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塵和祖母回了沈家之後,一直坐立不安,沈誌雲和蕭氏更是滿心疑惑,暗暗尋思著,早上老太太還好端端的出了門,這會怎麽又肅著臉回來了,而且,還把沈月塵給領了回來。
蕭氏好奇心重,三番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卻被丈夫沈誌雲用眼神製止了。他瞧著母親神情冷淡,沈月塵又是愁眉不展,心知事情事情不妙,還是別忘故意找茬兒的好。
沈老太太輕呷一口茶,不耐煩地目光淡淡掃了眾人一圈,沈誌雲立刻心領神會,帶著蕭氏極有眼色地避了出去。
屋裏的丫鬟們隨即也紛紛退下,隻留她們祖孫二人說話。
沈月塵抬頭看了看外麵天色,再過一個多時辰,朱錦堂就要回家了,也不知,他得知此事之後,會是怎樣一番反應?
沈老太太抬眼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道:“你對孫女婿就那麽沒有信心?打從進屋,你就一直蹙著眉,也不怕生褶子。”
沈月塵半垂了眼,靜靜道:“祖母這一招欲擒故縱,著實來得突然,月塵一時沒有準備,所以心裏總是不安穩……大少爺待我雖然疼愛有加,但他也是個心高氣傲的男人,所以我……”
見她有些欲言又止,沈老太太忙道:“昨兒,他當著我的說要對你好一輩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過空說無憑,咱們總要給他個機會考驗考驗才行。”說完,她輕輕握住沈月塵微涼的手,歎息道:“你啊就是脾氣太好了,能忍則忍,該說的不說,該鬧的不鬧。你婆婆黎氏就是認準了你這點,所以才會那般目中無人,以為你是個好欺負的,不把你放在眼裏。今兒,你就聽我一回,直接來個魚死網破,看看到底誰輸得起,誰輸不起!”
沈老太太又繼續道:“這次你可千萬要沉住氣,心裏別慌,就算天塌下來了,還有我這把老骨頭幫你一起頂著呢。你隻管安心地住下,且看朱家沒有了你,日子還能不能過得安穩?而且,也正好讓朱錦堂自己在心裏好好掂量掂量你的分量。”
沈月塵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退路了,隻能稍安勿躁,等待著朱家那邊的消息。
沈老太太見她眉眼間流露出一絲疲憊,便道:“折騰了這麽長時間,你也乏了,下去歇著吧,晚飯的時候再過來。”
沈月塵輕輕應了一聲,也正好想一個人靜一靜。
沈老太太見她心事重重地背影,不禁又是一歎,心中暗道:這孩子也是個癡心的,定是因著離了朱錦堂而暗自難過呢。不過,這一關早晚都要過,否則就得忍氣吞聲,被朱家人一輩子壓在腳底下,永無翻身之日了。
沈老太太隻想替她爭一口氣,而且,她心裏底氣很足,旁的都無所謂,月塵能不能風光體麵地回到朱家,這一切還得看朱錦堂怎麽做才行。
昨兒看他的態度和語氣,倒是極認真的,隻是不知到了動真格的時候,他能不能拿出男子漢的魄力來。
今兒原本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兒,可是到了這會卻又忽然陰雲密布,整片整片的烏雲,沉甸甸地壓了下來,讓黑夜悄悄地提前來臨。
外麵黑沉沉的一片,沈家上下相繼點上了燭火。
沈月塵坐在桌邊,對窗外的天氣毫不關心,隻是默默地坐著,看似沉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焦灼不安的心。
吳媽正在邊上收拾行禮,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因著走得太過倉促,行李準備得不多,收拾來收拾去,也隻有那幾件衣裳。
春茗和翠心站在一旁,一會兒瞅瞅沈月塵,一會兒瞅瞅吳媽,半響也不敢言語,直到窗外的天空忽地炸開一聲驚雷,方才打了個激靈,抬步上前道:“天色暗了,奴婢給小姐再添盞燈,亮堂亮堂吧。”
沈月塵隻作未聞,依舊保持著沉思的姿勢,春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了,連忙轉頭看了一眼吳媽,隻見她輕輕地擺了擺手,遞了個眼色讓她出去。
小姐突然被老太太領回娘家,連句話都沒來得及和大少爺交代,心裏這會一定難受得很。
吳媽原本也被沈老太太的言行嚇了一跳,但仔細聽了她的話後,心裏不自主地就站在了她那一邊。
這些日子,小姐在朱家過得諸多不順,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無奈,她隻是個下人,沒辦法幫小姐抱不平,隻能站在一旁幹著急。可是沈老太太卻不同,她是沈家名正言順的長輩,說話也有分量。
吳媽把春茗和翠心都打發了出去,自己則是留在沈月塵身邊,靜靜地陪著她坐了半響,跟著輕聲道:“看著外麵的天色,似乎就要下雨了,我給您再點根蠟燭吧,免得屋裏黑沉沉的。”
她的話音剛落,外麵隨即又響了一聲雷,雷聲過後,緊跟著便是豆大般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這場雨來得氣勢洶洶,頃刻間,就從大雨變成了傾盆大雨,雨勢如注,讓吳媽不得不把窗戶關好。
沈月塵聽著嘩嘩地雨聲,忽地想起一事道:“大爺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傘……”
吳媽聞言一怔,連忙轉身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扶著她的肩膀,道:“小姐別擔心了,大少爺身邊伺候的人不少,不會讓他被雨水淋著的。”說完,吳媽又拿出一盞燭台放在桌上,點上蠟燭,屋子裏隨之變得亮堂起來。
不過此刻,沈月塵的心情依然是陰沉沉的一片,微微垂眸道:“是啊,我真是瞎操心。”
吳媽歎息道:“我知道,小姐您的心裏不少受,我能為您做點什麽嗎?”
