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之夜,趙遷帶著吳朝清和丐兒入住進太子府。因為提前安排得比較好,並沒引起任何人的關注。就好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本就波流暗湧的宮闈中,顯得毫不起眼,悄無聲息,就沉沒了。
這次,在丐兒純真裝傻的要求下,趙遷沒讓她再住以前書房下的地室,而在書院偏角的一片蘆葦湖裏,建了一座水上套閣,曲折向上回旋的折扇簷廊,未走到盡頭就讓人覺得頭暈腦漲,所以有效地防止了丐兒和別人的擅自出入。
但好在這是在地上,感覺比地下通暢寬廣了許多。雖還是被禁足,心情開闊許多。
丐兒絕口不提過去的事,連那些記憶深處很重要的人也裝作不認得。趙遷某天還拿了一張東方爺的畫像來試探她,問她可否識得,丐兒搖頭說不,還花癡般與趙遷比較了一番。
趙遷更加認為,她失去了一些記憶。這樣甚好,可以重新塑造,讓她成為心裏唯裝著自己的女人。
有了這份占有心願,趙遷百般柔情待她,除了走出書院,好吃的、好玩的,每天都不重樣。丐兒也就樂得逆來順受,但是太子隻要一近她身,她就胡鬧亂打,饒是太子身有武藝,也奈何她不得,每次被弄得滿頭大汗、狼狽不堪。但為了攻克佳人心的長遠計劃,他忍耐著,不粗暴不強迫。
他問過吳朝清:“丐兒體內那股奇異真氣,如果再行起房來會有問題嗎?”
吳朝清道:“會的。但還是跟原來所說一樣,我隻能盡力減緩這真氣對她的重創。若想長期行房,賭的就是她先懷上孩子,還是體力精神撐不下去而徹底的衰垮。”
趙遷問:“如果懷上孩子,母子都會無恙嗎?”
吳朝清答:“她這股真氣,會全部轉移到新生嬰兒的體內,使這個嬰兒天生就有特異的神功。”
趙遷聽得喜中帶憂,喜的是如果能產下孩子,丐兒就會恢複正常,憂的是孩子體內存有東方爺的內力,怕將來會與東方爺產生親近之深緣感,更怕孩子受製於這強大的真氣,不得正常生活。
吳朝清打消太子的疑慮道:“果真生下了嬰兒,萬一是男胎,那簡直是我朝的福氣!這股真氣屬於純陽,在男子體內不會出現異狀,並且能夠融為己有、匯和貫通。這比別的孩子,起點將高許多。”
趙遷甚喜,隨即道:“那應該不會出現對真氣源主人的歸屬感吧?”
吳朝清道:“是兒子,則不會;是女兒,會與她母親一樣,需要與這股真氣契合的男子在一起,方能保得無虞。也就是,必須嫁給真氣源主人的兒子,如果真氣源主人沒兒子,或者雖有兒子但不能娶她為妻子,她的一生注定苦楚。”
趙遷沉思不語,過了很久,吐出一句:“我一定要讓她給我懷個兒子,出色的優秀的出類拔萃的兒子!”
吳朝清道:“那麽,我建議太子的膳食,還有她的飲食起居,皆由我來料理。”
趙遷爽快應允,並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果得兒子的話,你是最大的功臣!”
