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錚從郡城太守府失蹤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趙遷的耳中。他去東方爺那兒看,裝作無意,指著問那張新麵孔是誰。東方爺道:“他並不是新人,原來在宰相府待過短暫時間,後來被我帶到郡城去了,但我這次回來得太倉促,隨從大部分留在郡城了,缺些年輕力壯的人協助府中事務,就陸續地召回來了幾個。前些時去接如穀時,我叫耿肅捎信,讓杜錚先回來。他年輕性急,還需要曆練,在我身旁比較放心,省得在外邊闖下了禍端,讓老百姓不滿。”
趙遷點了點頭:“東方弟深思遠慮,病後尤甚當年啊。”
東方爺笑而不語,隨後建議道:“與遷兄再戰一回棋如何?不管勝負,都隻這最後一局了。”
趙遷樂得應允:“很久不與東方弟切磋了,這手心當真癢。”
一切就緒,兩人凝神靜思,對峙拚殺,下了半天難分勝負。東方爺仍氣定神閑,趙遷已有些出汗不耐煩了,想走捷徑速戰速決。正在這時,小廝慌張跌進來道:“東方爺,不好了!公主出血了!”
這些日,素蔻公主害喜嚴重,每天都要吐上幾次,東方爺卻坐得住,一回也沒去看過她。
公主身子這樣,自覺晦氣,也沒來東方爺屋裏。
梅老夫人認為是素蔻公主聽了耿肅和小丫鬟慘死的事兒,驚嚇過度,再加身虛,導致不幹淨的陰魂附身,於是特意張羅一番,拜菩薩做法事,以求公主無恙。可是幾天下來,嘔吐症狀略止了些,這又鬧出了個更嚴重的,出血!婦人懷胎,出血絕對不是鬧著玩兒的!
趙遷與東方爺停止對弈,道:“東方弟還不去看看?”
東方爺站起身,衣袖隨之帶起,卷翻了這盤棋,棋子散落滿桌滿地。
到了素蔻公主門口,他沒進去,隻皺眉道:“還不把那些香壇子什麽的扔到外麵,都熏的些什麽,沒病也弄出病來了!”
丫鬟為難地道:“石南寺的師傅們說,那是祛邪震神的稀世蔞斐葉!”
“倒出去!盡弄一些沒聽過的玄虛,惑弄人心!”東方爺道完,安排道:“去請李醫生,先讓他把血止住了!”
李醫生很快過來了,在素蔻公主的幾個穴位揉了一會兒,佐以針灸,那血漸漸地止了。李醫生擦一把汗道:“幸虧那些焚燒的東西倒掉得及時,其中含有大量的引發氣血失調的物質。再出血,肚裏的孩子就堪憂了。”
梅老夫人駭得驚魂甫定,直罵那些做法事的,把他們趕出府門棄之不用了。
素蔻公主睡著了,嘴裏虛弱地叫著:“東方大哥……東方大哥……”
趙遷看向東方爺,凝眉道:“你不到她身邊,回應一下?”
東方爺麵無表情道:“婦人病症,多是心事太重引起。但凡簡單純粹一些,靈台明淨,便沒有那麽多事了!”
趙遷聽了,神色沉沉,未置一詞。
梅老夫人氣結道:“不孝兒!那個破落戶乞丐女要是病了,你也這樣說麽?恐怕沒病裝病,你也滿心想守著呢!”
趙遷唇角一動,想說什麽。東方爺道:“母親別再吵了,於蔻兒的靜養不利。”
梅老夫人被他這麽淡淡一堵,千言萬語憋在胸腔,涕道:“作孽啊,早知道你這樣,還不如讓你落到別人家……”
“母親,你說什麽?”東方爺怔怔道。
梅老夫人倏然住口,很是迅速的掩飾道:“沒,沒……”
東方爺不再問,心下想著,左不過是我令她失望了,她說了狠話罷。既然昔日孝子,已漸漸被打上了不孝的標簽,也沒必要自我辯解,不孝就不孝吧。
東方爺回身進了自己的房間,趙遷看到零落散亂的棋,惋惜道:“這盤毀了。要不再來一盤?”