沈月塵聞言啞然失笑,搖搖頭道:“媽媽,我想要躺一躺,您也下去休息吧。”
吳媽道:“小姐還沒吃晚飯呢?”
沈月塵依舊搖頭:“我沒有胃口,隻想睡一會兒。”
吳媽聞言,扶著她去床邊休息,見她躺下來了,也不放心離開,隻是搬來一個凳子,挨坐在床邊,靜靜地守著她,看著她。
沈月塵聽著嘩嘩地雨聲,心緒百轉千回,纏纏繞繞,就像是無數個錯亂無序的線頭,糾結成緊緊的一團,而且越團越緊……算了,既然理不清楚,那就索性不理也罷。
吳媽的目光始終放在沈月塵身上,見她睡著了,還微微蹙著眉頭,不禁心疼起來,究竟何時,她才能無憂無慮地過日子,遠離這些紛紛擾擾的煩惱……隻要能夠讓她快樂,自己什麽都願意做,也什麽都敢做……
窗外的大雨瓢潑,屋內的蠟燭卻無聲無息地燃燒著,燭淚緩緩滴落下來,像是替誰默默地流著淚……
……
因著一場大雨耽擱了腳步,朱錦堂回到朱家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一刻。
坐在束手束腳的馬車中整整顛簸了一個多時辰,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個澡,然後,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不過,他才一進院,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每天燈火瑩亮的正房,這會卻是漆黑一片。房間裏好像沒人,可門外卻站著兩個麵生兒的丫鬟,似在守門。
朱錦堂大步走到廊下,待見那兩個丫鬟皆是一臉忐忑,不禁問道:“大奶奶呢?”
那丫鬟怯生生地回話道:“大奶奶她走了……回娘家去了……”
“什麽?!”朱錦堂一聽猛然一震,“你再說一遍?”
那丫鬟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毛,忙戰戰兢兢地回話道:“回大爺,大奶奶和親家老夫人一起回娘家去了。”
這怎麽可能?朱錦堂皺了皺眉,隻覺此事蹊蹺,又問道:“大奶奶好端端的,為何要走?你給我說明白些!”
那丫鬟支支吾吾道:“奴婢不知……早前,親家老夫人陪著大奶奶去了正院和老太太大夫人說了會兒話,跟著便突然回來匆匆收拾幾樣東西之後就走了,什麽話也沒……沒說。”
朱錦堂聽罷,臉色微微鐵青,黝黑深邃的眼睛裏仿佛被投進了石頭般,泛起一層一層微微地漣漪……
須臾,大雨越下越大,雨聲如注,朱家上房內卻是一片靜寂,氣氛略顯壓抑。
朱錦堂雙拳緊握,指關節微微泛白,對於母親義正言辭地解釋,心中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我早說過了,除了沈月塵,我誰也不要!”在一聲怒不可遏的低吼之後,緊跟著,便是杯碗盤碟應聲破碎的聲響。
向來沉穩內斂的朱錦堂居然會當著長輩們的麵,摔碎杯盤,掀翻桌子,嚇得眾人大吃一驚,下人們屏住呼吸站在一旁,不敢亂動,個個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朱老太太也是吃了一嚇,抬頭看著朱錦堂那憤怒急切的麵孔,不禁心中一沉,從小到大,他從不敢用這樣大不敬的語氣和長輩們說話……看來,這孩子的心是徹徹底底地撲在了沈月塵的身上了。難怪,今兒沈老太太過來領人的時候,竟會如此理直氣壯,麵不紅氣不喘,一點都不怕朱家下休書的樣子。原來她是對朱錦堂早都心中有數了,才敢那般大膽放肆。
朱峰見他居然敢當著長輩們的麵,這樣大膽無禮,立刻勃然大怒道:“大膽,誰允許你這樣放肆的?混小子,為了區區一個女人,你要混賬到什麽時候?”
