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雙更,晚上還有一更,時間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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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貞其實早就到了,在琵琶聲響起之時,李貞便已走到了前院,隻是他並沒有立刻走進會客用的廳堂,而是站在了離廳堂不遠處的回廊上,靜靜地聽著那首激昂的《十麵埋伏》——前世那會兒李貞最喜歡聽的古典名曲就是這首激昂的戰歌,每當情緒低落的時辰,他總會將自個兒關在家中,聽著由回旋立體聲播放出來的曲子,每每總能從中體悟到向上的力量,自打來到大唐之後,他也曾派人四下探訪此曲,怎奈卻終無所得,至於李貞自己麽,雖也能湊合著彈彈古琴,卻並不算精通樂理之人,譜曲自然是譜不出來的,又不想冒著出岔子的危險讓旁人代勞,也隻能將此曲埋在心中,直到娶了明月公主之後,才將此曲哼了出來,其實也就是個大概的意思而已,好在明月公主深韻樂理,一聞此曲,便已知精華之所在,花費了不少空餘時間詳加整理,這才在近日裏將此曲譜完,交予樂女練習,此曲《十麵埋伏》雖與李貞前世那會兒所聽過的曲調略有不同,可意境卻是一樣的,李貞自己也是初聞,這一聽之下,也有些子著了迷,直到樂曲聲停了之後,這才跺了跺腳,意猶未盡地走向了會客廳堂。
“參見殿下。”廳堂中的眾人見李貞從廳堂外走了進來,忙各自躬身行禮不迭。
“免了。”李貞笑容滿臉地走到上首空出來的大位,整了整衣裳,坐了下來,這才虛抬了下手,淡淡地說了一句。
乙失紮見李貞心情似乎不錯,忙陪著笑臉道:“外臣冒昧前來打擾,還請殿下多多包涵則個,嗬嗬,大半年不見,殿下愈發威武了,滅三國、義救災民,諸般種種,塞外早已遍傳,人人稱頌殿下之威名,殿下可謂仁心仁義之豪傑也。”
娘的,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老小子還真是能拍!李貞何等樣人,又怎會因乙失紮一通子不要錢的馬屁便忘乎所以,可也懶得跟乙失紮去多扯那些個沒鹽沒醋的屁話,壓根兒就沒接口,隻是淡然一笑,對著王秉和揮了下手,甚是平淡地開口道:“爾等退下罷。”
王秉和知曉李貞定是有要事要跟那名化裝成衛士的漢子詳談,雖也好奇對方的真實身份,可當著李貞的麵,卻又哪敢多問,忙不迭地應了聲“是”,領著廳堂裏的侍女、太監們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廳堂。
“殿下好氣派,嗬嗬,了不得麽。”眾人剛退下,一身侍衛裝束的大度設連看都沒看乙失紮一眼,自顧自地走到乙失紮原先坐著的幾子前,盤著腿坐了下來,隨手抄起放置在幾子邊上的酒壇子,仰頭往自個兒口中猛灌了一大口,這才伸袖子抹了把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李貞,懶洋洋地說了一句。
乙失紮雖說是王叔的身份,論起輩分來是大度設不出五服的堂叔,隻可惜手中並沒有啥兵權,在薛延陀汗庭中其實也就是閑人一個罷了,此時見大度設如此放肆,卻也不敢多說些什麽,咧了咧嘴,尷尬地笑了笑,退到了靠牆處,躬著身,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似乎打算裝成木頭人的樣子。
喲嗬,這小狗日的,還真是放得開麽,看樣子是有持無恐了,嘿,就不知道這小子肚子裏有多少貨了。李貞見大度設如此隨意的樣子,便已猜出此人擺出這幅模樣的用意,左右不過是要表明如今的他有了跟李貞平等對話的意思罷了,卻也不怎麽放在心上,隻是淡淡一笑,自顧自地拿起酒壇子為自己滿上了一樽酒,端起酒樽,淺淺地飲上一小口,壓根兒就不去問大度設的來意,也不理會大度設的張狂。
大度設此番是有備而來的,本打算好生跟李貞談上筆交易,可先是被李貞晾了一個多時辰,心裏自是有氣,明知道李貞這是故意激怒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出言諷刺了一把,此時見李貞壓根兒就不鳥自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臉色瞬間憋得通紅,恨不得立馬拂袖而去,可再一想大位的爭奪,卻又舍不得放過與李貞交易的機會,無奈之下,也就隻能咬了咬牙,接著開口道:“某聽聞殿下打算開春出兵天山以北,不知可有其事?”
