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六年三月初六,連下了半個月的雨總算是停了,多日不見的陽光普照著大地,稍稍驅散了些陰雨天裏的陰霾,街上的行人也因此而多了不老少,各商鋪自然也就顧客盈門,賺得個盆滿缽溢,這不,一向生意火爆的萬花樓前那一長溜見不到頭的大轎子、豪華馬車硬是從店門口一直排到了大街上,收賞錢收到手軟的店小二們那滿臉子職業化的笑容裏也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真情,招呼起客人來,那聲音也比往日更是脆上了幾分。
“客官,樓上請。”
“喲,謝爺的賞了,您慢走。”
“三樓,雅靈閣,四位。”
……
盡管離著午時還有稍許的餘暇,可萬花樓前早已是車水馬龍,好一派繁華的景象,正當一起子迎賓的店小二忙得不可開交之際,遠遠的一大隊人馬簇擁著一台八人大轎徑直奔門前而來,一瞧那號牌上的名號,竟然是當今八皇子、越王殿下的大駕到了,這可是稀客,驚得一起子夥計們顧不得去招呼其他客人,蜂擁著便趕將過去,也不敢多話,隻是恭敬地候在一旁,等著轎子裏的主兒下轎子。
“殿下大駕光臨,鄙店蓬蓽生輝,殿下您裏麵請。”一見到李貞那高大的身形下了轎子,萬花樓的二掌櫃劉胡順忙一路小跑地湊了過去,滿臉子堆笑地作揖道。
李貞來這萬花樓算起來已經是第三次了,不過前兩次全都是白龍魚服而已,正兒八經地排開架式駕到卻還是第一次,此時見店裏的二掌櫃親自來迎,這便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左顧右盼地看了看,這才笑著問道:“店家,生意不錯嘛,嗬嗬,財源廣進啊。”
李貞雖是大唐首富,卻為人低調,素來少有拋頭露麵的舉止,這會兒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萬花樓,可是件稀罕之事,饒是劉胡順見多識廣,一樣覺得分外有麵子,此時再一聽李貞誇讚萬花樓生意好,更是笑得眼都眯縫了起來,躬著身子陪笑道:“托福,托福,殿下您請進。”
“嗯。”李貞笑嗬嗬地點了下頭,卻並未動彈,隻是笑著問了一句:“魏王殿下到了麽?”
“魏王殿下?”劉胡順一聽之下,立時傻了眼,迷茫地重複了一句,疑惑地看著李貞。
“哦,就是聽濤軒的客人到了沒?”李貞貌似突然間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拍腦門,笑嗬嗬地問道。
“啊?”劉胡順傻不楞登地低呼了一聲,這才恍然大悟般地回道:“到了,到了,那客人竟然是魏王殿下?”
李貞也不再多解釋,哈哈大笑著抬腳便進了店門,也沒理會那些個店小二的巴結,徑直領著一起子親衛便上了四樓,直奔聽濤軒而去,進了門,剛轉過屏風,就見一身皂白絲綢袍子的李泰正背著手,站在窗邊,滿臉子的不愉之色地看著自個兒。
“四哥,您來了,嗬嗬,小弟來遲一步,恕罪,恕罪。”李貞貌似沒瞅見李泰臉上的怒氣一般,滿不在乎地打了聲招呼。
李泰此來是微服出行,本打算跟李貞私下會麵的,可沒想到李貞竟然排開了親王的架勢,如此張揚地便來了,心中恨極,可一想到扳倒太子的關鍵在李貞手中,卻又發作不得,恨恨地哼了一聲道:“八弟,你這是……”
李貞本就存心故意要將事情鬧大發的,自然不怎麽在意李泰的不滿,聳了下肩頭,哈哈一笑道:“四哥,昨兒個小弟可是跟您打賭來著,這不,今兒個豔陽高照,小弟輸了東道,自是該請客了罷,怎麽?您不會忘了罷。”
昨日郊送大軍出行時,李貞確曾為了糊弄太子,瞎扯過此事,李泰就在一旁,自然是清楚的,可他更清楚的是:李貞行事從來不按常理,如此這般大張旗鼓,內裏必定沒安啥好心,左右不過是做給其他兄弟看的,後頭一準還有其他安排,隻是李泰也心知他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奧妙何在,索性不再多想,悻悻然地橫了嬉皮笑臉的李貞一眼,沒好氣地擺了下手道:“罷了,談正事好了。”話音一落,也不招呼李貞,自個兒先落了座。李貞哈哈一笑,也不去計較李泰的無禮,徑直走到下首坐定,滿臉是笑地看著李泰,卻並不曾開口說話。
“八弟,哥哥還是那句老話,開價罷。”李泰顯然拿李貞沒辦法,也不想跟李貞再多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道。
“哈哈,好,四哥既然如此爽快,那小弟就不客氣了。”李貞笑嗬嗬地先為李泰斟滿了酒,順手也將自個兒麵前的酒樽滿上,端起了酒樽,滿臉笑意地看著李泰道:“小弟的大舅燕和在袞州任別駕也有多年了,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麽著也該是回京享享福的時候了罷,嗬嗬,刑部侍郎王寧最近好像身體不太好,年紀也大了,是該致仕了罷,嗬嗬,四哥以為如何呢?”