吳朝清拱手道:“臣當盡力。”
這番對話之後,吳朝清在宮中的時間越來越多了,作為太子府的特聘禦醫,他的待遇非常之高,連那些妃嬪娘娘、王公大臣莫不對他禮遇三分。他隔三差五便能與丐兒見麵,卻絕不談任何隱私之話。
丐兒這才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一直以為他腹黑又毒舌,還有幾分口無遮攔,但遇到大事時,他的謹慎恪守、穩沉蓄勢之處,讓她欽佩不已。或許他倆在書院這樣僻靜的場所,一座孤零零的水上之宅,談及以些話未必有妨礙。但他為防萬一,除了作禦醫分內的事兒,其他一概不提。
一晃數日過去,闔宮都在準備著除夕的大宴。
丐兒聽不到東方爺的消息。南宮峙禮不言,她什麽都不知。
不過,憑著東方爺的聰明,應該猜得到她的下落吧。這次除夕大宴,他應該會攜公主進宮的。
丐兒歎息,轉來轉去,他和她,還是被京城的層層樓宇給隔開了。
因為知道了吳朝清就是南宮峙禮,丐兒反而有心安的感覺,以前覺得置身宮中,無一親人,孤寂從內而生,活著極度無趣。現在能與南宮峙禮時常相見,雖沒把他作為多麽親密的人,但還是多了些莫名的淡寧。仿佛有人陪伴,且這人與自己有幾分像,便不再那麽自苦了。
趙遷倒沒怎麽難為她做出不願意的事情,但她明白,躲不過去的,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
她怎會無知覺?南宮峙禮給她準備的飯菜中,都添了些有助於受孕的東西。趙遷的食譜也與往常不一樣,很少喝酒吃肉,主食全被蔬菜水果、五穀雜糧取代。
最多再避寵一個月,就算是極幸運的了。希望在此前,能見到東方爺一麵。
趙遷每天來看丐兒,見她氣色漸複,身子比之地室時的羸弱,豐潤了幾分,也很是欣慰和開心。給丐兒講些故事,然後抱她在懷裏看夕陽落下,看冬鳥撲棱著翅膀從湖麵掠過,時光在心中荏苒而永恒。有幾時,丐兒閉著眼打盹兒,會覺得他是東方爺,眉梢眼角不禁漾起笑意,被太子不自禁的吻給吻醒時,才發現不過是南柯一夢。
除夕大宴終於來到,丐兒考慮著要不要扮成跟班丫鬟過去湊湊熱鬧,南宮峙禮含蓄地對她發出告誡道:“你需要靜心養身體,等待著承寵之日。宴會那種熱鬧,容易亂了意念,就別去了。你聽我的話沒錯兒。”
趙遷視“吳朝清”為心腹,他無論說什麽,隻要是站在丐兒的健康角度考慮的,太子絕無異議,所以也不同意丐兒參加宮宴。實則,趙遷更擔心碰到了東方爺,引發意外。
東方爺打郡城回來了,趙遷見過一次。記得東方爺請求去郡城終老為民的時候,那般心灰,這次回來,似乎哪兒有一些不同了。他給趙遷的印象總是謙和、泰然、磊落而卓然勁秀的,就在最失落痛苦時也體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大度,但這次多了些說不出的漠離冷峻。
宴會之上,眾人把酒言歡,趙遷坐到東方爺的身旁,準備細細詢問他在郡城的近況怎麽樣。東方爺笑得淡遠而疏朗,隻用兩個字帶過了:“還好。”
素蔻公主起初與東方爺坐在一起,後來皇後招呼她,還笑道:“仁兒你們倆,還真是小別勝新婚啊,這般如膠似漆不肯分開。仁兒從郡城回來了數天,這數天內蔻兒都沒進宮看過母後。”
素蔻公主聽得大窘,走過去羞澀道:“母後就別打趣兒臣了。不過是想著東方爺在郡城受苦了,兒臣給他調理一番。”
李皇後伸出手指,點她的額頭道:“看看,還沒說幾句呢,都心虛害臊了!”
