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銘在第二天上班時,便覺得有些不對。
平日裏地勢開闊的政府大樓下被圍得水泄不通,隔著茶色的玻璃車窗望去,隻見得統統是一群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全都抬頭眺望著鎮府大樓內,不知道是在等著些什麽。
旁邊早已經派出了幾十個孔武有力的保安維持著現場的秩序,以免這些記者闖到政府大樓內部去。
出了什麽事了?周銘趕忙吩咐司機放慢些車速,一邊擰著眉頭回憶了一遍,並沒有想起近日市裏出了什麽大事件,竟需要這樣勞師動眾地堵在這裏。正想要撥個電話給自己的秘書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時,手邊的手機已經先行一步地震動了起來。
周銘很快就接了起來,“喂?”
秘書慌張而焦急的聲音自電話那端傳來,“周市長,市長不好了!媒體記者都包圍到我們大樓下了,說是要找您采訪!”
“慌裏慌張的做什麽,說清楚,他們找我幹什麽?”周銘能夠一步步爬上這個位置,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對此類情況還不至於那樣緊張,隻是皺著眉訓斥了一句聲調已經有些變了的秘書,隱約有些不悅。
那頭的秘書大抵是被他嚴厲的語氣嚇了一跳,強自鎮定地匯報,“他們說,今天幾家集團聯名舉報市長您貪汙受賄,這次過來就是想就此事采訪您的。您現在在哪裏,現在最好避避風頭,否則被那群記者抓到就完了……”
聯名舉報?聽到這個詞,周銘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不好,急急道了一句“等我回來處理”,便要命令司機轉車頭到後門。
雖然他的反應速度足夠靈敏,一個眼尖的記者已經遠遠地辨認出了他的車牌,高聲叫起來,“周市長來了!”
周銘暗罵了一句“該死的”,然而在麵對蜂擁而上包圍過來的記者以及扛在肩上的攝影機時,為了保持一貫而來的溫潤親民形象,也隻能搖下車窗來,和氣地說道,“請大家先回去,這裏是政府大樓,如果有采訪還請跟我的秘書先行預約,謝謝合作。”
好不容易逮著了這塊肥肉,那群媒體記者又哪裏會肯這樣輕易地放他離開?當即隻權當做聽不見,依舊包圍在車周圍,手中的鏡頭對準著車窗內的周銘,一邊如連珠炮一般地發問,“周市長,對於這次幾大集團聯名上書舉報您,您對此有何感想?”
“周市長,請問舉報信上的金額屬實嗎?這些贓款您又打算如何處置呢?”
“周市長,麻煩正麵回答一下我的問題……”
“請問您現在與那些集團的往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嘰嘰喳喳的提問聲不絕於耳,一個問題比一個問題還要尖銳,到最後已然全然沒有留情麵,甚至已經牽連到了前市長以及夏意涵的身上。
雖然心中煩躁不已,但周銘在這類公開場合與人打交道多年,深知在麵對鏡頭時不能表露出任何真實情緒,以免被媒體捕風捉影拿來說事,於是隻是笑眯眯地統一回應,“我不明白你們到底在說什麽,但是清者自清,對於此事我不想解釋更多。我相信相關部門在進行全方位調查後能夠還我一個清白,請媒體朋友們拭目以待,所以現在都請回吧。”
這句話也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那群媒體記者仍意猶未盡地跟隨在他的車子邊提問著,隻想要從他口中撬出一星半點的信息。
在這種情況下,車子如蝸牛一般在擁擠的人潮中緩緩行進著,看起來頗有些好笑。
眼見得從門口到政府大樓下的短短一段路,車子竟然整整挪動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周銘才在保安的掩護中下了車來,一路走進了辦公室樓內,總算暫時脫離了那群記者的圍追堵截。
“媽的。”直到終於突破重圍以後,周銘才扯了扯剛才因為推搡而已經有些散了的領帶,慍怒地爆了一句粗,一邊吩咐旁邊的秘書,“馬上聯係那幾個集團,我倒是想要看看他們到底是想怎麽樣!”
秘書小姐此刻也處在高度警備狀態中,聽到此馬上站直了身體,簡潔利落地回答道,“是,市長。”
眼看著一整個政府大樓裏頭的人都忙亂成了一團,嘈雜的議論聲不絕於耳,周銘隻覺得無比煩躁,重重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又將四麵八方的窗簾一把拉上,隔絕了從外與內的所有窺探視線。
做完這些以後,周銘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身子一倒,任憑自己躺在了寬大的辦公椅上,開始思量今天突然出現的異常情況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雖然自己是受了那些集團的賄賂,但是自己也確實又給那些集團以方便,他們全然沒有理由突然在這個時候舉報他,更何況又是集體舉報,其中幕後沒有推手在暗中操作是不可能的。
那麽又是誰處心積慮要讓自己下台?又是誰有那麽大的能力能讓那些集團全都聯合在一起,不惜犧牲集團利益來舉報自己?
