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繼室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早產(四)

冤枉!此時此刻,這兩個字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沈月塵幾乎可以敢用自己的性命作保,孫文佩之所以會受傷動了胎氣,就是因為秦桃溪的緣故。而且,眼下,不光她一個人是這麽想的,這屋子裏的所有人的心裏,差不多都是這樣想的。

片刻之後,黎氏臉色陰沉地帶人過來,她冷冷的掃視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沈月塵和秦桃溪的身上,厲聲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沈月塵心頭一顫,道:“回夫人,孫姨娘方才在沁香閣,突然從椅子上摔到地上,不小心動了胎氣!”

黎氏氣憤不已,頭已經開始隱隱作痛,指著沈月塵的臉,問道:“什麽叫突然?什麽叫不小心?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說摔倒就摔倒,還不是有人再搞鬼!”

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誰都信不過!雖然年紀小,卻難免不會起什麽歪心……

沈月塵聞言心頭一跳,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忙告了一聲妾身有罪,管教不嚴,便在春茗的攙扶下,慢慢跪在了黎氏的麵前。

先忍一忍再說,眼下,還不是她著急撇清解釋的時候。

春茗見狀,心裏氣憤不已,可也是敢怒不敢言。我家小姐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會知道孫姨娘會不小心摔倒?何況,這件事明明是秦氏鬧出來的,要罵也該先罵她才是。

吳媽也是滿心不平,暗下定決心,非得把此事弄個清清楚楚才行,可不能,再讓小姐受到秦氏的牽連。

秦桃溪這會還跪在地上,一麵默默地流著眼淚,一麵暗中留意著黎氏的眼色。

又過了一會兒,廂房裏呼啦啦的進來了一大群人。當首的自然就是朱老太太,緊隨其後的是二夫人,還有大夫和穩婆。

老太太才一進門,眾人就福身紛紛行禮,老太太冷哼一聲,揮揮手,示意大夫和穩婆趕緊去到內間,看看孫氏到底怎麽樣了。

小丫鬟們搬來太師椅,老太太肅著臉坐了下來,眼神淩厲地掃過屋中眾人,沉聲問道:“方才侍候孫氏的丫鬟婆子在哪兒呢?”

夏媽媽和雲兒聞言,趕緊上前一步,瑟瑟發抖都在她的麵前跪下。

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們是怎麽伺候的?竟然把懷著身孕的人,伺候成了這副模樣?”

雲兒天生膽小怕事,跪在地上,嚇的半響說不出話來。

夏媽媽也是怕得滿頭冒汗,但好在年紀大,厲事多,立馬反應過來,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來,腦子也慢慢恢複了敏捷,知道自己有必要好好解釋一番才行。

她在心裏略微斟酌了一番,才開口道““回老太太的話,今兒的賞梅會是秦姨娘一手操辦的,大奶奶因為身子不適,所以沒有露麵。奴婢幾個一直都貼身伺候在孫姨娘左右。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孫姨娘身下的椅子卻突然斷了一條腿,所以孫姨娘才會摔倒在地。”

夏媽媽思路敏捷,條理清晰,該說都說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沒提。

老太太繼續問道:“負責在沁香閣打掃清理的人在哪兒呢?”

夏媽媽回話道:“一出了事,奴婢就讓人把那兩個婆子綁了起來,這會正關在柴房裏呢。”

“帶出來,我有話問。”

很快,那兩個被捆得結結實實地粗實婆子就被帶到了老太太跟前。她們神情惶恐,還未等老太太開口發話,便拚命地磕頭賠罪。“老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一切都是意外,奴婢萬萬沒想過要害孫姨娘!老夫人饒命呀……”

隨後,押著她們的婆子,把折斷了椅子腿拿過來給老太太過目,“老太太,您請過目,這木頭裏麵了白蟻,裏子已經被吃空了,所以才會斷掉。”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是白蟻作怪。

沈月塵抬眼瞥見秦桃溪的眼底一閃而過的一絲狡黠,隻是,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今數九寒天,好端端的怎會突然冒出白蟻來……不用想,一定又是她!

