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日,天色陰沉,丐兒陷入了嚴重的情緒失調之中,時而歡喜,時而感傷,時而振奮,時而低落。趙遷知道她為明日將要見父皇和母後的事情擔心,一個勁兒勸說她道,你什麽都不用說、不用做,隻像個安靜待產的母親那般就行了,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既是給父皇和母後一個驚喜,也是給你一個名分。
丐兒如同未聞。趙遷不是她,怎知她憂在何處?再者,就算趙遷準備得再充足,又如何敵得過事情的突然變化呢?
趙遷離開的時候,丐兒仍舊提不起勁兒,無精打采,憂心忡忡,麵部表情如晴雨表變幻不定。南宮峙禮半嚴肅半開玩笑道:“你再這樣自我壓力,我就用針灸來給你減壓,使你安靜得無任何表情。事後你可別怪我讓你麵癱了。他們若問你為何看著有幾分呆滯,我就回答你可能是悶得很了,不同的孕婦有不同的孕相,比往昔笨傻一些屬正常。”
丐兒聽得寒意從脊椎透出來,她知道,南宮峙禮是能說到做到的。他如果真的一針灸下去,讓她神經短暫麻痹、不會大喜大悲了,看起來似乎是溫婉寡言賢淑了一些,也許更能博得皇上、皇後的放心。但她想要的是,最真切的體驗。不融入當時的環境中,她要怎麽麵對以後?
她該做個痛苦而隱忍的清醒者,而不是針灸下的糊塗者。
等明白了南宮峙禮的意圖時,她罵他道:“你就隻能控製一個沒有思想和靈魂的人嗎?你怎麽不一針把你自己給灸了?你的針灸水平高,就算自宮也不會疼痛吧?”
南宮峙禮這會無心跟她吵鬧,淡定笑道:“我也不想這樣,所以要麽你就絕對聰明,懂得進退適可,睿智冷靜安然麵對一切,要麽你就做一個行屍走肉者,由我控局。”
丐兒冷哼道:“我會好的。我不要做行屍走肉,我肚子裏已經有一個不得已的了,我不能再不得已了。”
“那就好好調整,敏捷應對。”南宮峙禮輕輕地丟過來幾塊蘆柑皮。
丐兒一時有些愕然,隨之就懂了他意思。忍氣吞聲、默默撿了起來,把它放在炭火之上。微煙淡淡的飄起,淡香微苦的醒神味道彌漫了整間屋子,在冬日的室內分外清新。
丐兒一點一點平和下來,撫著肚子裏的孩兒,回歸了作為一個母親應有的坦然和知性大方。南宮峙禮放下心來,笑道:“這樣子,比麵癱要自然多了。”
等趙遷再來時,看到心平氣和的丐兒,難掩喜悅,對她道:“明兒個午後,父皇、母後就會一起到書院來。我給他們說,我有一件稀世珍玩,想請他們觀賞。他們都很好奇,急著一睹為快呢。”
丐兒笑道:“我們娘兒倆又不是六耳獼猴,在動物園裏困著,讓賞玩的。”
趙遷一怔,對南宮峙禮指著丐兒大笑道:“你看看她的心多小,我就這麽說了一句,她就往歪處想。我是把你當成無價寶了,像世間最珍貴的翡翠玉,恨不得捧在心窩裏,你偏要往動物身上打比方!”
南宮峙禮聽著兩人拌嘴,隻坐在火爐畔,意態閑閑撥著火灰,一言不發。紅通通的炭火,映得他明亮的眸光,有著說不出的詭譎莫測。他神醫的身份,又讓他平添了幾分高深、可敬和睿智穩重。
丐兒再打量著趙遷,他臉上寫滿了忐忑和興奮。
關於明天和以後的事兒,太子也不那麽篤定的吧。畢竟得到丐兒的手段不磊落,現在東方弟雖然出家了,將來丐兒以皇嫡孫之母的身份,肯定會見很多故人。哪怕是以前僅打過一次照麵,也會各種猜測,詫異下難掩暗湧的尷尬。
他的父皇、母後,對這個兒媳的看法怎樣,也是未知之數。若喜歡自然是好的,若不喜歡該怎麽辦?趙遷不可能那般的平靜。
不僅趙遷,丐兒忖著,南宮峙禮怕也是不像表麵上這樣的波瀾不驚吧,同時也欽佩起了他的演戲技能和過硬的心理素質。這還未登場,已初見氣候,到時候豈不更精彩?或許,有他在,她便可以少一些慌亂和懼怕。
三人三種心情。趙遷是快樂不安的;丐兒則是懷著一種看戲的心態,還夾雜著三四分身不由己的淡淡悲哀;南宮峙禮是最複雜的那一個,各種心情交織紛雜,最後卻都不動聲色隱在了他雲淡風輕的笑容後。
夜晚到來,黑雲如墨,北風漸起,眼看要下一場大雪了。趙遷說:“這天氣,偏偏這個時候惡劣,要是下起雪來該怎麽辦,真是天公不作美。”
南宮峙禮笑道:“瑞雪兆豐年,麥蓋三層被,白雪皚皚下藏的是最有希望最嫩綠的生命,豈不是象征了丐兒懷子、太子福澤滿天下嗎?”
趙遷聽得喜笑顏開,豎起拇指道:“還是神醫最能解語。”
丐兒堵他一句:“他能解語,以後你就讓他陪你說話!就好像別人都是不懂體貼的木頭人似的!”
趙遷忍不住笑彎了腰道:“你看看她這醋性兒!神醫是個男人,你就這般拈酸,我要真是指著一朵紅顏解語花說這樣的話,你還不把我鬧得不得安生了!”
“醋之濃,情之深。”南宮峙禮簡單的一句話,又引起了趙遷的讚:“神醫句句經典,堪比情聖!”
“不敢當,不敢當。”南宮峙禮擺手道。
“還算有自知之明,沒老婆的男人擔不起情聖的稱號!”丐兒哼道:“孩兒的父親,自然需掛念到我娘兒倆身上,我一個人等同兩個人,還有什麽比我這更解語的呢!”
趙遷歡喜,半摟著她腰道:“對!神醫再解語,也比不過你這兩個,人多力量大嘛!”
又說笑了一陣,南宮峙禮勸趙遷道:“夜深了,怕待會下雪,太子還是回去吧。不然太子妃又該放心不下了。”
趙遷望著外麵黑成一團的天,裹緊了披著的毛氅,對丐兒溫聲道:“我走了,明天再過來。”
“走罷。”丐兒送他兩步,忽然問道:“明天太子妃也會過來嗎?我懷孕的事兒,你沒告訴她吧?”
趙遷搖了搖頭:“我肯定不會告訴她,不然我就無法對父皇和母後保密這麽久了。明天先不讓她過來,隨後了我再跟她說,也讓母後好生對她勸說一番,省得弄出什麽事端。”
丐兒不語,幸虧不讓太子妃來,不然還真是個燙手的山芋呢。趙淵、李皇後能接受就不錯了,若是再加個柳采娉,沒有三頭六臂還真不行。
南宮峙禮送走趙遷,對丐兒道:“明天就是一場重頭的較量了,我擔心你精力不濟,你先趕緊睡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