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姑被丐兒和南宮峙禮設計,已成周公之禮,也就不再避諱,讓夫妻一詞實至名歸了。
繡姑想想那天的事,總覺得不對勁,曾與同床共枕的荊岢道:“那個神醫、還有丐兒妹妹,是不是有意灌醉你我啊?你平時不曾說過混賬唐突的話兒,怎可能酒後那樣失言又失德?還要把丐兒趕出去,和我……脫衣服一起睡?”
荊岢紅著臉笑道:“酒後吐真言、酒能亂性……我也不知道是天助還是人助亦或是酒助。”
說著,又涎著臉摟繡姑道:“不管過程,結果是甜的就好了。”
繡姑點了點他額頭,嗔道:“也不怕吵著了沁兒。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心你把他教壞了。”
“他遲早會懂的。”荊岢不以為意,笑道:“我隻怕給他教成一個情癡呢。”
互相打趣的私房話,說了一些。隨後繡姑歎道:“我大約有十數天沒去宰相府乳祉兒了。上次他家差遣姚五來請,我推說身子不適、沁兒的病尚未愈,才搪塞了過去。這再來請,我可怎麽說呢。”
荊岢環住繡姑:“那祉兒不是能喝粥吃糕吃菜了嗎?”
“能吃一些……但總需要吃一會兒奶,才肯吃飯。”繡姑蹙眉道:“他如果半點飯不吃,我產下沁兒這麽久,奶水哪裏還夠喂他?大多數時候不過是瞎吃罷了。”
荊岢道:“要不……辭了吧?或者把祉兒帶到莊園裏來養?你整天不在家,我想你……”
繡姑犯愁道:“我和丐兒妹妹商量過,以前祉兒在神珠殿養著,被嶸兒掀飛到水裏,差點溺死……咱家沁兒正是胡鬧的時候,怕萬一祉兒在莊園出了什麽事兒,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也是。”荊岢道:“要不給你請幾個好轎夫,每天早晨送你過去,傍晚再回來,你道如何?”
繡姑點頭:“這樣勉強好,不過麻煩些。”
接下來一連三天,宰相府都派了姚五來問安。繡姑躲不過去,就對荊岢道:“我今兒個跟他過去,等過了晚飯再回來……不過,怕是已到了人定時分了。”
荊岢交待道:“我讓看門的薛三晚些睡,你在路上多加小心。”
繡姑含了笑道:“宰相府應該也會安排人保護我的,你別擔心。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荊岢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繡姑屏退了丫鬟們。
荊岢悄悄道:“或是錯覺吧,這兩天大門外往來的,似乎多了些陌生的身影,頗有些武藝在身的樣子。好像是在監視什麽。”
繡姑一凜,道:“那你就告訴看門的薛三等人,讓他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嚴加防範,萬不可出現紕漏讓人混進來。”
“好的,你放心。”荊岢握住繡姑的手道:“你顧好自己就行了。”
有天晚上,繡姑從宰相府出來的時候,已是萬家燈火。卻不見姚五來送行。
轎子抬到了坎平鞋莊大門口,比往常更晚些。看見薛三那幾個看門的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繡姑忙叫了人灌醒酒湯,用冷水迎麵把他們潑醒了。
荊岢也聞聲跑來了,與繡姑一起責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哪裏來的酒?誰帶頭喝的?”
薛三摸了摸發蒙的腦袋,愧歉道:“宰相府姚五說,今日東方小少爺鬧得凶,繡姑夫人怕被絆得更晚些。還說怕我們守門的無聊,特帶來了一箱陳釀,我和李栓、張炳、牛遠幾個想著,喝幾盅不妨事,再說姚五也算咱莊的熟人了。誰知很多天不沾酒,越喝就越起興,那酒又烈,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繡姑、荊岢互視一眼,都沒再說什麽。換了幾個當值的人,讓薛三等休息去了。
“這事有點蹊蹺。”繡姑道:“你派人在鞋莊各個角落裏搜一遍,看有沒有人混進來。”
事不宜遲,荊岢喚了三十多個莊丁,分工行事,細細查看是否少了什麽、多了什麽,可有賊人進入莊園。
一直到大半夜,所有莊丁都聚齊了,皆是毫發無損。卻也沒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
“看來姚五是怕大夥兒等你等得久,特提了酒表表心意,也算是宰相府下人會做事吧。”荊岢道。
繡姑小聲道:“今天門外那些形跡可疑的人,撤退了嗎?”
