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和沈家同在德州城內,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坐馬車,慢慢走的話,需要將近個把時辰才能到。
此時,朱家的大門已經打開,為了迎接今日的貴客,從昨天開始,府內的氣氛就是十分緊張,下人們馬不停蹄地忙著自己分內的事,還要隨時提防主子們突然變了心思,突然要求重新布置。
毫無疑問,沈家全府上下,都把今天當成了一個大日子,與其說是在迎接新姑爺,還不如說是在迎財神。
一路上,車廂內一片寂靜,無人交談。
朱錦堂閉目養神,沈月塵則是坐在他的身邊,眼觀鼻,鼻觀心,神情淡然,毫無喜色。
朱家隨行的仆人跟隨在車旁,偶爾會低喊幾聲,驅趕那些湊過來看熱鬧和乞討的老百姓。
沈家門外小廝們,早已經伸長了脖子等待了整整一個早上,更有甚者連午飯都下去吃,一心想瞧瞧那個傳說中的朱家大少,連老夫人都要親自出門接見的新姑爺,究竟是如何厲害非凡的人物。
須臾,有眼尖的人,遠遠地瞧見了一行人跟隨著一輛華麗蓋頂馬車往巷子裏走來,立馬轉過身,飛奔進院,喊話道:“大小姐和姑爺到了。”
幾個丫鬟聞言,急忙穿過回廊,奔向正院的西暖閣,也不進屋,隻在簾子外麵福身行禮,氣喘籲籲地歡喜道:“啟稟老夫人,大小姐帶著新姑爺回府了。”
沈老太太聞言,滿臉笑容,放下茶碗,吩咐眾人道:“月塵回來了,咱們都過去看看吧。”
沈誌雲緩緩起身,動作有些慢吞吞地,不似其他人那樣迫不及待。他到底是四品知府,平時是在家在外都擺慣了官架子的人,而朱錦堂再怎麽生而不凡,到底還是一介平民,如今又成了自己女婿……身為老丈人卻要出門去迎接女婿,無疑讓他覺得有失顏麵,心裏別扭……
沈誌堅和蕭氏倒是積極得很,攜著沈月娥和沈月嫤姐妹倆巴巴地走在最前麵。
沈月嬋和沈月英一左一右地候在母親身邊,瞧著沈月娥身上那件鵝黃色的長裙,滿臉不屑,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她雖然有些瞧不起他們那副巴結相,但是自己在早晨的時候,也是在穿著打扮上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到底是大富之家,總不能失了體麵。
早起時,姚氏就特意過來為她們姐妹倆仔細妝扮,親自給她們挑了衣裳來穿。她當時還有些不解,隻覺得朱家縱使顯貴,自己隻要穿著得體就好。誰知,姚氏隻是貼著她的耳邊,說了一句話:“一定要給朱錦堂留個好印象,你們姐妹倆的婚事,如今也在這上頭呢。”
姚氏點到為止,沒有多說,反倒是讓沈月嬋心中多了不少揣測,不知母親又在背後打著什麽如意算盤……
其實,早在沈月塵出嫁那天,姚氏和老太太就在一起盤算了這件事。
在姚氏眼裏,沈月塵是托著死人的福氣才嫁進的朱家,所以心有不服,想著若是要讓朱錦堂親自挑選的話,就算是用腳趾蓋想,他也不會選她的。
那夜,姚氏覷著老太太的臉色,試探地問道:“月塵那孩子,心思單純又不喜與人交往,到了朱家能做得好嗎?”
沈老太太聞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姚氏,抿了口茶道:“你有什麽話就直說,一家人不用遮遮掩掩的。”
姚氏笑了笑,自然有話說道:“媳婦的意思是,月塵那孩子性子溫順,又不太懂人情世故,身邊除了那幫婆子丫鬟之外,連個能幫襯出力她的人都沒有……朱家雖然家大業大,但那一大家子人也不是好相處的,萬一遇上什麽事,我怕她會受委屈……”
老太太聞言,隨即笑道:“你想得倒是周到,那你說該怎麽辦?要這麽做才能幫到那孩子一把?”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老太太怎麽會不明白姚氏的想法。但是,這種話,還是要從她自己的嘴裏說出來才行。
姚氏索性把話說開:“我想,既然秦家那樣顯貴的人家,都肯屈尊降貴,為了籠絡朱家,不惜把女兒送去做姨娘。咱們為何也不趁熱打鐵,再送個人過去幫幫月塵呢?到底是家裏的姐妹,一起齊心合力,想來彼此有個照應,日子也會好過些啊。”
老太太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她早知道姚氏是個愛財如命的女人,卻不知她還有這樣攀附權勢,死纏爛打的覺悟。
“這番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可真是不容易啊。”老太太微微沉吟道:“那你看看,咱們家裏哪個孩子最合適啊?月嬋她一直不都是你的心頭寶呢,將來存有大指望的人,你舍得讓她過去給朱家做姨娘嗎?”