沈月塵從中嗅到一絲陰謀的氣息,仔仔細細打量著秦桃溪,隻覺她的心思,還真是狡猾詭詐,竟然,連這樣奇異的辦法都能想得到。

“白蟻……”老太太蹙眉看著那已經中空的椅子腿,氣的直捶桌麵,“這個時節,怎麽會有白蟻呢?你們一個個到底是怎麽做的差事?”

黎氏也是,滿心生疑,忙問道:“府上的家具木材不是都塗著桐油嗎?怎麽還會生出白蟻呢?”

古人為了防止蟻蟲噬木,會用油桐種子所榨取的油來塗在家具和木梁上來預防。

那婆子聞言,微微搖了搖頭:“回大夫人的話,蟻蟲等物,喜暖吸潮,很難清的幹淨……”

正在老太太質問眾人之時,裏間的大夫踱步出來,急急道:“回老太太和夫人,孫姨娘胎氣大動,必須馬上引產才行。隻是,她驚魂未定,氣虛無力,未必能挨得住生產的過程,必須立刻用上好的人參給她提氣助力才行。”

這會,孫氏半昏半醒,身上使不出力氣,一定沒法子把孩子生出來的,到時候很有可能會一屍兩命。

“參湯正在煮,大奶奶方才已經派人去煮了。”吳媽適時地插了一句話。

老太太聞言,想了想道:“我屋裏還有兩隻上好的東北山參。楊媽,你趕快去取來,以防萬一。”

楊媽聽了這話,忙應聲去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楊媽帶著丫鬟過來回話,“老太太,山參已經讓婆子們看著煮湯了。”跟著,又從那大夫又拿起剩下的半截人參,嗅了嗅氣味,忙遞給身旁的丫鬟道:“趕緊把這顆人參切成片兒,拿進去給產婦放在嘴裏含著。”

靠著人參提氣提神,孫文佩好不容易緩過勁來過來。不過,等她清醒過來之後,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不妙,肚子墜墜地痛得厲害,仿佛要把她整個身體一撕為二似的。

那穩婆也是滿頭是汗,靠在她的耳邊,不停地催促道:“姨娘別害怕,記住使勁兒用力就行了,一定要堅持,等孩子冒頭出來就好了!”

孫文佩疼得滿頭是汗,咬著牙點點頭。

老太太坐在外間一直留意著裏麵的動靜,見過了半個時辰,還沒生出來,便對著楊媽輕聲吩咐道:“你進去告訴那大夫和穩婆,不論如何都要先保住孩子,以孩子為重。”

楊媽媽聞言,立刻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轉身進到裏間。

沈月塵聽了,不禁心尖一涼。孫氏還在裏麵拚命,這邊就已經決定保小不保大了。

想來,對於朱家而言,這一屋子的女人,都不過隻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隻要能為朱家誕下子嗣,最後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很快,裏麵就傳出了孫文佩淒厲地喊聲,聽得眾人心驚肉跳。

老太太連忙閉起眼睛,念了聲佛,手裏不停地轉著念珠,默默念起經來。黎氏和柴氏也是有樣學樣,紛紛跟著老太太一起默默念經。

沈月塵強忍著腹痛,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耳朵裏聽著孫文佩的慘叫,微微蹙眉。

古代的女人生孩子,就好比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何況,孫氏還是早產,月份不足就動了胎氣,更多了幾分凶險。

須臾,丫鬟們端來了熬好的參湯。

孫文佩喝了參湯,拚著一口氣,硬是咬著牙配合著穩婆的指示,拚著命把孩子生了下來。

迷迷糊糊間,孫文佩感覺到下身一輕,劇烈的痛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身體被掏空的虛脫感。她已經累得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卻還氣息微弱地開口道:“孩子……給我看看孩子……”

還不足八個月的孩子,生出來的時候就像是小貓一樣大,身上血糊糊的,連哭聲都沒有。

穩婆手腳麻利,立刻接過孩子,直接用幹淨的剪刀給他剪下臍帶,然後,將他用溫水洗淨了身子,摳出她嘴裏粘連的異物,然後,大手一揮,重重地打了孩子的屁股幾下,讓他哇地哭出聲來。

孩子太小,哭起來都弱弱的。

“生了生了,是個女兒。”一旁的婆子連忙去到外間報喜。“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夫人,大奶奶。孫姨娘剛剛生了個女孩兒!”

