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尾巴還未過,李皇後禁足一個月的消息,儼然像鞭炮聲那樣,迅速傳遍了宮苑的所有角落。素蔻公主醒來以後,知道母後禁足是因自己而起,頗是愧疚不安,無奈之下苦求父皇趙淵沒結果,李皇後還訓斥說不讓她亂管事,她也就不敢再多鬧騰了。但是心底,對丐兒的憤恨更加深了一層,連那個不明底細的神醫也一起恨上了。
柳淑妃作為皇後的妹妹,心思剔透,雖是代管,也絕無半分的幸災樂禍之意。事無巨細,都向李皇後谘詢和匯報。如是,倒也沒出什麽亂子。
元宵節那一晚,高太後多吃了幾個湯圓,引起消化不良,繼而嘔吐、難以進食。各種藥試遍了,就是不見起色。接下來,情況越來越不好了,幾次遣人來問皇後,怎不去看望她,李皇後隻保持緘默。趙淵隻好再傳口諭,準許李皇後到頤寧宮探望。
高太後的眼睛已渾濁了,看不清皇後的模樣。李皇後握著高太後的雙手,盡著兒媳婦最後的溫暖孝道。幾個丫鬟婆子在旁邊低低哭泣著、眼睛揉得通紅,李皇後把她們幾個喚出去,低聲罵道:“太後身子不好,你們還在這兒抽抽噎噎、讓她心煩!怎就這樣不曉事?”然後隻留下了幾個穩妥的來伺候,略過不提。
正月二十,高太後薨。人人都在忙碌、各有各的心思,竟讓神珠殿的丐兒落了個清靜。
沒人惦記算計的日子真輕鬆,丐兒有幾次都感覺孩子在急切踢騰著要出來了,躺在床上都做好了準備。南宮峙禮含著戲謔的笑,看了她的脈象之後,卻說不急,讓她繼續煎熬十天半月。
趙遷找來了宮裏最有經驗的接生婆,守在神珠殿,隻待時機成熟就接生,一刻也不能耽誤。
“這婆子……能信得過嗎?”丐兒問道。
趙遷麵色微豫,頓了片刻道:“隻說經驗,無疑是最撐得起場麵的。若說心思……誰也揣測不透,但這是我朝第一個皇孫,任憑她吃了狼心豹子膽,也不敢有任何差池。”
丐兒笑道:“吃了狼心豹子膽倒沒甚可怕,我就怕有人被豬油蒙了心,變成了油抹布!”
“那你說該怎麽辦?”趙遷想不出好辦法,犯愁道:“神醫縱然是最得心應手的那一個,但畢竟有著禮法之大防,接生時他總不能在裏麵……放眼這宮中,你又沒有熟悉的姐妹……”
丐兒笑而不語。
南宮峙禮接了一句:“宮中沒有,可以去宮外找啊。”
趙遷眼睛一亮,拍了拍手道:“對啊,我怎麽給忘了!你那繡姑姐姐剛生過孩子沒多久,既有生又有養的經驗,讓她來,最好不過了!”
丐兒含了抹笑,故意蹙眉道:“她能來,我自然放心不過了。可是,她不是還要給公主的孩兒喂奶嗎?”
趙遷安慰她道:“祉兒都兩三個月了,總不至於天天吃奶!我給蔻兒說去!如果蔻兒拿祉兒來說話,就讓她把祉兒一並接到宮裏來住,餓了也好讓繡姑及時的喂他!”說著,親了丐兒一下,心情大好地揚長而去了。
“這下可合你意了?”南宮峙禮笑著問道。
丐兒拈了一顆酸甜杏脯,含在口中,凝神化了,方才說道:“有繡姑姐姐這樣的人兒在身邊,也可防著那些魑魅魍魎、突如而來的手腳。”
南宮峙禮道:“其實根本不用與公主商量的,直接無視她的取鬧,隻要把信兒給繡姑帶到就行了。繡姑一定會和太子一起進宮的!”
丐兒嗯了一聲,歎道:“太後薨逝,千頭萬緒本就煩亂,我可不想讓那娘們再鬧一通!好不容易清淨了些日子,還是把這清淨保持下去吧。”
南宮峙禮溫言道:“首次麵臨產子,你不緊張嗎?”
丐兒白他一眼:“緊張有什麽用!你能把孩兒從我肚裏取出來不成?”