“沒有全退。”荊岢道:“倒是散得隻剩了三兩個。已沒了那種拔劍弩張的殺氣。”
繡姑皺眉不語。
一夜沒能好睡。翌日去宰相府之前,繡姑叫了薛三、李栓、張炳、牛遠等人來問:“昨晚醉酒,姚五可問了你們什麽?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他們幾個一臉茫然,皆是記不得了。
繡姑對荊岢道:“你且把昨晚知道他們喝酒的人叫過來,問問可聽到了什麽。”
在宰相府,一天心神不寧。回到家裏,荊岢對她道:“在繡殿守夜的李栓家的婆子,聽大門外喝得熱鬧,過去看了一會,聽到姚五問‘最近鞋莊是否住進兩個姑娘’……”
繡殿,離大門隻有十幾米遠。
“他們怎麽答的?”繡姑急問。
“李栓家的說,不知是薛三還是張炳,回答說姑娘倒沒見,隻見曾來過兩個宮中的侍衛,還有一個小廝,後來兩個侍衛走了,卻沒見小廝的身影。”
繡姑忖思很久,道:“難不成那姚五,是在打探丐兒的行蹤?”
荊岢點頭深思:“所幸丐兒化了妝,又刻意保密。姚五雖起疑,也不能做出定論。”
“蘭狐在雜房還能習慣吧?”繡姑道。
“我隻對雜房的管事說,是新來的。”荊岢道。
“那就好。”繡姑不踏實道:“姚五到底是奉了誰之命?他們肯定會以為那小廝是丐兒,還在咱們鞋莊……至於兩個侍衛,他們猜測可能是護送的……”
“門外那些鬼鬼祟祟的沒退盡,就表明了他們這樣疑心。”荊岢道:“下一步怎麽辦?”
繡姑想了想道:“為了掩人耳目,一方麵派人往清河李記坎平鞋店送信,讓李記轉交給丐兒,信裏說明情況,讓她心中有數。一方麵使個金蟬脫殼計,讓姚五他們設想的丐兒假扮的小廝,從大門溜出去……”
“好!”荊岢大為讚成。
繡姑又去宰相府的時候,讓一個莊丁穿了蘭狐所穿的小廝衣服,隨著轎子一起走到古鏡胡同,給莊丁一些銀子道:“你去衣裳鋪子裏買一身新衣服換了,然後再去藥鋪裏買一株百年老參,再拐到菜市買一些最新時令的瓜果菜蔬,然後打道回府。別人問起,你就說夫人要補養。”
莊丁照計而行。
又過了三兩天,坎平鞋莊大門附近,就沒那些行跡可疑的人了。
而在宮裏,素蔻公主對太子妃柳采娉關起門來說悄悄話:“……本來懷疑那個小廝是乞丐女所扮,蘭狐那賤婢可能先去了避暑山莊,兩個侍衛是遷哥哥所派保護乞丐女的……不想那個小廝前幾日從宰相府出來了,拐了幾個彎兒就不見了蹤影,再也沒回坎平鞋莊。”
“莫非小廝就是那乞丐女?聽到了什麽風聲逃跑了?”柳采娉道。
素蔻公主搖頭:“可是,我派人把附近的小巷、胡同都搜遍了,都沒再見那小廝的人影。鞋莊門口的盯梢者,也沒發現小廝返回。”
“難不成姚五得到的情報不準?那個小廝根本不是乞丐女?”柳采娉不得其解道。
“或者,丐女狡詐,已經離開了京城。”素蔻公主惱火道:“晾她插翅也飛不出咱的手心!遷哥哥忙得沒頭向,幾日就要走了,看誰救得了她!”
柳采娉笑道:“蔻兒妹妹別急,還有的是時間……就等賈氏夫婦的信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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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嵐城的賈府。
有探子給蘇喜兒、賈語博匯報:“老爺、夫人,小的覺得水滸仙寨最近不太尋常。”
“怎麽了?”蘇喜兒沒太放到心上:“就憑幾個小小乞丐,不尋常還能興得起風浪不成?”