眾人聞言,先是鬆了口氣,隨即而來的便是一陣無奈和失望。長房又多了一個女兒,對於這個結果,真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沈月塵大大地鬆了口氣,心中懸著的石頭也跟著落了下來。畢竟,不管大人們之間如何爭鬥算計,孩子終究是無辜的。

黎氏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想要看一看孩子,卻被楊媽伸手攔了一下,“大夫人先別急,產房汙穢,還是等穩婆把孩子抱出來吧。”

房產的血腥氣重,不宜隨便進出,這是忌諱,也是規矩。

大夫人聞言,腳下頓了一頓,也不想自己衝撞了什麽,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又坐回到椅子上。

是啊,又是男孩兒,不過是個丫頭,有什麽好急的?

沈月塵拿起手帕,擦了擦額頭上不斷流下的汗珠,她的小腹還疼得厲害,怕是一起身就要血崩了。

又過了一會兒,穩婆抱著包好的嬰兒出來給大家看看,那麽小小地一個人兒,臉上皺皺巴巴地看不出模樣來,雖然有點醜,但孱弱無助地模樣,還是讓人看著可憐。

老太太輕輕的將手中的念珠一丟,長歎一聲:“可憐見兒的小東西,你來的不是時候啊!”

不爭氣就是不爭氣。她一心盼著會是個曾孫,結果,到頭來又是空歡喜了一場。

黎氏聞言,慢慢放下了剛要去抱孩子的手,上前扶著老太太,安撫道:“老太太,孩子生來了就好,我先扶您去別處歇歇吧。”

老太太點一點頭,對著沈月塵道:“今天的事,你看著辦吧。晚上等老爺們回來了,記得把孩子抱過去給他們瞧瞧。”說完,便沒再看那繈褓裏的孩子一眼,歎息連連地攜著黎氏到旁邊的廂房休息去了。

沈月塵不得不起身相送,勉強保持著得體的姿態。

柴氏見長房隻是得了一個女孩兒,心裏也踏實了,不再多留,隻吩咐沈月塵道:“老太太心裏不得勁兒,你一個人先把這邊的事了了吧,別讓她們煩心。”

今兒的事,究竟誰是誰非,總要有個結果才行。

沈月塵點一點頭,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長輩,方才回頭望了一眼秦桃溪,道:“你先下去吧,有什麽事咱們回頭再慢慢地算。”

這會,裏裏外外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多說無益。

秦桃溪聞言,臉上一寒,頓時沒了方才哭哭啼啼地委屈模樣,麵無表情地福了福身子,躬身退了出去。

曹氏見她走了,這才緩過勁來開口道:“大奶奶,婢妾敢用性命作保,今兒的事,一定是秦氏有心而為之。方才在沁香閣,秦氏故意扶著孫妹妹去坐那張右手邊的椅子,想來,她一定是知道那椅子有問題。”

沈月塵一臉厭煩地撇過頭,冷冷道:“你既然這麽肯定是秦氏所為,方才為何不言語?”