論容貌姿色,沈月嬋絕對是眾姐妹中最出眾的一個。
姚氏自然舍不得讓自己的女兒做姨娘,很是猶豫著道:“我當然還是更屬意於月英的,但她的性子太柔,膽子又小,總是沒她姐姐身上的那份韌勁兒。”
老太太歪靠在羅漢床上,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姚氏略微頓了頓,“如果月嬋真能幫得上忙,這點委屈也就不算委屈了。”
名分固然重要,但隻要有手段,沒什麽事情是做不成的,事在人為,姨娘變正室,又不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一直等著她把話全部說完,方才語重心長道:“媳婦啊,你能這麽事事為沈家著想,的確不易。但是,現在就開始打算這件事,實在有些太早了。常言道,貪多嚼不爛,咱們還是慢慢來,先看看月塵那孩子做得怎麽樣再說吧。”
沈月塵才進門,連腳跟還沒站穩呢,正是自顧不暇的時候,怎麽還會有精力提攜別人。
姚氏聞此,臉上頓時露出尷尬的神情。
貪多嚼不爛,老太太這是在嫌她多事,嫌她貪心呢。
沈老太太跟著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準備回門,其餘得就不要想了,切記分寸,,莫要惹人笑柄。”
姚氏聽了這話,點頭長長地“恩”了一聲,臉色難看至極。她忍了忍,把剩下的話,咽進了肚子裏。人總有老的時候,也總有說不動話的時候,她現在犯不著和這把老骨頭爭個高下,以後總有她自己當家做主的時候。
朱家的馬車緩緩駛過大街,穿過巷口,終於在站滿了人的朱家大門外停了下來。
久候在大門外的下人們,個個一臉期待,卻又不敢出聲,隻小心翼翼地望著那輕輕拂動的車簾子。
隨行的小廝過來通報,朱錦堂睜開眼睛,輕輕嗓子道:“到了嗎?”
沈月塵含笑點一點頭,伸手替他略微整了整衣襟。
朱錦堂見她笑盈盈的樣子,以為她心裏很高興,便主動伸出了一隻手。
沈月塵微微一怔,隨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要親自扶著自己。
沈月塵眉眼彎彎,朝他感激地笑了笑,隨即低一低頭,扶著他溫暖的手背下了車子。
夫妻兩人一起下了車,抬頭就看見沈家大門外站著的一大幫人。
此時,下人們不敢多看,立即俯身行禮,齊聲問安。
朱錦堂站定身子,沒想到沈家會全家出動,如此興師動眾。他望了一眼身邊的沈月塵,卻見她也是被嚇了一跳的模樣。
看見朱錦堂,眾人眼中紛紛閃過一絲驚喜之色,而再看他身邊的沈月塵,更是令人倍感驚豔。
沈月塵今日也是特意打扮過的,桃紅色雲霏妝花緞織彩錦衣,頭上綰著如意髻,還特意插了支銀鍍金嵌寶蝴蝶簪,看起來很是端莊貴氣。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方才幾日的功夫沒見,眼前的她,就像是徹底變了個人似的,和朱錦堂站在一處,毫無遜色,宛如璧人。
從前,沈月塵鮮少打扮,身上經常總是
一昧的素淨,可是現在,她卻搖身一變,變得眾人都有些不敢認了。
沈月塵看得見眾人眼裏的驚訝,隨即低著頭慢慢走上前,屈膝蹲身,向長輩們請安。
沈老太太一麵笑著,一麵握過她的手,關切道:“路上可好?都累壞了吧?”
沈月塵點一點頭,臉頰微微泛紅,回答道:“勞煩祖母記掛,一切都好。”
朱錦堂也向老人家問候了一聲,再看對麵站著的沈誌雲,拱一拱手,客氣道:“沈大人。”
沈誌雲望著這位自己期盼已久的“女婿”很是滿意地點一點頭。
朱錦堂的樣貌俊秀,自不用多說,雖說隻有二十多歲的年紀,卻目光沉穩,神情淡然,毫無驕躁之氣,給人一種成熟穩重的感覺。
一行人等回到上房茶廳,沈老太太坐在首位上,沈誌雲和姚氏坐在她的下首左側,沈誌堅和蕭氏坐在右側,沈月塵和朱錦堂則是按著輩分,側對著眾人而坐,而沈家的幾位姑娘們不便入座,隻站在父母身後,默默打量著坐在一旁,俊朗沉默的朱錦堂。
朱家大少的名氣不小,德州城內人盡皆知,隻是,她們常居閨閣,嫌少出門,並不知曉他還是一個相貌一等一的美男子。
沈月娥麵露豔羨之色,沈月嫤也是暗自喟歎,就連姚氏身後站著的沈月嬋,也禁不住看得入了神,眼底漸漸地流露出幾分嫉妒和渴望。老天爺一定是看走了眼,選錯了人,怎麽會偏偏選中沈月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