幾杯酒下肚,東方爺找了個由頭,起身告退。直往甘霖院去。
荒草萋萋,陰風冷厲。這是丐兒最初入宮居住的地方,可當時裏麵的丫頭婆子及小廝們,在丐兒逃出那些日,早已被趙遷打發散去了。時隔久了,就算有什麽蛛絲馬跡的證據,也早不複存在了。
丐兒的屋子,被收拾的空無一物。東方爺踱了幾圈兒,心下忖思,看來丐兒搬走之後,有人刻意把證據銷毀了。想要追查個水落石出,確實不容易。
如今之計,把當年這院裏忙事的丫鬟婆子一個個暗訪一番,或許還能得到一些線索。他是記得幾個的,如穀、秋颯等,貌似有一個叫絲欒的還成了太子的侍妾。這些事他不好直接出麵,隻能看時機去做了。
心裏有了主意之後,東方爺回到了宮宴。
趙遷漫不經意問道:“東方弟去哪兒了,這麽久,我差點著人去找你。”
東方爺道:“看到外麵月光極好,借清風醒醒神。”
趙遷“哦”了一聲,轉動著手中的杯子,清漣漣的茶水泛著澄澈明淨的光,他換過話題道:“這些茶,是西域供奉的‘蓮心翠’,味道甚是獨特,分外難得,我這兒有三盒,送東方弟一些,等明年去郡城了,有好茶伴著,窮山惡水也不寂寞。”
東方爺道:“謝謝遷兄美意。”
閑談間,歌舞漸次歇場,宴會到了尾聲,好多人都喝得醺醺如醉,綿軟似泥。東方爺臨走前,對素蔻公主說要到太子府坐一坐。太子妃柳采娉聽得麵露歡喜,忙挽著素蔻公主的手臂,親熱道:“蔻兒也好久沒往府裏久坐了呢,今有駙馬爺陪伴著,說什麽也得玩個通宵才盡興。”
趙遷的神色雖遲疑了一刹那,還是爽快地道:“喝酒還是下棋?奉陪到底!”
東方爺道:“酒已喝得夠多的了,還是以茶代酒,說一些家常吧。”
素蔻公主也很開心,一起去了。到了府中,一眾未在宮宴上出席的侍妾,候在門口,正等待著趙遷回來。此時見到了半醉的趙遷,一擁而上。
東方爺半笑道:“我都進不了門了,還是從後門走吧。”
趙遷見東方爺真的折身要繞到後門去,忙抽開身,把那些如花侍妾們摔得亂作一團,尖叫此起彼伏。柳采娉嫌惡道:“一天不給你們找些事,就個個的興風作浪起來!還不回屋睡去?”
侍妾們俱都怏怏的,不願散去,柳采娉臉色難看。這時走出來一個伶俐標致的嬌媚人兒,在柳采娉麵前低三下四勸道:“姐姐,別生氣!誰聽話,元宵節的時候就帶她參加宮宴。”
侍妾們聞言,不等太子妃許諾,趕緊散了個淨。
柳采娉嗔罵道:“小蹄子,你的話治這些纏人精,倒是管用。卻不知該怎麽治你呢。”
那女子低眉順眼笑道:“奴婢可不是不識好歹的。太子妃不願看奴婢,奴婢告退就是。”說罷福了一福,嫋嫋婷婷去了。
趙遷抖了抖衣服,對東方爺笑道:“清淨了!讓東方弟見笑了!走,還是正門進罷。”
“遷兄福氣不淺。有這樣賢惠的太子妃,還有一群熱熱鬧鬧的如花美眷。”東方爺凝視著剛才勸退侍妾們的那個女子,揉著頭回想道:“好生麵熟,怎麽就想不起她是誰了?遷兄何時得到的佳人?”
趙遷微微一愣,還未答話,柳采娉笑著道:“曾在甘霖院做事的,賤婢出身,東方弟若喜歡,我沒意見,但是可得問問太子和公主的意思……”
這話表麵雙重意思,一是看太子願不願忍痛割愛,二看公主是不是能容得下。如果達成一致,柳采娉眼中的釘子也終於拔掉一顆了。
太子皺了皺眉,不是願不願意,而是為“甘霖院”這三個極敏感的字。素蔻公主當即怫然色變,沒一個女人在宰相府與自己競爭,還抓不住東方爺呢,更況再添一個吃裏扒外、來曆有問題的小騷狐狸!