一聽李貞這話,本正喝著酒的李泰立馬被噎了一下,臉刷地便紅了起來,恨恨地打了個噴嚏,怒視著李貞,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刑部是掌控在李泰手中不假,按唐製,各部郎官以下的職位可以由各部自薦,報備吏部審核並呈聖批即可,一般情況下不會被打回票,可一旦牽涉到各部侍郎時,各部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發言權了,那權利全都集中在皇帝手中,就算是吏部也隻有推薦權而已,李貞這個要求實在是高得有些子離譜了。
“八弟,你這不是要四哥好看嗎?”李泰被李貞氣得夠嗆,怒目盯著李貞看了好一陣子,這才恨聲說了一句。
哈,算你小子說對了,今兒個老子就是要你好看來著!見到李泰那副憤恨勁兒,李貞心裏頭可是得意得很,可臉上卻是一副莫明奇妙的樣子道:“怎麽?四哥為何如此說法?有甚不合適之處嗎?”
“你……”李泰被李貞裝傻的樣子給氣笑了起來,好一通子大笑之後,這才冷著臉道:“如此說來,八弟是沒誠意跟哥哥談了,也罷,哥哥也不勉強。”
嗬,還真是個沒耐心的家夥,這小子的能耐比起老三來真是差得不老少,唔,就是老六也比這貨強一些,娘的,這幫子嫡子全都是廢物!眼瞅著李泰那副氣鼓鼓的德性,李貞在心裏頭恨恨地將他鄙視了一通,可臉上卻是一副委屈的樣子道:“四哥說哪的話,小弟這不是按四哥的話在做嗎?也罷,四哥既然不想談,那就不談好了,來,喝酒!”
喝酒?這當口李泰哪有甚心情喝酒,有心拂袖而去,卻又舍不得,畢竟扳倒太子的全部希望都在李貞手中,李泰又如何能走得成,無奈之下,隻能強製將心中的怒氣壓了下去,沉著聲道:“八弟,哥哥也知道燕別駕勞苦功高,朝廷是該有所回報才是,唔,這樣好了,左右勝州刺史出缺,燕別駕就升任勝州刺史可成?”
