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塵從老太太處出來,心裏甚是沉重。她當然不會把何雅琳的話,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緊的不是生氣,而是要先救人才行。
隻是,看何雅琳方才一臉激動的模樣,可見她對朱家的不滿,對小桃的恨意,實在太深了。所以,她未必會肯說實話,讓陸大夫及時救人……如果真那樣了,那她陸家二奶奶的身份也就真的要做到頭了。
此番,何雅琳下毒謀害小桃,讓沈月塵除了覺得吃驚,不滿之外,更多地卻是後怕。
她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實在太放鬆,太大意了。
何雅琳心中的怨氣,明明那麽深,那麽重,可家裏人卻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又或是察覺到了,又沒有放在心上。
倘若這次她真的得手了,那麽下一次,她又會把憤怒的矛頭指向誰呢?
這世上最毒的毒物,便是人心。一旦有人在心裏懷有這樣的毒意,就算是日防夜防,也是防不不住的。
朱錦堂見沈月塵輕撫著肚子,默默出神的樣子,便道:“你不要太擔心,長輩們自有分寸。”
沈月塵搖了搖頭:“我不是擔心,隻是覺得後怕。”
朱錦堂眉心一動:“你怕什麽?”
沈月塵轉過身去,直視著朱錦堂的眼睛道:“害怕那些看不見的怨氣,害怕那股怨氣越積越深,在我們肉眼看不見的地方陰暗地生長著,然後在某一天突然爆發,讓人措手不及……”
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需要相互比較的。有幸福的人,就有不幸的人,有快樂的人,就會有不快樂的人。
朱錦堂聽完她說的話,神情中閃過一絲訝然。
沈月塵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在朱家的生活是安逸和幸福的。而這份安逸和幸福的背景後麵,還隱藏著很多很多細枝末節的東西。
朱錦堂的專情對沈月塵來說是難能可貴的,但對某些人來說也是無比殘忍的。
曹氏,柳氏,還有王氏,她們此時此刻,是不是也在角落裏隱藏著自己的心事,又或是帶著一雙含怨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等待著伺機而動……
想到這裏,沈月塵的後背不禁泛起一絲涼意。
朱錦堂的雙手按在她略略瘦削的肩膀上,柔聲道:“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沈月塵抬眼看了他一眼,心中有片刻地思量,方才道:“沒什麽,隻是一時感慨而已。”
擔心歸擔心,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能操之過急。曹氏她們都是朱錦堂的妾,除非他不要她們,否則,她們注定要留在朱家一輩子……
畢竟,在這個年代,一夫一妻製的生活,隻能是一個天真的想法而已。
朱錦堂知道她心裏藏了一半的話,沒有說完,便輕歎一聲道:“這次的事,算是給咱們提了個醒兒,家裏人有時比外人還要可怕。你若是實在覺得心煩,我就尋個由頭,帶你出去走走,咱們好好清淨幾天。”
沈月塵微微一笑,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肚子,道:“我現在這副模樣,還能去哪裏呢?”
朱錦堂想了想道:“遠的地方自然去不得,不過去趟郊外的田莊,還是沒問題的。你想去嗎?”
他是有心想讓她換換心情,整天悶在這院子裏,眼睛裏看得,耳朵裏聽得,都是些內宅中的瑣碎事。
沈月塵稍微想了一下,方才點了點頭:“那咱們把孩子們也都帶上吧。”
“哦?”朱錦堂幽黑的眼眸閃了閃,嘴角隨即勾起一道笑意:“若是帶上那幾個機靈鬼兒,如何還能清淨得了啊?”
沈月塵聞言也是笑:“不清淨就不清淨吧,反正有大爺在呢,孩子們最聽您的話了。”
朱錦堂嗬嗬一笑,伸臂將她攔在懷中,手掌在她的後背輕輕拍著,淡淡道:“好,就這麽定下了。”
他低頭吻了一下她光亮飽滿的前額,眸光中的笑意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抹深沉……
……
上房內。
昏黃的燈光照在何雅琳黯然失神的臉上,使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從剛開始的抱怨哭訴到現下的安靜無聲,不過隻是區區半個時辰的功夫而已,何雅琳就已經精疲力盡地坐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眼淚都沒有了。
老太太和柴氏一直留在這裏,聽著,看著。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盡了,可何雅琳卻還是不肯開口說出她給小桃用得是什麽毒?
