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把你送到哪裏去？”成烈低著頭問他懷裏的佐薇。他並沒有完全信任佐薇，哪怕她現在看起來如此虛弱，對人毫無威脅力。事實上，很多恐怖襲擊常常利用婦孺。看起來弱小和無害的事物，容易使人放鬆警惕，讓人產生保護欲，成烈不否認他對佐薇眼下的境況非常同情，他願意幫助她，前提是——在他確認了她對成烽和自己沒有惡意之後。
“送我去……”佐薇失神地望著天空，喃喃地說出了一串地名，成烈聽得濃眉皺起，“你的家鄉在法國的某個小鎮上？”
他雖然學過法語，但算不上精通，對一些地名並不熟悉，隻是憑佐薇模糊的聲音猜出了一個大概。
佐薇回過神來，輕歎道：“我……回不去了。”
“為什麽？”成烈問，“佐薇，先前那兩聲槍響和你有關嗎？”
佐薇似乎有些吃驚：“你……聽到了？”
“我們都聽到了。”成烈答道，“成烽擔心你出事，所以央求我來救你。可是佐薇，你身上根本沒有槍傷。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佐薇聽到成烈的話，發了一會兒呆，才慢慢抬起那雙美麗的灰色眼眸，“幫我謝謝成烽，他是個善良的人……”
“我自己的弟弟，用不著別人評價，我自然清楚他的為人，”成烈冷淡地打斷她，“佐薇，回答我，槍聲是怎麽回事？你殺人了嗎？”
佐薇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我……殺人？不……我沒有，殺人的不是我，是……”
“是誰？”成烈抱著佐薇的雙手一下子收緊了，“誰殺了誰？”
“我不能告訴你……”佐薇緩緩垂下長長的眼睫，似乎是想借以掩飾眼中不自覺流露的某種情緒一般，“對不起……請你快離開吧。”
“為什麽不能？佐薇，你不希望我們救你嗎？”成烈問。
佐薇搖了搖頭說：“謝謝你們……可是，你們救不了我……沒有人能救我。我的餘生注定在這裏度過……請你離開。”
成烈注視她良久，確認她的話語出自真心之後，反而投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柔和，“我想，或許我可以幫助你，如果你願意坦白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的話。”
佐薇沉默著，軟綿綿的身體突然在成烈懷中抽搐了幾下，成烈皺著眉問：“你怎麽了？”
佐薇美麗的麵容也不受控製地扭曲著，顯露出極度猙獰和扭曲的表情，倘若成烽看到她的這一麵，恐怕要嚇得退避三尺不可。
佐薇的全身如遭電擊一般顫動著，直到灰色的大眼睛泛白，兩隻黑眼球逐漸滑向上方，成烈皺著眉掐住佐薇的人中，佐薇“啊”地尖叫一聲，胸脯劇烈起伏著，但身體震顫的幅度卻是慢慢變小了。
“佐薇，佐薇！”成烈伸手拍了拍佐薇的臉頰，佐薇眼神失去焦距地瞪著前方，發白的嘴唇大張著，擱淺的魚一般不住喘息著。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平息下來。
她將灰色的眼珠子緩慢而遲鈍地轉向成烈，在看到成烈臉上平靜的表情後，毫無預兆地伸出骨瘦如柴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無聲地哭泣起來。
成烈沉默地看著她哭泣，但又不希望這個女孩永無止境地陷入到哀傷的情緒中，直到最後他離開都無法說出隻言片語，於是他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緩了聲音安慰道：“沒事，佐薇，你剛剛的模樣並不難看。你知道的，你平時看起來是多麽的美麗，哪怕你蒼白如一朵失色的玫瑰。”
無論一個人看起來多麽的糟糕，無論一個人的眼睛是多麽的哀傷和絕望，她的淚水都和她出生時一樣的純澈透明。
哀傷和絕望是沒有顏色的。它們隻是像透明的汁液，源源不斷地從人身體裏抽走生機。直到這個人死於痛苦和心碎。
佐薇的眼淚從指縫間溢出，她過於瘦削的手指切割了淚水，使它們看起來如同細碎的玻璃渣滓一樣，閃爍著幽幽的冷芒。
“好了，別哭了。”成烈看了看四周，他們已經在這裏耽擱太久了。
佐薇將雙手從臉上拿開，她濃長的睫毛像被暴雨打濕的蝴蝶的翅膀，眼眶下薄薄的皮膚變得紅紅的，竟成了這女孩臉上唯一鮮明的顏色。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成烈耐心地問道。
佐薇點了點頭說：“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請把我放下來吧。”
成烈將佐薇放到地上，佐薇坐在樹下，仰頭望著成烈說：“我不能說太多，抱歉……你們知道的太多，反而會變得危險。成先生，再次感謝你和成烽的好意，隻是，我確實無法離開這裏。剛剛的事……對我來說也已經習慣了，請相信我，我並不會因此而丟掉性命。”
“你確定嗎？”成烈認為佐薇的事情一定另有隱情，是什麽讓這個柔弱的女孩寧願放棄逃走的機會，也要守口如瓶呢？
