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莊是最靠近舌山的一座小鎮，和唐笑之前留宿過的小鎮不同，陳莊的民宿全部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山腳下，一場大雨剛剛停歇，地上泥濘不堪，到處都是汙濁的泥水。
車子開得很慢，——這種路況，想開快一點也很難。
裴遠晟的司機是地道的承北人，畢生也沒有來過如此貧瘠的地方，皺眉握著方向盤，盯著前方的路麵，臉上隱隱現出一股焦躁。
向導是先前那家旅館的老板介紹的，名字叫小梅，是個十九歲的女孩，據說是從山裏嫁到外麵鎮上的，從小在舌山深處的小村莊居住，對舌山的地形十分熟悉，這次舌山連日大雨，山裏信號不通，去年剛修的公路還有很多地方都到不了，小梅先前是每隔個把月就要回家一趟，這一次因為交通不便，已經有一個月多沒回去了，深山之中還居住著小梅年邁的雙親，她年輕而樸實的臉上寫滿了憂慮，若不是唐笑一行人需要向導，她恐怕還沒法子進山去。
人麵對一望無際的山林才覺得渺小，那山又高又陡，一座連著一座的，人要是隻依靠雙腳，要走多久才能夠到達最裏麵的深山之中呢？
先前是有摩的願意載客進山的，一百塊一個人，對和丈夫一起在鎮上開小賣店維持生計的小梅來說，也是一筆不少的錢了，畢竟上有雙親，下有嗷嗷待哺的一歲幼兒，所以她縱使再不放心父母，一個月也隻得回去一趟。
連日暴雨之後，據說有個進山的摩的師傅不小心摔斷了腿，之後這個把月，就再也找不到人願意進去了。
因此當有人願意開車去山裏，還肯給她五百塊錢的時候，小梅簡直高興壞了，她看著眼前這幾個人，隻覺得各個都宛如活菩薩一般。
然而這三個人，在車上卻各自沉默著，小梅坐在副駕，金曉儀坐在第二排，裴遠晟和唐笑坐在最後麵，本來裴遠晟是打算讓金曉儀留在鎮上的，但是金曉儀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裴遠晟和唐笑都明白這是為什麽，金曉儀的理由，想必和裴遠晟的理由是一樣的。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三個人終究誰也沒有再去試圖說服誰留下。
裝了防滑鏈的汽車如同蝸牛一般在泥濘坎坷的山路上行駛著，山裏氣候比鎮上還要寒冷許多，縱使車裏開了暖氣，也還是沒有用。在上車之時，金曉儀就幫裴遠晟拿來了一件羊絨大衣，而後座上還鋪著厚厚的羊毛軟墊，裴遠晟窩在軟墊和大衣之中，整個人看起來神情有些困頓，臉色也蒼白的厲害。
唐笑不敢睡，連稍微眯一下眼睛也不敢，她不時地側過頭去看裴遠晟，生怕他有什麽不適。
“笑笑，你這麽不停地看著我，不累嗎。”裴遠晟眯著眼說。
唐笑看著他困得像要睜不開的眼睛，擔心的問，“裴遠晟，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的話你要告訴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忍著。”
“我知道，”裴遠晟笑了笑，神情慵懶地說道，“我隻是有個毛病，一上車就容易犯困，身體倒還好，沒什麽不舒服的
，放心吧，笑笑，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了，我最近真的好了很多，不然我也不會這麽堅決地要和你一起來，我來了，是要幫你一起找陸子他們的，而不是成為你的拖油瓶的，不是麽。”
見裴遠晟還有心情開玩笑，唐笑也放心了不少，“那你先睡會兒吧，我估計離咱們找到曉茹他們，時間還久著呢。”
裴遠晟彎了彎唇角，說：“你也睡會兒吧，別老盯著我看了。”
“哎……誰盯著你看了？”唐笑被裴遠晟揶揄的不好意思起來。
坐在副駕的小梅好奇地回頭看著唐笑和裴遠晟，她雖然以嫁為人婦，甚至有了個一歲大的孩子，但年紀才隻有十九歲，歸根結底自己都還是個半大孩子，好奇心旺盛的緊，再加上在她眼裏，這三位的長相氣質都非同尋常，簡直像偶像劇裏的人物。
“除了你還有誰。”裴遠晟翹著嘴角，懶洋洋地說著。
小梅的目光被裴遠晟吸引，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要說句公道話，比起偶像劇裏麵的男主角，這人還要俊上許多呢。
而他旁邊的那個女子，一頭柔順的長發，皮膚好的像是她婆婆送她的祖傳白玉一般，透亮又光潤，那嘴唇也是水紅水紅的，像她家門口種的鳳仙花。
真是個好看的女人啊。她想著要是她自己能像她那麽好看就好了，可是她也知道，人家是大城市來的人，哪兒像自己呢，從小長在山窩窩裏，怎麽可能那麽精致，那麽美麗呢？
這恐怕就是，山丹丹花和白牡丹花的區別吧。小梅自卑地想，同時又貪戀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以後，至少還能跟人吹牛，說自己見過明星一樣的城裏人呢。
察覺到小梅的目光，坐在她身後的金曉儀輕輕勾了勾唇角，用極其輕微的聲音問道：“小梅，那個男人好看嗎？”