剛才還像是被鋸了嘴的葫蘆,這會到來精神了。

曹氏聞言,麵上一紅,有些尷尬地回道:“方才情形危急,婢妾一心念著孫姨娘的身子,有些糊塗懵了,不敢隨便插話。”

老太太盛怒之下,她一個身份卑微的姨娘,自然是沒資格開口說話,而且,她也想等著看看,孫氏到底會生出個什麽來。好在,孫氏命裏福薄,和她一樣生了個女兒,往後,大家還是得一起平起平坐,再也別想越過了誰。

“你方才說什麽來著?什麽座位?什麽有心?”沈月塵無心聽她的廢話,隻揀最重要的地方問起。

曹氏聞言,忙回頭給柳氏和王氏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們也別幹站著了,也過來一起說說。

“婢妾幾個去到沁香閣的時候,秦氏已經早早地候在了那裏。她打從一開始就奇奇怪怪的,故意拉著孫氏的手,一會兒說什麽賠罪,一會兒說什麽姐妹情深。然後,還親自扶著孫姨娘去做主位右手邊的位置,還說這是她應該的。”

柳氏和王氏附和地點了點頭。曹氏則是繼續把方才的情形,一字不落地告訴給了沈月塵,見她的眉頭越皺越緊,跟著又道:“大奶奶,您今兒幸虧沒去沁香閣,想來萬一要是您去了,那孫姨娘摔倒得時候,萬一不小心把您也給傷了,那可怎麽辦。”

是啊,一石二鳥,一箭雙雕。估計,秦氏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吧。

沈月塵想了想之後,便把方才過來回話的婆子又重新叫到跟前,詢問道:“你們去看看沁香閣的桌椅板凳,除了孫姨娘坐的那一把之外,還有沒有生蟻蟲的。”

那婆子其實早都查看過了,忙回話道:“回大奶奶的話,沁香閣的桌椅,除了孫姨娘坐的那把之外,其餘的也有生了白蟻的,隻是啃噬還沒有那麽嚴重。”

果然,隻有孫文佩那把是最嚴重的。秦桃溪把一切都算計的剛剛好。不過,她到底是從哪裏弄來的這些東西,如今正值寒冬,這樣的東西早該凍死了……

此時,裏間的丫鬟們正在替孫氏清理身子,她方才出了不少血,端出來的水盆,都是一盆盆的血水,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吳媽皺著眉道:“小姐,這裏髒得很,咱們還是先回去吧。這裏有大夫和穩婆照看著就行了。”

沈月塵知道自己的身上不妙,隻得點一點頭道:“讓夏媽媽好好看著,然後,再派人趕緊去城裏多請幾個好的婦科大夫過來,千萬別讓孫氏出事。”

不過才片刻間的功夫,廂房裏的人都各自散了,隻剩下一幫丫鬟婆子在孫氏的身邊忙東忙西。

孫文佩聽聞自己生了個女兒,差點沒昏死過去,躺在床上一直搖著頭,喃喃自語道:“明明是兒子……明明是兒子的……是兒子……”

丫鬟見狀,忙輕聲安慰她道:“姨娘別急,孩子一切都好,您先好好歇著吧。”

孫文佩失血過多,整張臉慘白如紙,連嘴唇都是白的。一個人躺在床上,無聲無息地流著眼淚,心知,自己這一切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

……

回了屋子,沈月塵換了條裙子,捧著湯婆子,坐在在爐旁慢慢暖著身子,身上暖和了,但心裏還是涼颼颼的。

春茗給她端來了紅糖水,輕聲道:“小姐,您瞧見了吧,秦姨娘打從一開始就憋著壞主意呢。什麽賞梅會啊,像她這樣的人,天生就是黑心眼的,改也改不了,心裏邊成天打著鬼主意,不是害人,就是算計人!”

吳媽素來不喜說人是非,卻也忍不住接過話茬道:“這秦姨娘表麵上是衝著孫氏,可暗地裏算計得還是您,虧得您今天身子不舒服沒去,否則,免不了又要被她連累。”

沈月塵緊了緊懷裏的湯婆子,下意識的拿餘光環顧周圍,跟著,抬頭看向她們二人:“你們以前在冬天的時候,見過白蟻嗎?”

吳媽和春茗對視一眼,齊齊搖頭道:“夏天倒是常常見到,冬天卻還是第一回。”

沈月塵擔心自己抓不到秦氏的把柄,畢竟,這種事情絕非刻意安排就能安排得了的!不過,無論怎樣,她都要徹底地搜一搜,查一查,才有可能找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