“嗯。”佐薇點頭，“成先生，請離開吧。幫我轉告成烽，永遠也不要再來到這個地方。”
成烈凝視著佐薇，突然想到剛剛路上看到的那些紅果子，難道是因為它們嗎？
他從自己口袋中摸出那枚已經被壓的破皮的果子遞到佐薇麵前：“我可以離開，也可以幫你轉告成烽，雖然不用你說，我也絕不會允許成烽再次涉險。但請你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麽？”
“這隻是一種普通的果實。”佐薇垂著眼答道，“成先生，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幫你摘一些帶回去。”
“真的隻是一種普通的果實嗎？”成烈盯著佐薇，直覺告訴他，她在說謊，“佐薇，你到底在隱瞞什麽？”
“成先生……”佐薇抬起頭，臉上浮現痛苦的神色，“不要再逼我了，我知道你和你的弟弟不同，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但是請至少相信我，我不是一個壞人……如果我真的有想傷害其他人的念頭，成烽剛剛就不可能離開這裏了，不是嗎？”
成烈微微眯起他那雙黑得出奇的雙眸，蹲下身來直視著佐薇，佐薇在他的目光中瑟縮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望了回去。
“既然你不想說出實情，也不願意說謊，那不如這樣，我問你幾個問題，你隻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等我問完了，自然會帶著成烽離開。”成烈說道。
佐薇驚道：“成烽也來了？”
“他始終不放心你。”成烈看著佐薇，“你知道的，他是個單純的大男孩，很輕易相信人，尤其是你這種看起來單純柔弱的女人。”
佐薇眼中泛出淚光，與在成烽麵前表現出來的淡然不同，在成烈麵前，她非常容易出現情緒上的波動。
“你放心，我的弟弟，我會保護好他。”成烈說，“佐薇，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嗎？”
“嗯。”佐薇點了點頭，“時間不早了，成先生，我隻能回答你三個問題，在那之後，請你盡快帶著成烽離開。這裏真的很不安全……隨時都可能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我知道了。”成烈一麵說著，一麵心念電轉，隻有三個問題的機會，必須要把握住才行。
“第一個問題，你和這裏的其他人，大部分不是島上的原住民，你們從其他地方來，也幾乎從不與島上其他人來往，對嗎？”
佐薇似乎有些驚訝，奇怪地看著成烈，像是想不通他是怎麽得出這種結論的，但還是很快地點了點頭，“是的，成先生。”
“你們擁有大量槍支和彈藥，不僅僅是出於自保，還有其他用途，是嗎？”成烈目光如箭，緊緊逼視著佐薇。
佐薇咬了下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看來成烽果然是差點惹上大麻煩，還好這個佐薇不知道什麽原因放了他，不然他恐怕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了。以成烈的猜測，這裏的主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掩藏一個人，不論是活人還是死人，都算不上什麽難事。
想到這裏，成烈不由得心中微惱，自己的弟弟差點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了，這座花園的幕後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要不是因為唐笑成萌成烽還在島上，他或許真的會去一探究竟。
“這種紅色的果實，並不是什麽普通的果子，甚至它的主要作用也不是被人當成水果適用，我猜，它是你們的一項重要收入來源，對嗎?”成烈沉吟著，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佐薇瞳孔緊縮，掙紮了幾秒，終於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擁有軍火和疑似毒品的一個神秘莊園，很難讓人相信它與世無爭，如果說它不曾殺人越貨，莊園的土地下不曾埋著屍體……成烈是不會相信的。
但現在，這裏的一切善惡是非，都不是他所能管得了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帶著成烽離開，然後盡快讓皮特送大家離開。
成烈臉色平靜地對佐薇說道：“謝謝你願意回答這些問題，你放心，我們很快就離開。佐薇，也請你多保重。”
“好的。”佐薇鬆了口氣，又期期艾艾地望向成烈，“請問……我能不能再和成烽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