小梅沒想到被人發現，微黃的圓臉上瞬間鮮血上湧，低著頭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金曉儀正無聊著，索性逗她：“像明星是吧？”
小梅眨了眨眼，有點不明白那個坐在自己後邊一直麵無表情的漂亮女人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但也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畢竟，她父母從小就教育她，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能夠說謊話。
“嗯……好看。”她說。
“好看你就多看兩眼，”她在她耳邊促狹地說，“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兒了。”
“……”小梅被臊的滿臉通紅，被金曉儀這麽一說，倒是徹底不敢回頭偷看了。
金曉儀望著小梅匆忙回過頭去的僵硬背影，眼神若有所思，卻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
裴遠晟靠在堆著層層溫軟靠墊的座位上，又被厚實的大衣裹著全身，就算再怎麽不想睡，終究也還是迷迷蒙蒙地意識模糊了起來。
他合上雙眼，思緒帶著靈魂一起升騰向遠空，那遲鈍又滯後的肉體反而重重地往下墜，往下墜……直到碰到了什麽東西，才停了下來。
正眯著眼打盹
的唐笑，將慢慢朝自己倒過來的裴遠晟接了個滿懷。
他閉著眼，身子軟軟的，像是徹底失去了意識，唐笑有點擔心，將裴遠晟的身子放到自己腿上，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的跡象，接著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裴遠晟，你還好嗎？”
裴遠晟過了很久才低低地“唔”了一聲，艱難地睜開眼看了唐笑一眼，就又睡了過去。
唐笑的心稍稍落回了原處，她還怕是他突然心髒不適才暈了過去，結果隻是睡著了而已。
道阻且長，前方的一切都是不可知的，能有片刻的休憩也是好的。
唐笑將他身上的大衣裹緊了些，又拿過放在一旁的羊絨毯輕輕蓋在他身上，望著他孩童般的睡顏，她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睡吧。”
她原本低著頭凝視他的睡臉，卻莫名感覺有一道淩厲的目光正盯著自己，抬起頭來，看到金曉儀不知道什麽時候回過頭看，也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了。但是那目光又是平靜無波的，讓唐笑心頭湧起一股複雜難言的感覺來。
“笑笑，你對他……到底是什麽感情？成烈知道嗎？”金曉儀的聲音很低，卻很清晰。
隻是她的語氣卻是篤定了唐笑就一定背著成烈和裴遠晟有什麽奸情一樣，這一點讓唐笑略感不快。
“曉儀，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回答你，我的心裏隻有我老公成烈。”唐笑平靜地說道，“對於裴遠晟，我心裏很感激，所以隻想盡自己所能對他好一點。”
“笑笑，你這樣不覺得很自私嗎？你明明知道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還要這麽霸占著他，你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嗎？”金曉儀質問道。
她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唐笑並不陌生的光芒，那種光芒她從任菲琳眼中看到過很多次——那是嫉妒，當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產生了嫉妒的時候，她們的友情還能夠維持下去嗎？
“我沒有想過要霸占他，曉儀，不管你信不信，我對裴遠晟，是發自內心地欣賞和感激，類似朋友與兄妹的感情，我不指望你理解，但是，曉儀，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說的那麽喜歡他……你又怎麽會一點點都不了解他呢？你覺得，他是那種會不顧自己的兄弟的感受，做出越距之事的人嗎？”唐笑安靜地凝望著金曉儀。
“笑笑，我無法理解，也無法相信你們……麵對他，你真的一點都不動心嗎？還是說，你一直在說服自己愛的人是那個將你搶回家的成烈，而不是和你一點點熟識後，與你互相欣賞的裴遠晟？你自己真的弄明白你自己了嗎？”金曉儀咄咄逼人地問道。
“曉儀……你問多少次，我都是一樣的答案，我愛的人是成烈，對於裴遠晟，我隻是感激和欣賞。”唐笑閉了閉眼說，“也許我不該與他太過接近，你說得對，可是我已經在盡量減少和他見麵的機會了，這次之後……如非必要，我想我再也不會見他了，曉儀，如果你真心喜歡他，請你快一點努力留在他身邊，他很需要人照顧，你知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