甭提那和順隻是表麵了。趙太子不喜歡閨房裏出來的循規蹈矩女子,所以有好幾房都非多麽友善,夠柳采娉應付的了。焦頭爛額、日夜費心勞神,也沒空暇去理會那座常年荒棄的鬼院。
原是怕薛淺蕪待得煩悶,兩個丫鬟皆是活潑愛動之人。手腳麻利,說起話來如黃鶯鳥雀般嘰嘰喳喳,婉轉流利。有了她們熏染,薛淺蕪臉上漸漸地有了些喜慶色,有時也和她們玩鬧說笑。
宮門中的侍婢,常年議論的話題不外乎主子。她們總是眉飛色舞,說趙太子最近又添了什麽人,最寵愛哪一位,太子妃柳采娉與諸位侍妾之間的手段較量等等。
一開始時,薛淺蕪總斥責她們,不許背後妄議主子,仔細隔牆有耳,被人聽去了吃不完兜著走。丫鬟如穀、絲欒大約也知薛淺蕪不是那麽嚴厲苛責的,總是撅一撅嘴,撒一回嬌,依然照舊。
聽得多了,薛淺蕪忍不住產生了好奇心:“聽說那太子妃模樣兒俏,待人處事又極為穩重溫厚,怎地就留不住太子的心?”
絲欒眉眼詭譎地道:“男人嘛,你打量都像東方爺那般的癡情種!大多都是濁物,盡是一個樣兒,吃著碗裏看著鍋裏,永遠沒有知足的那一刻!再說人家可是太子,將來要繼承皇位的,沒個子嗣如何能行?隻怕諸位大臣的議論,就足以讓太子愁眉不展了!”
薛淺蕪聽罷無語,苦苦一笑,僅僅是柳氏無子嗎?
且不說趙太子對正妻似乎不大感冒,猜想於那事上不過十天打漁九天曬網,大大降低了懷孕的可能性。何況就算無子,誰又知道是什麽原因呢?曆來都有未來君王,擔心大權側移、旁落外戚之手,而不讓正宮受孕之事。漢武帝時,金屋藏嬌的陳皇後,就是一例。眾人皆道阿嬌無子,又豈知無子的背後,可能暗含多少辛酸委屈!奈何生於帝王之家,女人連這沉重並著怨懟,都要淹沒在寂寂後宮內院裏。
太子妃柳氏雖無子,卻不能作為男人濫情的借口。若不喜歡,何必娶來?既然娶了,為何辜負?柳氏縱不是他所喜愛的,但在婚後培養起堅厚感情的夫婦,還少見嗎?
身為太子,他可以有無數的理由,娶來新人,拋卻故人。可終究是,竟沒能有一個女子,讓他終止了納妾的念頭。所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麽?那為何還要娶?若因為喜歡和想要才娶,為何又貪念不足呢?
這究竟是一個薄涼的男子。薛淺蕪在心底哀哀淒笑著,悲歎著。
眾女子一樣可憐的命運,卻還不能團結起來,惺惺相惜。有多少女子的韶華,折損在算計中。
想來還是東方爺好,不輕易辜負了一片心意,隻為一朵花而駐足,世間繁華再不入他眼中,惟願執子之手,在落陽下靜看餘暉悄悄鋪染。
唇角上揚的時候,又聽二丫嬛竊竊私語道:“新來的李月裳娘子,不知犯了什麽錯,被太子妃罰跪了倆時辰,膝蓋都跪腫了,人也昏厥了去!”
薛淺蕪驚問道:“太子不知道嗎?李月裳是哪兒的女子?”
“說起那李月裳啊……”如穀笑笑:“她可是京城翠喜樓的第一美人呢,琴棋詩畫無一不精,又天生的容色勝雪,迷得多少男子靈魂出竅!據說她賣藝不賣身,光每月的彩頭,都能堆滿了她住的那間大屋子!”
聽到翠喜樓這三字,薛淺蕪眉心動了動,嗓音有些奇異的沙啞,問道:“這翠喜樓,與怡園是什麽關係?聽說京城裏最大的妓館,不是當屬別名‘萬花叢深’的怡園嗎?”
絲欒一把拉過了薛淺蕪,低低耳語:“這話可得私下裏說!翠喜樓隻是怡園總部九九八十一樓的其中之一,卻是美女最出挑的地方。那李月裳,就是翠喜樓的頭牌啊!”