很快,他的腦海中就浮現了一個人影,不禁緊緊地抓著了旁邊的皮質扶手,麵上的神色在昏暗的光線下變幻不定,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害怕。
如果真是安奕澤親自出麵要拉他下馬,他這回就真的完了!
然而安奕澤那樣的身份地位,真的會為瀟欣然那個沒地位沒權勢的女人這樣跟自己交惡?怎麽可能!
周銘正咬牙想著應對方法,辦公室的門已然被叩響,一聲比一聲還要急切。
今天就沒有一件事情是能順心意的。周銘煩躁地將身子往座椅內沉了幾分,揚聲道了一句,“進來。”
推門進來的正是他的秘書,然而此時此刻秘書小姐麵上的神情並沒有比剛才要好多少,隻是神色沉重地稟報道,“報告市長,我一個個集團電話都打過去了,所有的電話都不接,完全無從聯係。樓下的媒體記者還守著,我已經讓公關部出馬了,隻是這後續的事情……”
說到這裏她沒有再說下去,看神色就知道這次的事情的確太過棘手。
看來是真的有大人物在幕後操作了,否則那些個集團老總平時見他都要低頭恭維三分,哪裏敢不接電話?周銘的牙根幾乎都要咬酸,卻又不好在這個時候發作,隻能揮手讓秘書先退下,這才頹然地坐在了位置上。
這種風口浪尖上,想要動用強權壓下來未免太過不切實際,但一旦就這樣坐實,他好不容易拚來的前程仕途都化為泡影了。所以,為今之計隻能咬死牙關絕不承認,反正現在也不過是那些集團的一麵之詞。
畢竟在這種事情上,他從前向來處理得很是幹淨。所以現在就算事情被捅破,但他心中清楚他們所能拿出來的證據還不足以說明他是主要受賄方,隻要他自己不鬆口,等風頭過去後再動用嶽父的關係壓製一下,度過這一關不是問題。
想到這裏,周銘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又突然間想到了什麽樣,馬上撥了一通電話給自己的太太,想要囑咐她如果有媒體記者找上門來,千萬不要說話,以免露出馬腳,畢竟剛才媒體記者的話風中也有提及她的敏感身份,防患於未然總是有必要的。沒曾想電話那端僅僅是蒼白幹澀地“嘟嘟”了幾聲,卻始終沒有人接起。
還在睡覺?周銘心中不知怎麽的突然感覺有些慌張,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麽事情是自己沒有顧及到的。終於是放心不下,快速地又撥了一串號碼給家中的管家。
這回電話很快被接了起來,他語氣迫切地對著那頭詢問,“夫人現在在家嗎?”
管家似乎被他急切的語氣驚了一驚,待反應過來後連忙回答道,“夫人上午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應該是去跟朋友吃飯了。”
一大早出去能吃什麽飯?更何況吃飯期間怎麽會沒有空接自己的電話?
重重疑問一瞬間浮現在腦海中,引得周銘心中猛地一跳,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又追問了一句,“夫人有說是跟哪個朋友出去的嗎?”
那頭的管家聲音有些為難,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匯報道,“這我們也不知道,夫人也沒有說,隻是掛完電話後夫人似乎在房間裏頭打扮了很長時間,前半個小時才剛開車出的門。”
打扮了很長時間?還是自己開車出去的?要知道,平日裏夏意涵可是最嬌氣的,出入行必帶上司機,這回怎麽會突然轉了性,偏偏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周銘隻覺得額邊的太陽穴隱隱跳動著,再也不敢多想下去,隻從咬緊的齒縫中一字一字惡狠狠地逼出“馬上通知夫人回家,無論用什麽辦法!”後就啪地掛斷了電話。
那頭的夏意涵全然不知道這裏出現了什麽混亂的狀況,此時已經蹬著細長的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到了約定好的餐廳門口。
這家旋轉餐廳位居本市最高層,外人皆無法窺探進來,而四麵八方的牆壁皆以玻璃打造,可謂視野開闊又兼具隱私保護,自然也是天價。而此刻雖然是午飯時間,餐廳內卻一片空空蕩蕩,顯然是被包場了。
果然是大手筆,顯然他是對自己上了心的。夏意涵很快就將裏頭的情況摸了個通透,不禁滿意地笑了笑,站定在門口處環視了一眼,很快視線就精確地定格在了窗邊的那個早早等候的頎長人影上。
紅豔豔的唇邊彎起一個誌得意滿的弧度,夏意涵微微抬起線條精致的下頷來,一邊將身上剪裁精湛的裙子往下拉了些,恰到好處地露出胸前的些許風光。
玻璃門上映出了她綽約的身影,她自覺滿意後,這才風情萬種地走向了那個男人的麵前,優雅坐下,“這麽早就到了,等了我很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