東方爺擺手道:“說好的隻一盤,無輸贏結果也是天意。就不再下第二盤了。”
趙遷頓了片刻,注視他道:“東方弟你變了好多。”
“是嗎。”東方爺的臉僵硬地扯著,擠出涼如暗夜月色的笑容:“這世事瞬息變幻,昨兒個還活生生的人兒,今天再也見不到了,如斯無常,還有什麽是亙久不變的呢。”
趙遷不好去深究他這話,隻道:“你怨恨蔻兒,對不對?”
東方爺像聽到笑話似的:“我為什麽要怨恨她?”
趙遷說不出來核心理由,擦邊緣道:“要不是她固執嫁你,介入你和丐兒之間,你就會遂願吧。”
“這個是次要的。”東方爺目中空洞無感情道:“怕的是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趙遷問道:“東方弟何意?”
“沒甚麽。”東方爺道:“如果有一天我放棄了所有,甚至這個塵世再看不到我的足跡,也是被各種事逼得刺透了心。”
“你有出家之念?”趙遷緩緩道:“是為了她嗎?”
東方爺道:“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你一直未負她,何苦要這樣的消極逃避?”趙遷道。他心裏是擔憂的,如果東方弟委屈著心意、睜隻眼閉隻眼過下去,蔻兒還有希望,最起碼守在最愛之人的身畔,也是一種慰藉。
但東方弟斬斷塵緣,以後蔻兒獨自一個人拉扯著孩子,該有多苦?世人該以怎樣的心思揣測他們?
丐兒會怎樣的心如死灰?說不定未遁入佛門,也形同出家了。
東方爺道:“縱然我未負她,可那些見不得人的伎倆,已間接讓我盡負了丐兒。她受了太多苦,我卻眼睜睜看著,毫無作為。”
“你出家,她就好了嗎?”趙遷反問道。
“出家不出家,目前無絕對。”東方爺意態倦倦地長歎道:“但是,遷兄你不要再勸我。我若不出家,以後每每看到蔻兒,我怕會產生休妻的念頭。這話你不要傳到蔻兒耳中便是了,不然於她,會是致命傷害。”
“既然如此,你還要說出這樣狠心決絕的話?”趙遷頓了頓,道:“她做了什麽難以饒恕的錯事嗎?”
“誰造的孽,誰自己心裏最清楚。”東方爺冷笑道。
趙遷心裏且驚且疑,不會是蔻兒那回事……被東方弟查出了吧?
因為心虛,趙遷不能再細問了,以免自我打臉。歎一聲,道:“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在孩子出生後再做定奪。這是東方族的血脈。”
回太子府之前,趙遷去看蔻兒。
聽到腳步聲,素蔻公主抬起憔悴無神的眼,見他一人進了屋來,咬了咬唇,問道:“遷哥哥,東方大哥在外麵嗎?他怎不進來,這麽久都不肯看我,是把我忘了嗎?”
趙遷捋了捋她粘在臉頰的亂發,道:“東方弟一直惦著你,怎可能忘記你。”
“那他為什麽……我生病著不去看他,他始終不肯踏進我這裏半步?”素蔻公主的淚,又蓄滿發紅的眼眶。
趙遷不答,握著她的手好生囑托道:“你放寬心,把孩兒康健生下來。東方弟驟然失去了武功,心情煩躁易怒,怕見了你互相難過,又怕言語上傷了你,影響了你養胎。你先把心靜泊下來,讓他走過這一段過渡期,也就好了。孩子生下來時,他定會快快樂樂做父親。”
素蔻公主拭去淚,聲音難掩濃濃的辛酸道:“嗯。”
趙遷走了幾步,不放心,回頭告誡道:“萬萬不要再耍性子。懷孕時發怒生悶氣,生完孩子之後會變醜變老的。相反,懷孕時天天放鬆笑,生完孩子之後會比原來更加容光煥發。”
素蔻公主勉強笑道:“遷哥哥,你就會哄我。”
“好了,好了。”趙遷給她搭上一層錦繡涼被:“坐得久了腰乏,孩兒會累,你母子倆快躺著補一個美容覺吧。”
素蔻公主睡下,半睜著眼,淚浸濕了被角,似在回味懷戀著什麽:“小的時候,東方大哥也這樣哄過我。”
趙遷笑道:“看看,都多大的人了,還想天天被哄著。等你生下孩兒,東方弟就該哄寶寶了!”
素蔻公主綻開了一抹稀薄的笑容,羞道:“遷哥哥,別說些讓人臉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