東方爺沒想到柳采娉會這麽急切把府裏人往外推,有幾分尷尬道:“嫂子多心了。我隻是看著她,仿佛哪兒見過似的,隨意一問。”
柳采娉也覺得自己說得太過直白,嗬嗬笑道:“隻是玩笑。”
東方爺遂不再多說,到了廳中坐著,與趙太子敘些閑話。
柳采娉拉了素蔻公主的手,在廳外的隔間裏說著體己話兒,無非是要趁著年輕趕緊生些孩子。
此話不說倒罷,一說起來,不僅素蔻公主黯然傷心,柳采娉也自挖了傷心處。素蔻公主道:“嫂子比我嫁得還早幾天,不也是沒動靜?又怎麽好說人家啊。”
柳采娉搖頭歎氣道:“我雖然做足了承孕的準備,奈何太子……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隻在新婚一兩個月內來我房中了幾次,後來就不怎熱衷那事了,每次都是我費好大勁兒才把他騙過來,可他毫無興致……蔻兒你說,是不是府上女人太多了,讓他亂了眼迷了心?可是也沒見他與誰過分親愛啊。”
素蔻公主自然知道其中訣竅。但是這話,很讓公主錐心。
太子妃現在失寵倒也罷,好在曾經承過寵啊,沒有抓好機會而孕,純屬她的事兒……而自己作為公主,嫁給了打小喜歡的人,到現在沒圓房一次……想起都是萬分悲催、肝腸揪結。
該怎麽說出口?淚都把眼給蒙住了。
柳采娉看素蔻公主難受的樣子,忙道:“你這是怎麽了?東方弟不是對你很好嗎?東方弟作風好,從不與別的女人瞎混攪,婚後隻你一個,蔻兒你有什麽苦水道不出的?”
素蔻公主壓抑著哭聲,她畢竟年輕,心裏存不住話,抽抽噎噎道:“東方爺……從來不碰我……說把我當成妹妹看待的……每次我主動倒貼他……他都,十分冷淡。甚至要與我分房睡。”
柳采娉驚得眼都睜大了:“我的祖宗啊!婚後這麽久,不圓房!這,東方弟是要鬧哪樣?他是要練童子功嗎?”
素蔻公主搖頭悲苦道:“不是的……可能他放不下曾經喜歡的女人吧。”
“他喜歡的女人?”柳采娉是聽聞過一些的,但原想著婚後沒再傳出這方麵的信息,東方弟應該已忘卻,選擇了新生活,哪能戀至如今?反正,她是不大信的。
“那個女人哪兒去了?你知道嗎?”柳采娉問道。
素蔻公主該怎麽說?難道說幾個月前還被趙遷金屋藏嬌著?並且這所有的一切,還是自己在謀劃參與的?
可後來問起遷哥哥,才知道逃走了,逃到哪裏去了遍尋無果。直到東方爺自請到郡城做太守,素蔻公主敏銳地覺得其中有問題,就買通了跟隨東方爺前去的一個侍衛,但那侍衛可能並不得東方爺多麽的信任,跟了那麽久,竟什麽訊息也沒得到,隻說東方爺很愛吃一家老板娘的燒餅。問那老板娘長的啥樣兒,隨從說整天滿臉麵粉,一片白一片灰的,穿得又是圍裙大褂,實在看不出年齡模樣來。素蔻公主把那隨從狠狠罵了一通,派出的人都是些極不中用的,凡事抓不住牛鼻子,不去觀察其他年輕狐媚女子,隻顧看人家賣燒餅的大嬸了!
氣歸氣,東方爺在年關回來了,看到他,素蔻公主滿心的恨和怨一掃而光,還是滿心期待、等著他的。東方爺的身子比以前好了些,但仍很差。素蔻公主甚至打定主意,過了年,不管誰反對,都堅決和東方爺一起去郡城——朝夕相處,苦中作樂,患難夫妻,東方爺還能無動於衷嗎?當年那狐狸精女人,不也是這樣才得到了東方爺的心!
柳采娉見素蔻公主神情恍惚,知道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就勸道:“看來東方爺是個長情的人。你要試著慢慢融化他,男人都是孩子,你對他萬般好,總有一天他會忘了那個女人,和你踏踏實實、甜甜蜜蜜的過日子。”
素蔻公主點點頭,含淚道:“咱們進去吧,聽聽他倆在談些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