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哥兒信誓旦旦的樣子,落在沈月塵的眼中,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可是,她卻不知道,明哥兒的自信並非是空穴來風。
沈月塵此去京城,足足去了好幾個月的時間。
明哥兒整日跟在長輩們身邊,看著聽著,深知,自己在她們的心中有多重要。他從不愛哭,平時,隻要皺皺眉頭或是津津鼻子,就能讓整個上房的下人們手忙腳亂。
他喜歡的東西,甭管多貴重,多稀罕,都會拿到手。朱家人都會對他千依百順,就連朱老爺子也是如此。
明哥兒知道,身為長房嫡孫的他,是這個家裏的心頭肉,掌上珠。雖然,他還隻是個小孩子,但隻要是他所想的,朱家人都會竭盡所能地滿足他。而他什麽都不用做,隻要故作委屈地鬧上一鬧,又或是撅撅嘴,掉幾滴眼淚,便已經能讓她們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明哥兒知道他的眼淚,將來一定會有大用處。而且,沒準兒,他還能用他的眼淚,替沈月塵解決眼前的困境呢。
朱家這麽多人,這麽多雙眼睛,這麽多隻耳朵,這麽多張嘴……所以,根本毫無秘密可言。
明哥兒隻是稍微留心了些,就從窗外丫鬟婆子們的閑談中,對沈月塵的為難之處,略知一二。
原來,沈月塵之所以會在京城這麽長時間,是因為中毒所致。
他原本不知道她中了毒,隻知道,她害了病,而且還很嚴重。不過,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還要厲害。沈月塵中毒之後,元氣大傷,身子孱弱,怕是再難生育了。
明哥兒聽罷,終於明白沈月塵之前,為何欲言又止,故意隱瞞不說的原因了。
這樣的事,這樣的話,她該如何對他說出口呢。
明哥兒思來想去,隻覺,女人的事情,素來是最麻煩不過的。而他也無從插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朱家人刁難欺負沈月塵的時候,挺身而出,上演一出“小兒救母”了。
不過,演戲歸演戲,光是他一個人就有點太可惜了,他還需要一個幫手才行。
他是長房唯一的兒子,除了他,便隻有朱瀅和朱瀟了。
朱瀟這會連人都認不齊呢,他能有所期待的,也隻有朱瀅了。
小孩子的世界,最是單純,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心中一目了然。
這天下午,明哥兒和朱瀅手牽著手,一起在院子裏溜達,身後的丫鬟婆子寸步不離地跟著,一刻也不敢放鬆。
明哥兒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忽地抬手指了一下對麵的花叢,開口道:“我要花花。我要花花。”
丫鬟們聞言,連忙應聲而起,抬手折花。
明哥兒趁機暗拽了一下朱瀅的小手,故意和她擠眉弄眼地說著話:“我要和你說個秘密,你能保證不說出去嗎?”
朱瀅歪著頭,眨巴眨巴眼睛,道:“什麽秘密?”
明哥兒皺眉道:“你想知道也可以,但要事先和我保證,和誰也不能說。”
那朱瀅見他說的出神,忙點點頭:“我保證,我和誰都不說。”
這會,丫鬟們已經把折來的花送了過來,明哥兒很是挑剔地搖搖頭:“不好不好,再折再折。”
他雖然在沈月塵的麵前,說話總是毫不顧忌,但在下人麵前,他還是有所收斂,總是兩個字,兩個字的說,努力讓自己像個真正的小孩子。
明哥兒湊到朱瀅的耳邊,小聲道:“娘親她生病了。”
朱瀅聽罷,一臉震驚地眨眨眼睛,似是不信,“弟弟,你說謊,母親她好端端的,在屋裏呆著,她沒病。”
明哥兒又壓低聲音道:“我說都是真的,娘親真的病了,而且還很嚴重,弄不好會出大事的。”
朱瀅到底是小孩子,經不住嚇唬,被他這麽一說,頓時癟起嘴來,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明哥兒一見,不禁皺眉道:“不許哭,哭鼻子的話,讓人笑話。”
此時,兩個人也不分不清楚誰是姐姐,誰是弟弟了。
明哥兒雖然長得小小的,但是氣勢十足。
朱瀅聽了他的話,立刻把眼淚憋了回去,忙想甩來弟弟的小手,欲要去到正房看看沈月塵。
明哥兒這會就像是有讀心術一般,緊緊地攥著她的往前走了兩步,小聲道:“你先別急,我隻問你一句,娘親平日待你好還是不好?”
朱瀅連連點頭:“好。”
明哥兒又道:“那如果娘親受了委屈,你心疼不心疼?”
朱瀅還是點頭:“疼。”
明哥兒聞言,隨即帶著幾分鄭重地語氣道:“好,那等吃過晚飯之後,咱們倆一起去給上房請安的時候,咱們一起求老太太,請最好的郎中給娘親治病好不好?”
朱瀅再次點頭,附和道:“好,我要求老太太給娘親請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藥。”
“那如果她們不依咱們,怎麽辦?”