勝州屬於關內道鳳翔府,離京師並不算遠,隻是個中州,按官銜為正四品下,比之燕和如今的上州別駕之從四品下算是升了兩級,再加上此州近在京畿,對於燕和來說也算得上是破格提拔了,若是能拿得下來,李貞自然是不會有甚意見的,不過嘛,既然是談生意,那該討價還價的時辰自是不容馬虎,李貞聽完了李泰的提議,並未立刻答話,隻是皺著眉頭不吭氣兒。
眼瞅著李貞老半天不開腔,李泰不免有些子沉不住氣了,皺了下眉頭道:“八弟,須知如今勝州刺史可是搶手得很,不說老大那頭在爭,宮裏幾位娘娘也都遞了*,哥哥可是賠上了不少的人情才算是拿到了此州,若不是……嘿嘿,哥哥還舍不得拿出來呢。”
“也罷,哥哥既然如此說了,那小弟也不好太計較了不是?哈哈,喝酒。”李貞笑嗬嗬地舉起了酒樽,一口氣將樽中的酒喝得個精光,亮了下樽底,突地一轉話頭道:“四哥,您是知道的,小弟開了府,建了衙,人手多了不老少,頭前承蒙四哥錯愛,幫著安排了些人進刑部,小弟感激不盡,隻是……唉,這一碗水不好端平,府裏的人意見太大,沒法子,小弟也隻好再求到哥哥頭上了,嗬嗬。”
一聽李貞接受了自個兒的提議,李泰本正高興著呢,沒曾想李貞竟然又冒出了新的要求,這可真令李泰肺都氣炸了——上回李貞說要交劉七,硬是往刑部塞了好幾人,可到了如今,卻死活沒見李貞將人交出來,這會兒又要上了,真令李泰恨得想給李貞一頓老拳的,隻可惜李泰這會兒人在屋簷下,也不得不低頭,哪有他發作的份兒,隻是李泰卻再也不肯讓李貞往刑部塞人了,真要是再多塞上些人手,那刑部將來是誰的天下可就難說了不是?
李泰並不傻,麵對著李貞的漫天要價,立馬開始坐地還錢了,眼珠子一轉,突地笑了起來道:“八弟有苦楚,哥哥自是該幫忙的,隻是近來刑部沒空缺,不好再進人,倒是工部那頭好像缺人,唔,八弟若是有意,哥哥可以幫著聯名推薦一、二,以八弟手下那幫人的才幹,想來父皇那兒不會有礙難之處,如此可好?”
工部是六部中地位最低的一個部,也是最不受重視的一個部,在朝中的影響力並不算太高,吳王李恪的勢力在工部中算是最雄厚的,大體上工部那些個郎官們半數以上是吳王的人手,這也是當初吳王等人能通過工部上下其手,弄出些個未入庫的軍械的根由所在,李泰這會兒提議李貞派人進工部,自然沒安啥好心眼,除了削弱一下老三的勢力之外,更主要的是想讓李貞跟老三去火拚一把罷了,這裏頭的心機又如何能瞞得過李貞,隻不過李貞卻是無所謂,本來他就打算趁老三手忙腳亂之際,侵蝕老三的勢力,李泰這提議對於李貞來說倒也無可無不可的,不過嘛,李貞卻不想就這麽輕鬆地放過李泰,畢竟這可是一榔頭的買賣,過時作廢,能多敲一點算一點了不是?這不,李泰開出了建議,李貞卻死活不肯接口,隻是默默地喝著酒,可把李泰給憋壞了。
“八弟,行不行給哥哥一個話,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的算個啥事?”眼瞅著李貞始終不吭氣,李泰終於忍不住嚷了一句。
嘖嘖,廢物就是廢物,娘的,連討價還價都不會,還想著當皇帝,切,小樣,這樣子就急了?哈,沒用的東西!李貞心中暗自好笑,可臉上卻滿是為難之色地道:“四哥,您可是知道的,工部那頭可是三哥說了算,若是……,哎,若是三哥有想法隻怕不好,還是四哥幫著到刑部再說說看,小弟要的不多,進個七、八人就夠了,如此可成?”
瞧李貞這話說的,七、八人還叫不多?刑部上下雖有兩千多號人,可有品級的卻不過五百餘人,再扣除那些個七品以下的佐事官,正兒八經的官員滿打滿算也就一百人左右,真兒個緊跟李泰的也就隻有一半都不到,上回李貞就已經塞進去了八人,這回再來上了七、八人,那還了得?李泰那個氣簡直沒法形容了,虎著臉盯了李貞好一陣子,愣是說不出話來,可李貞倒好,宛若啥事都沒有一般,隻是悠哉地喝著酒,臉上滿是輕鬆的笑意。
“三人,不能再多了!”李泰見李貞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中雖是氣極,可還是強自忍了下來,咬著牙說道。
哈,也成,麻雀雖小也是肉不是?李貞見李泰開了口,也就不再多計較了,哈哈一笑道:“好,四哥說三人便三人,不過工部那頭……”
李貞這是典型的得隴望蜀,不過李泰卻不是很在意,在他看來李貞隻要肯交人,一切都好商量,左右等他進了東宮,回過頭來再收拾李貞又有何難的,再說了,讓李貞的人到工部卻摻摻沙子,跟老三鬥上一場卻也無甚大不了的,這便哈哈大笑地道:“好,八弟既然開了口,哥哥哪有不幫的禮,今兒個回去,哥哥便準備本章,回頭跟八弟一道聯名上本好了,如此可成?”