南宮峙禮無語,卻不甘示弱道:“取是能取出來,但必須是活的。不然足月之嬰,想打掉也是萬萬不能的了。”
丐兒氣呼呼的:“這不就對了。”
南宮峙禮與她調譴著,驅散了整日臥床的抑鬱,丐兒覺得日子勉強還能過活。至於肚子裏這孩子,丐兒並不再糾結於他的生父是誰,而隻把他作為一個新的生命體來看待。甚至很多時候,丐兒仿佛並無強烈的意識,覺得孩子是趙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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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趙遷出宮去宰相府尋找繡姑之前,先去趙淵那兒請示。獲得批準之後,又給素蔻公主說了一聲。素蔻公主再不願意,也說不出反駁的話,最後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這就是默認了。趙遷去了宰相府,與老宰相和梅老夫人商量了一番。因為宮中這些日子較為忙亂,他們決定把祉兒留在宰相府,暫由梅老夫人照看。如果出現什麽情況,再立即派人請繡姑不遲。
繡姑與太子一起入了宮,沒去見公主,直接就往神珠殿去了。丐兒與她再次見麵,心中踏實下來,笑道:“姐姐若是不來,這孩子生著還真沒底氣。”
繡姑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我這不是匆匆趕來了麽?”
又說了一會兒,繡姑悄聲問道:“在右邊隔房裏住的,就是接生婆子?”
丐兒點頭,對繡姑道:“隻看外表,還很忠厚和藹的樣子。姐姐什麽也不要說,接生那天,一並在我身邊守著就是。”
繡姑自然沒有異議。
後來,趙遷和南宮峙禮都出去了,給姐妹倆騰出足夠的空間來述情。說起那蘇喜兒和賈語博,丐兒冷笑道:“他們回煙嵐城一個多月了吧,不是要證明薛皇後逃出冷宮與凡人結合生下來的我嗎?怎麽沒有動靜了?”
繡姑姐姐聽罷,氣道:“那種受人指使、沒一把硬骨頭的人,幫著也真叫人心寒!”
丐兒道:“其實,當時也未必真的非讓賈語博繼位不可,因為涉及到前府衙之死、包括我在內的幾人中了寒屍粉毒,這些案子都沒來得及詳明呢。隻是梅老夫人寫信給東方爺諄諄交代,讓他不要查了,說那是他表弟……”
繡姑唉了一聲:“也真是為難東方爺那樣的清官了,可惜有這樣的母親,還有那樣不爭氣的表弟。”
“現在東方爺遁去了,當年的舊案就更無人能查了。再加上梅老夫人撐腰,這賈語博和蘇喜兒還有的是時間來蹦躂!”丐兒滿腔湧起一股煩氣。
繡姑輕輕撫著丐兒的頭發,道:“不要為那些齷齪的壞了心情。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義必自斃。”
丐兒笑了:“我才不怕賈書生那對夫婦呢!就算他們搭上了大樹又能怎樣呢,就不信真的能把黑指成白、白變成黑,證明我是薛廢後的女兒!別到時候沒找著薛後的墳墓,反而自掘了墳墓就好!”
繡姑聽到這兒,小聲疑惑道:“你真的與那廢後很像嗎?”
丐兒吐吐舌頭道:“誰知道呢!反正都說像!”
“可是……聽說那廢後是極醜之人,而你……”繡姑上打量下打量,搖搖頭認真道:“秀色可餐!哪兒醜了?”
丐兒不防她說出這樣話來,笑得胸口有些發疼道:“我要是秀色可餐,你就是極品的滿漢全席了!”
繡姑一愣,不解道:“什麽意思?”
丐兒哈哈笑道:“就是美到極致、好像菜譜各種豐盛的意思,讓人看著就吃得特別飽!”
繡姑臉頰飛紅,啐道:“真是沒個正經!”
兩人正說話間,忽然聽到外麵喧嘩吵鬧,丐兒起身想去看看,繡姑按住了她,勸道:“先聽聽為何事。小心碰著瘋癲之人,把自己傷著了。”
丐兒的心咯噔一下,深覺自己冒失,捏了一大把汗,重新躺了下來。
隻聽趙遷怒道:“你又跑來作甚?”
柳采娉的聲音,含著幾分得意,不緊不慢響起來,傳到丐兒的耳中:“上回……煙嵐城的府衙和夫人,回去之後,說找到了薛廢後和改嫁的男人所居住的山洞,那裏還藏著一副幼女的畫像,跟神珠殿的主人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上麵題寫著年月日、及該女的生辰八字!”
趙遷倒吸冷氣,怒氣雖不減,聲音卻抖了:“本太子不信!父皇知道嗎?”
柳采娉森然笑道:“太子不信?可以去父皇那兒看看啊!畫像都送來了!父皇已經火速派人帶著畫師,去煙嵐城查看洞穴的位置了,到時候就能把胭山那一帶的全貌畫出來!”
趙遷久不作聲,似是在忖思些什麽。
柳采娉的笑,嘹亮得刺耳,她咯咯道:“太子還不去父皇那兒看看嗎?順便也告訴屋裏的那位,讓她緊著些肚皮,等真相出來了再生育不遲!不然就算孩子費盡艱辛生下來了,也隻有生的命沒養的命,還不如省一番功夫!”
趙遷再聽不下去了,對她喝道:“滾!你……好了傷疤忘了痛是吧?”
“趕臣妾走也行……”柳采娉嬌笑著轉過身,留下個輕飄搖擺的背影道:“太子還是想想,待會見了父皇會是什麽樣的場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