探子道:“這半個月了,水滸仙寨大門一直緊閉,裏麵的人員幾乎不曾出來過,外人也進不去。小的曾爬上一棵樹往院裏看,整晌沒個人影,卻聽見從地下哪兒傳來棍棒相搏之聲……小的怕是發生什麽變故,或者他們在密謀什麽大事兒,匆匆趕回,還請夫人指示明斷。”
賈語博奇怪道:“他們不出門?那怎麽買米買菜吃飯的?”
“你傻啊!”蘇喜兒漸漸端凝了臉色,道:“他們儲的米糧不少,丐莊又有菜園,自給自足一兩個月是沒問題的……你說他們在耍什麽陰謀詭計?”
賈語博想起了從京城往煙嵐城的路上差點喪命,那番挨凍受餓、擔驚受怕的場景,曆曆在目。他趕緊道:“管他們呢,喜兒!以後丐幫想怎樣就怎樣,咱們給它劃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匪女神丐想找茬兒,也沒得找!”
蘇喜兒瞪著眼,呸了一聲:“你以為你不犯人,人就不犯你?想全身而退,也得衡量一下自己有幾斤重。”
說罷,蘇喜兒對那探子命令道:“務必查出他們在搞什麽名堂!”
探子焦頭爛額查了幾天,連水滸仙寨的牆都沒翻過去,有一回還差點被抓。
不知被蘇喜兒噴頭蓋臉罵了幾通,但毫無進展。
蘇喜兒又多派了幾個探子,許諾無論使用什麽方法,隻要能與水滸仙寨的人搭上話,套出他們在做什麽,重重有賞。
依舊無果。
五月下旬,蘇喜兒寢食難安時,京城來了八個好手,還帶來了一封密函。
蘇喜兒打開一看,倒吸冷氣,神色間卻夾雜了一抹興奮。
賈語博心裏直打鼓,湊上來道:“說些什麽?”
蘇喜兒讓他看罷了,把信籠在燭火上,火苗登時把信吞噬了。
賈語博驚惶不定道:“太子妃、素蔻公主……懷疑匪女神丐偷出宮,來到了煙嵐城?”
蘇喜兒冷哼道:“我說這幾天我的右眼皮老跳呢。怪不得水滸仙寨防護那麽嚴,原來藏有私自潛逃之人!不用太子妃和公主懷疑,我幾乎敢肯定那乞丐女現今就在窩裏!”
賈語博手抖牙顫道:“就給太子妃……回信,說不知道!”
從京城來的好手中,有一個掏出了把雪亮的刀子,抵在賈語博的脖子上道:“這就是你的敷衍了事嗎?”
賈語博差點癱跪在地了。蘇喜兒忙笑道:“貴客不要衝動,這事還得縝密相商!太子妃的旨意,於民女來說就好比觀世音菩薩的聖音。”
“這話說得倒還中聽。”那人把刀子收回去,一把推賈語博撞在了門框上,用冷得發寒的聲音道:“若不配合,就讓你死得很難看。”
賈語博丟魂散魄。
“貴客放心!”蘇喜兒道:“我和賈郎一定竭盡全力剿匪,為太子妃解憂!”
蘇喜兒端詳了這八個人,知是不同尋常的高手,就故意道:“不過,我府衙上缺些打手,那水滸仙寨人多勢眾,擒住他們的首領有些困難。”
“除去傳信的周武和鄭文,我等七個為太子妃效力,也自會為夫人所用!”
周武?鄭文?蘇喜兒看了看送信的那人,糊塗道:“怎麽隻有一個?”
“他是周武。”七人之首那位說道:“鄭文在京城呢。為防人馬往返太累,太子妃特意安排了他倆輪替著跑。比如這次周武把煙嵐城的回信帶到京城,給太子妃看過,太子妃再立馬讓鄭文送信到煙嵐城;煙嵐城的信由鄭文送到京城,再讓周武從京城帶信來……”
“原來如此!”蘇喜兒笑道:“敢問你們七人大名?”