朱錦堂深邃的眸光犀利深刻,生平第一次頂頂撞自己的父親,沉聲道:“沈月塵是我的妻子,除了我,沒人可以將她攆出朱家。”
黎氏看著兒子動怒的臉,心頭微微一顫,沉聲道:“沒人攆她,是她自己要走的!”
朱錦堂語氣冰冷地反問道:“母親您這樣說,真心以為兒子會相信嗎?”
雖然具體細節上,他還不夠清楚明白,但從方才母親的話中,他也可以大致猜得出來,事情地來龍去脈……
黎氏聽了兒子的話,嘴唇微微一顫,千言萬語凝在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老太太有些看不下去了,跟著開口道:“錦堂,你千萬不能誤會你娘,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朱錦堂卻是神情冰冷,回身衝著老太太道:“你們不是為了我,你們都是為了朱家,為了自己。”
從小到大,他一直對父母長輩言聽計從,凡事把“孝”字擺在第一,可是事事順從的結果,便是讓他徹底沒有了自我,以至於他喜歡的,他不喜歡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要按著父母的準則來定。
如果真心對一個人好,那就應該為他做他想做的事,而不是,總是做自己想過的,然而再強加給別人,再逼著他接受,逼著他喜歡……
眾人聞言皆是一怔,朱峰隨即眉頭一擰,立刻就要揚起手來,想要給他一記耳光,卻比黎氏中途死死攔住,含著哭音勸道:“老爺您是不是氣糊塗了?錦堂都是多大的人了,你還要對他動手?”
朱錦堂從小到大,朱峰從來沒有動過他一根手指,甚至,連大聲訓斥的時候都很少,可是,今天他卻是第一次怒不可止地想要動手教訓他。
朱峻和柴氏坐在一旁,看得也有些傻眼了,他們原本隻想來看看長房的熱鬧,卻沒想到,竟會鬧得這麽嚴重……
朱峻連忙站起身來,一麵攔在朱峰身前,一麵輕聲勸道:“大哥,有話好好說,您別動手,孩子都大了,可打不得。”
“他是我生的,我如何打不得?”朱峰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指著朱錦堂的麵門,怒氣衝衝道:“放肆的東西,你的規矩和德性都哪去了?”
朱峻用盡全力地攔著他,幫著黎氏一起,就是不肯讓他動朱錦堂一根汗毛。
到了這會,就連朱老爺子也跟著看不下去了,大聲喊道:“全都給我安靜站好!”
老爺子一聲令下,聲音異常響亮,朱峰不得不把手放下,垂首站好,黎氏也放開了手臂,淚眼婆娑地望著朱錦堂,心裏絞著勁兒的疼。
朱老爺子隨即輕哼一聲,站起身來,走到朱錦堂的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開口責備道:“看看你現在這副德行,算什麽樣子?”說完,他又瞪了兒子一眼,繼續道:“他不懂規矩,你也不懂規矩,當著我們的麵兒,還敢動手?真是不像話!”
老爺子長歎一聲,望著朱錦堂的臉,沉聲問道:“為了個女人,這樣吵吵鬧鬧的,你覺得值得嗎?這世上的好女子多得是,沒了她,早晚還會有別人,那孩子就算再好,也到底是肉胎凡身,到底與旁人又什麽不同,值得你這樣癡迷在乎?不管不顧?”
說實話,對於一生獵豔無數的朱老爺子來說,沈月塵的姿色,隻算得上是中上等而已。就算她的性子溫柔賢惠,卻也沒什麽過人之處,實在不值得朱錦堂這般維護和看重。
朱錦堂聞言沉默,過得一會兒方才抬起頭,直視著祖父幽幽的目光,緩緩道:“她值得。孫兒喜歡的隻有她,所以,縱然你們把天下的女子都放在孫兒眼前,孫兒最後還是會選她。”
他堅定平緩的語氣直穿人心,引得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朱老爺子自然能聽出他話中的真誠,尋思片刻,擺擺手道:“既然如此,那就隨你自己的心意辦吧。往後是福是禍,是好是壞,全由你一人擔著,莫要再埋怨別人。”
老太太和黎氏聞言俱是一愣,老太太小聲提醒道:“老爺,此事可大可小,您怎麽這麽輕易就答應了?”
朱老爺子沒再說話,隻是衝著朱錦堂擺擺手,示意讓他離開。
朱錦堂立刻心領神會,一時也顧不得什麽禮儀規矩了,轉身便往外走,心裏想得都是要把沈月塵給馬上接回來。
朱峰見狀,不免再次怒聲道:“你給我站住。”
可是,縱使他的聲音再響亮,也阻擋不了朱錦堂匆匆而去的腳步。
黎氏心中滿是不甘和委屈,喃喃道:“這孩子到底是怎麽了?”
朱老爺子聞言,隻道:“就由著他這一回吧,別因小失大,沒等休了媳婦,先丟了兒子。”
黎氏臉色微微發白,身子微微一晃,癱坐在身後的椅子上,捂著胸口,又是搖頭,又是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