這竹杠敲得還算順暢,雖說所得並不算太多,不過對於目前剛起步沒多久的李貞來說,也算是個可以接受的結果了,再加上頭前從太子、老三手中搞來的一些邊角料,算將起來,李貞在朝中也好歹有了點基礎了,雖說底氣尚不足,不過嘛,有了個好的開端,後頭的事兒就好辦了不是嗎?再說了,將球踢到李泰腳下,讓他出麵去鬥太子,本就是李貞的既定方針,至於那些個滿天要價,說穿了不過是打掩護罷了,能得到固然好,得不到也無傷大雅,現如今已經算是大賺了一把,也該是適可而止的時候了,李貞哈哈一笑地道:“好,如此就多謝四哥成全了,來,小弟敬四哥一樽。”
李貞是可以滿意了,可李泰廢了偌大的勁兒卻啥都還沒見到,他可不想再重演上回那一幕了,別到頭來李貞的人進了刑部,卻又賴著不交人,那等冤枉虧吃上一回也就是了,再來上一次,那怎個難堪了得?眼瞅著李貞又玩起了喝酒的把戲,李泰立馬就不幹了,也不去舉酒樽,隻是一雙眼死盯著李貞道:“慢著,哥哥該著你的都應承了,八弟可以交人了吧?”
“嗬,四哥莫急,這人嘛,小弟既然應承了,自然是要交的,隻是如今形勢不太好,若是讓宮裏那位滅了口,那豈不是笑話了罷,四哥您說呢?”李泰急,李貞卻是不急,飲了口酒,笑嗬嗬地說道。
李貞這話說起來貌似有理,可李泰卻壓根兒就不信,畢竟“旭日”的實力有多雄厚李泰心裏頭還是有點數的,此時見李貞正兒八經地說起此事,立時冷笑了一聲道:“八弟說笑了,那廝根本就沒甚能耐,這麽些天過去了,也沒見他從八弟手中討得好,嘿,八弟不必多扯這些個不鹹不淡的廢話,給哥哥個準信,人何時能交?”
媽的,緊趕著要送死啊?也成,老子這就成全你好了!李貞心中暗罵了一句,可臉上卻很是平淡地道:“四哥既然如此說了,那小弟也就不繞彎子了,劉七、紇幹承基此二人現下已在京中,明日申時正牌,小弟派人送到哥哥府上,至於王繼嘛,此人如今還在來京的路上,不過也快了,再過上七、八天就能到,到時候,小弟親自送到哥哥府上如何?”
王繼、劉七、紇幹承基三個人中最要緊的就是王繼,對於武庫一案來說,此人是直接證據,而另兩人則是旁證,不過因著紇幹承基是太子的心腹,隻消撬開了他的口,那一切都將迎刃而解,這一條李泰心中有數,他不相信紇幹承基能熬得過刑部的大刑,再加上劉七的旁證,足夠扳倒太子的了,況且對於王繼李泰已經得到了消息,另有其他安排,卻也不是很擔心李貞不交人,此時見李貞同意先將劉七、紇幹承基交出,自是滿意得很,哈哈一笑道:“好,那就一言為定了,明日申時隻消見到人,哥哥該著你的東西,一並交了便是,哈哈……,來喝酒,今兒個你我兄弟不醉無歸!”
嘿嘿,成了,這回該熱鬧起來了!李貞眼瞅著數月的謀劃總算是完成了最關鍵的一步,同樣開心得很,哈哈大笑著也舉起了酒樽,將樽中的美酒一氣飲盡,兄弟倆相視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