想起南宮峙禮與怡園的種種隱秘聯係,薛淺蕪怔怔問:“那老鵓竟肯放人麽?”
其實薛淺蕪想問的是,南宮峙禮不是善遇的茬,又那樣的陰險聰明,他若不想放人,總有計謀讓太子死了心。
這麽多久無他的音訊,莫不是死了吧?如若不然,門下最美豔的搖錢樹被挖走了,他竟不急不慍,連個臉都不露?
絲欒如穀不知薛淺蕪心裏的計較,自是意會錯了,她們嗤嗤笑道:“管她是翠喜樓還是紅棠館的,太子爺看上了,她還能跑得了?她再是搖錢樹,皇宮裏也不缺贖身錢!”
薛淺蕪頓了頓,沒再吭聲。沒過多久,忽聽見有人不成調兒地問道:“什麽贖身不贖身的?”
薛淺蕪抬起頭,看見太子趙遷提著一個酒壺,一搖三晃醉醺醺的走了過來,她的神色不禁一凜,接口答曰:“我們在玩遊戲呢,說是誰輸了呢,就要為贏了的贖身!”
“哦……”趙太子拖長了腔調,醉眼迷離地看著薛淺蕪道:“怎麽輸了的要為贏了的贖身?他能贖得起嗎?隻有贏者,才有能力為某些人贖身!”
如穀絲欒已經嚇得麵無人色,趴在地上一個勁磕頭如搗蒜。
薛淺蕪擺擺手,示意她們下去。這麽不經事的,再把謊言幫穿了,可就麻煩大了,妄議太子家事豈是好玩兒的?
等她們出了門,薛淺蕪才笑道:“不過遊戲罷了,太子何必較真?”
趙遷使勁地搖著頭,仿佛要驅走無盡的煩惱:“遊戲也是要較真的……”說到這兒,他的一口酒氣,對著薛淺蕪噴了來:“比如感情……你說是嗎?”
薛淺蕪側避了身子,不解趙太子的意思,帶了幾分肯定的語氣道:“為感情遊戲較真時,說明太子動了真心。如此甚好,也該為那女子慶賀了。”
趙遷不欲多說,伸手拉了薛淺蕪的袖子:“陪我喝會兒酒,好嗎?”
薛淺蕪想拒絕,轉念忖道,他不過是在為一群女人煩惱,哪裏就是真讓她喝酒呢?不妨坐著陪著嘮些磕兒,也算報答他對東方爺的一片知己心腸,以及對自己這麽久的照拂了。
兩人隔著一大張桌,一東一西坐定。趙遷手執著壺,倒著酒喋喋不休道:“能有佳人作陪,再多飲些!卻添暢快!”
薛淺蕪看那酒順著壺嘴兒,流得滿桌都是,整個屋子彌漫著頹廢的酒味,不由緊蹙了眉,用力握住了那壺肚,勸趙遷道:“還是少喝些罷,省得太子妃又擔心!”
“好好的提她做什麽!我自喝我的酒!”趙太子可能意識糊塗了,手指繞過壺柄,按在了薛淺蕪的指尖上。
薛淺蕪覺得有些不大妥,急忙鬆手,可是趙太子有力的手指,又加了些勁兒。她一時掙不脫。
一個醒著一個醉著,就那樣僵持了很久。薛淺蕪總感覺怪異,若是被人撞見,二人再清白又如何,這番場景總歸看著曖昧,親熱得過頭了。
心下一急,麵上發赧,怪太子不自重,同時伸出另一隻手,抓牢壺頸,狠狠從中間向上抽去了酒壺。
兩人的手,無所依憑,終於齊齊落在了桌子上。隻是趙遷的手,仍壓在了薛淺蕪手背上。她淡淡然抽脫了手,聲音像表情一般淡:“太子醉了,趕緊回前院去醒醒酒吧。”
趙遷展開手掌,癡癡看著空落落的手心,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神色才湧上了一種茫然失落。他站起身,靠著房門,似看非看著薛淺蕪,玩世不恭地道:“我不走了……我不回去!由她們去,死去活來的鬧騰吧!”
薛淺蕪心神緊了緊,這怎麽成?
於是召喚如穀、絲欒,讓扶著趙遷回前院去了,還交代著別說太子來過鬼院。太子被攙扶了住,還一個勁兒地嚷道:“你們快放開手!看見她們那些爭風吃醋的女人我就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