那打頭的隨口說道:“你就按順序稱為一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吧。”
蘇喜兒禮數周全的逐一拜過,相認完畢。
把他們好生安頓了下來。蘇喜兒怕人手不夠,又從自家府裏挑出了幾十個壯漢,以備不時之需。
比之晚一步,丐兒收到了清河李記坎平鞋店轉來的信,乃是繡姑姐姐親筆。
丐兒笑對南宮峙禮道:“她們果然不肯給我留條活路!前腳走後腳就派人監視了姐姐的鞋莊!”
南宮峙禮毫不吃驚,靜靜然道:“待發現你不在那兒之後,你猜她們的目標地會是哪兒?”
丐兒瞧他笑著,毫不費力有了答案:“丐窩水滸仙寨!”
“你不算笨,嗬嗬。”南宮峙禮摸一摸她的頭,笑得叫她頭皮發麻。
“去!去!別手腳發癢的!”丐兒趕蚊子般驅逐著他。
南宮峙禮卻道:“學了這些天的功夫……該練練手了!”
丐兒神情一緊:“你的意思是說,她們會派了大批人到這兒追殺我?”
南宮峙禮慢聲慢語急死人道:“那樣太招人眼……若是高手,何須派得太多?……再說,放眼這煙嵐城,又不是沒她們能用的人……不想讓你活的,不僅有宮裏的姑嫂吧?”
丐兒張大了瞳仁,冥遊了半天,猛拍手掌道:“看我的記性!都怪當年心太軟,留下了兩隱患啊!”
丐兒匆匆招來了老學鳩、嫣智姑娘,問道:“這些天,弟兄們沒人出去吧?外麵沒什麽動靜吧?”
老學鳩道:“沒有。連一隻狗都進不來。”
丐兒嗯道:“咱練的是打狗棒,狗自然聞風喪膽、不敢進來了。你給看大門的交待,麻雀、蜜蜂都不許飛進來。”
“遵寨主命。”老學鳩下去了。
嫣智姑娘冰雪聰明,對丐兒道:“京城裏來了信?他們怎麽送過來的?”
“李記派的心腹管事,在大門外擂樹大叫,這才把信送了進來。”丐兒道:“信中說有人在追我行蹤……”
嫣智姑娘眼如寒星,道:“眼見五月就過去了,六月又是收半年租的時候了。府衙上的管事,快該來了,從月初催促到月末。”
丐兒聲音變冷道:“府衙老爺難道不知,這寨中老老少少的都是貧民乞丐,若是再交稅就活不下去了嗎?”
“他們才不管這些呢。”嫣智姑娘道:“曾據理力爭過,你猜那管事的怎麽回答?他說你們也別哭窮,誰不知你們的寨主在京發著橫財,拔一根毫毛救濟著這些乞丐,就是一輩子的豐衣足食!你們占著煙嵐城的土地,建了房舍,開了田園,還想耍賴不交稅嗎?”
丐兒目中噴火道:“這是弟兄們自食其力開墾的荒林,大不了幾十兩銀子就能把地皮買下來!”
嫣智姑娘道:“他們哪肯一刀切斷財路?開始是一年收一回稅金,後來變成半年一收,名目還越來越繁多……再弄下去,以他們的貪心不足、臉皮黑厚,最後指不定一月收一次、直到把仙寨要垮呢!”
丐兒往椅子裏重重坐道:“我這發橫財的回來了呢,由他們來要吧。”
嫣智姑娘擔憂道:“若是府衙夫婦為了保財活命,與京城勢利相勾結……你的處境,不容樂觀啊。”
丐兒笑道:“他們不防咱們練了棒法,到時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可是他們吃了虧之後呢?會不會對朝廷上報說,土匪訓練有素、居心叵測,請求滅了水滸仙寨?”
“這是正當防衛。”丐兒道:“我奉皇上之命打富濟貧、安撫民心,他們不知深淺,說不定會把自己栽進去!他們壓榨苛收乞丐的稅,飽入私囊,心虛又不占理,他們是不敢上報的。”
嫣智姑娘傲然道:“打架咱們不怕,有你這句話,把他們打得再也橫不起來才好!怕的是他們把你視為絆腳石,集中力量殺你滅口、吞掉水滸仙寨的全部餘財呢!你一定要小心!”
這時,南宮峙禮過來道:“府衙那邊,從京城來了七八個好手,助賈夫婦擒匪!”
丐兒笑道:“嫣智妹妹對弟兄們發令,枕戈待旦!撼我丐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