柴氏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讓人將她帶回房去,好生看著。
何雅琳發了一通的脾氣,這會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太太見她被人攙扶起來,沉聲發話道:“明兒一早我就讓人給你父母寫信,真不知道,他們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之後,會是什麽樣的心情?你這樣的媳婦,我們朱家實在是要不起,還是讓他們過來把你領回去吧,這樣一來,大家都清淨了。”
何雅琳走後,柴氏轉身來到老太太麵前,徑直跪了下來,賠禮道歉道:“都是媳婦管教不嚴,才會釀成今天這樣的鬧劇,還請老太太您責罰。”
老太太歎息道:“事到如今,追究這些還有什麽用?小桃和孩子的情況怎麽樣了?”
柴氏搖了搖頭:“不好,非常不好。”
老太太道:“當初剛看到小桃那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會惹出來不少麻煩。憑著她那張臉,就算什麽都不用做,也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和煩心。早知道,何家的丫頭這麽心高氣傲,不知好歹,當初就不該結下這門親,挑來挑去,最後卻挑到這麽個不懂事的……”
柴氏垂眸不語,心中何嚐不是也覺得後悔。
一個不懂事,一個太招風,一妻一妾,聚在一起,怎麽可能不爭不鬥呢。
“老太太您說,咱們該拿何雅琳怎麽辦呢?”
柴氏眼下最關心的問題,就是何雅琳的去留。
老太太沉思道:“讓何家的人過來將她領走,咱們朱家容不下這樣的人。你也不要再給她求情了,求也是白求,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她往後在朱家注定是呆不下去的。”
柴氏聞言,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每到天黑之後,南苑就會顯得格外冷清。
這裏原本就沒住著什麽人,隻有五六間屋子裏亮著淺橘色的燈,透著淡淡的光。
小桃被安置在了南苑最好的一間廂房裏麵,雖說是最好的,但論起條件的話,還是不如她之前的屋子來得舒適。
小桃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渾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般,軟綿無力。
她知道,自己這場病來得蹊蹺,可她身邊連個能幫她周全的人都沒有。
從丫鬟們的口中,小桃得知了大奶奶主動出麵,插手了她自己的事情。
這原本不是大奶奶該插手的事,但她還是管了。
小桃躺在病床之上,聽見這樣的消息,心中並無任何感激之情。這種時候,她理應出手幫忙的,就算不是為了她,也要念在清月的份上。
小桃曾經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為何大奶奶會將她送去二房。她在二房究竟能有什麽樣的用處?
不過她知道,隻要大奶奶覺得她還有用處,就不會不管她的。
朱錦綸過來的時候,小桃正默默地想著心事,見他來了,她不禁微微抿起唇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生病了,看上去也是美的。
不過,此時在朱錦綸的眼中,她的笑容實在太過勉強了。
朱錦綸挨坐在她的床邊,語氣心疼道:“好些了嗎?”
小桃默默點頭,她不想開口說話,因為嗓子是啞的。
朱錦綸是從上房直接過來的,臉色不太好看。
小桃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沒有發問。
朱錦綸微微沉吟片刻,方才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的力道很輕,似乎生怕用得力氣太大,會把她給碰碎了似的。
“事情已經查出來了,是何氏害了你。”
小桃聞言,眸光微微一閃,動了動嘴唇,小聲問道:“怎麽會?”
朱錦堂沉聲道:“那尊白玉觀音,你可還記得?送去的時候,不是還帶著一盒檀香,那香中有毒……”
小桃的手指微微用力,握住朱錦綸的大拇指,啞著聲音吃力道:“救救月兒,月兒……”
朱錦綸雙手合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我不會讓你們有事的。”
藥勁兒一點點地上來,小桃的意識也隨之變得模糊不清。
她很快就睡著了朱錦綸卻是坐在床邊,
遲遲未動,丫鬟們過來看了兩回,都見他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動也不動地看著桃姨娘,目光脈脈含情。
朱錦綸想起第一次在家中見到小桃的時候,她一襲素衣站在院中,脂粉未施,眼神明亮,宛如初次綻放的花朵兒,讓人過目難忘。
朱錦綸在心中暗暗責怪自己,如果他能稍微對後宅多留點心思,如果他能早點覺察到何氏的敵意,又怎麽會她們母女倆受這樣的罪?
朱錦綸看過了小桃之後,便又過去看了朱清月。
陸長風正在看護著朱清月,見朱錦綸來了,忙過去行了個禮。
“陸大夫,您一定要把月兒醫好。”
陸長風據實以答道:“回二爺的話,老夫已經用藥穩住了毒性,但若是想要把毒素徹底清除,還是需要知道小姐和姨娘所中的是何毒才行?所以,還請二爺想想辦法,讓二奶奶盡早開口,免得耽誤了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