朱瀅有些犯了難,嗯嗯唧唧地答不出來。
明哥兒隨即提醒她道:“記住,如果老太太不依,咱們就大哭,哭得越厲害越好。”
朱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隻覺,弟弟說話的樣子,看著就像是大人們一樣,滿臉認真的樣子。
明哥兒覺得自己的計劃不錯,無奈,手下的小兵,實在少了點,就這麽一個奶聲奶氣地小丫頭。
不過,少就少吧。小孩子能哭能鬧,反而好辦事,總比來一個大人滿地撒潑耍賴地好。
……
晚飯之前,楊媽媽腳步匆匆地來到佛堂,小心翼翼地湊到老太太的耳邊,輕聲耳語了幾句,神情很是為難的樣子。
老太太聽罷,手中的念珠停了一停,語氣似有責備道:“讓她老老實實地呆著,別動不動就鬧,再鬧下去,就和孫氏一樣給她喂點能睡覺的湯藥。”
楊媽媽忙應了聲是,微微沉吟道:“秦氏這麽個鬧法下去,早晚也得和孫氏一樣瘋瘋癲癲的。”
老太太聞言,長歎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佛祖在上。我們朱家到底是結下了什麽孽緣啊,怎麽就是沒有一件事情能順順當當的呢?”
楊媽媽見狀,上前一步在她的身後跪了下來,輕輕地替她扶著後背,道:“老太太您寬心,家裏瑣事多,您別操勞壞了身子。”
老太太無奈地垂下眼睛:“我身子好有什麽用?該好的人不好,不該好的反而天天折騰來折騰去的。”
楊媽媽沉吟一下:“大奶奶她……咱們已經派人從各地請來了最好的大夫,那麽多大夫在一起集思廣益,一定能拿出好法子來的。”
說實在的,老太太對於這些所謂的“名醫們”並沒抱有太大的期望。
沈月塵可是從京城回來的,連宮裏的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的事情,那些人又還能拿出來什麽好法子。
當初,她之所以會這麽做,一來是想再看一看,二來也是為了緩和一下雙方的心情。
朱錦堂處處為護著沈月塵,她們如果非要用強的,最後鬧下去,傷感情不說,也會讓朱錦堂為難。
最後,老太太又朝著佛像叩頭拜了一拜,心中默念:“一切平安,平安就好,一家子人和和氣氣就好。”
因著老太太發了話,朱錦堂和沈月塵不方便再去上房晨昏定省,所以便沒有再按時過去,擾長輩們的嫌。
晚飯之前,二房的柴氏給老太太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為了這個好消息,朱峻和朱錦綸兩父子也都來了。
楊媽親自帶人來迎,待見柴氏笑靨如花,滿麵春風的樣子,微微一怔。
二房一家人來的周正,老爺子和老太太自然高興,又見柴氏笑眯眯的樣子,不禁問道:“二兒媳婦,今兒怎麽這麽高興啊?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好事?”
柴氏聞言,俏臉微紅,隨即緩緩上前一步,朝著兩位老人家行了個大禮,盈盈道:“媳婦今兒是特來給兩位老人家道喜的。”說完,她故意抬頭瞄了一眼黎氏,然後,略帶幾分驕傲道:“媳婦剛剛請了一位大夫進府請平安脈,卻沒想到,竟然診出了喜脈。”
此話一出,就猶如有人往一池平靜的湖水中扔下了一顆大大的石頭,石頭沉水底,濺起高高地水花,濺在在座每一個人的心上,涼滋滋的。
黎氏的雙手攥得緊緊地,指甲險些都要陷進肉裏,硬生生的疼。
有高就有低,有好就有壞。
柴氏這個孩子,來得很不是時候。
黎氏臉色變得煞白,張了張嘴,卻是一句祝福的話。
朱老爺子和老太太也是愣了一下,隨即也不得不高興起來。
朱家子嗣單薄,隻要是朱家的孩子,他們都喜歡,隻是,這樣一來,無疑讓長房的處境更加尷尬和不安起來。
黎氏身為長嫂,一直以來都在和自己這個弟妹柴氏暗地裏相互比較。
柴氏今年三十有六,比黎氏小了三歲,平時就因為會打扮而顯得年輕,黎氏在她的身邊,總是會被顯得有些老氣。
如今,她又在這個年紀懷上了孩子,此時此刻,就更讓她覺得麵上無光了。
黎氏隻有錦堂一個兒子,還是她當年拚死拚活才好不容易生下來的。
柴氏有孕,自然是值得全家上下為之高興的一件事。
朱老爺子和老太太,就算之前對她心有不滿,這會也不暫時放下,滿臉高興道:“好好好,你這身孕有多久了?怎麽之前沒說一聲啊。”
柴氏微微紅臉,神情像是個剛進門的小媳婦似的,輕聲道:“大夫說已經有近兩個月了。我自己也是個糊塗的,原以為身子不適而已,卻沒想到還能再懷上孩子。”
老太太微微點頭:“嗯,依著你這個年紀懷上孩子,確實容易犯糊塗。不過,懷孕了就是好事,你好好努力,爭取再給咱們朱家添個男丁。”
黎氏此時滿心鬱悶,聽見老太太這麽說,更覺得胸悶得都要窒息一般,難受得緊。
黎氏坐著一言不發,倒也不合規矩,老太太忙遞了她一個眼色,示意她快點起來做做樣子。
黎氏見狀,隻得起身向柴氏道喜,待見柴氏那一臉囂張的得意樣,忍不住開口道:“弟媳婦,也是有些歲數的人了,這會有孕,一定要萬加小心才是,免得辛苦遭罪。”
柴氏聞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多謝嫂子擔心,我都記下了。說來,我也是嚇了一跳呢,原本是等著抱孫子的人了,沒想到,老天爺給了這麽大的一個福氣下來,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呢。”說完,她稍微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如今,我這樣好的福氣,可不敢一個人貪享。回頭,嫂子應該讓月塵那孩子多過去我那裏走走,順便也好多沾沾這份福氣啊。”
黎氏聞言,臉色白得更加厲害了,差點沒把自己的指甲都給捏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