嗬嗬,這小子沉不住氣了,有意思!李貞心中一動,突地笑了起來道:“大殿下怕是喝多了罷,本王何時說過要出兵天山?”
大度設擔心的就是李貞不開口,此時見李貞發了話,懸著的心也就鬆了一半,一待李貞話音一落,略有些子迫不及待地接口道:“真人麵前何必說假話,殿下此仗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罷。”
“嗯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貞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頭,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大度設同樣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聳了聳肩頭,將手中的酒壇子再次捧了起來,暢飲了一番,而後悠哉遊哉地說道:“殿下若是有意,某自可從旁配合,以助殿下成此大業,若是殿下無意麽,嗬嗬,某也就自為之了。”
“哈哈哈……”李貞宛若聽到這世上最好聽的笑話一般,放聲狂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快流將出來,硬是整得大度設麵紅耳赤,一時間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好將酒壇子舉起,猛灌一氣,以掩飾自個兒的失態。
“哼,爾有甚底牌可跟本王討價還價的?”李貞笑聲突然中斷,猛地一拍桌子,毫不客氣地喝斥了一聲。
大度設顯然沒想到李貞竟然會就這麽翻了臉,先是一愣,而後憤怒地站了起來,睜著血紅的雙眼,死盯著李貞看了好一陣子,見李貞沒甚反應,氣得一拂袖子便要離席而去,剛走到門口,卻又不甘心地停下了腳步,猛地回過頭來,冷著聲道:“某的日子不好過,殿下想必也痛快不到哪去,嘿嘿,莫非殿下真不打算盡快平定西突厥麽?”
“哪又能如何?”李貞頭都不抬一下,毫不在意地說了一句。
“嗬嗬,如何?好一個如何,某能幫得了殿下,自然也能壞得了殿下的大事,你我合則兩利,分則兩害,殿下何苦拒人千裏之外?”大度設轉過了身來,死盯著李貞看了好一陣子,冷笑了一聲,一派無所顧忌的樣子說道。
好小子,竟敢威脅到老子頭上來了,嘿,算你小子有種!李貞心中老大不爽,但卻沒帶到臉上來,麵無表情地說道:“此番爾父汗怕是準備出兵西突厥了罷,唔,本王倒是知曉爾並非貴國大軍之統帥,爾又有何能耐可幫得了本王,嗯?”
一聽李貞此言,大度設不由地愣住了——此番薛延陀大軍調動雖甚是謹慎,可大度設卻知曉定然無法瞞得過李貞的耳目,然則大軍統帥之人選卻是十數日前方才定奪下來的,即便是大度設本人也是通過汗庭中的內線才得知了此等機密,一剛知道消息便飛馬趕來高昌城,其間並不曾向外人透露過分毫,可這等機密之事竟然會被李貞一口道破,又怎不由得大度設驚疑不定的。
“殿下何出此言?”大度設不敢肯定李貞到底知道多少,沉默了一陣子之後,麵色平靜地問了一句。
哈,果然不出軍師所料,敢情這小子真的失了寵,嘿嘿,連個帥位都沒撈著,可憐啊!李貞原本就是唬一把而已,此時一見大度設的反應,自然明白自己猜中了,當然了,李貞自是不會告訴大度設實情的,隻是嘿嘿一笑,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本王說得不對麽?”
“嗬嗬,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大度設見瞞不過李貞,反倒放開了,哈哈一笑,走回到了幾子前,盤坐下來,將李貞的原話奉還了回去。
這小子能伸能縮,還算是個人物,有點意思了!李貞見大度設如此快便調整好了心態,倒也對其高看了三分,不過並沒有馬上接口,而是舉起了酒樽,笑著對大度設示意了一下,一仰頭,將樽中的殘酒一飲而盡,笑著道:“是有是的談法,不是麽,自然有不是的談法,這就看大殿下能給本王甚子驚喜了。”
大度設瞥了李貞一言,一臉子冷漠地說道:“不錯,某隻是副帥,這主帥麽,嘿,是某之四弟拔灼。”
拔灼?哈,是這個誌大才疏的家夥,看樣子夷男病重的傳言是真的了,拔灼這小兒估計是打算趁此番用兵之際謀奪兵權,狠狠地立上回大功之餘,外帶排除一下異己,大度設這小子這回有難了!李貞素來重視情報的收集,自然早就從“旭日”的匯報中知曉拔灼乃是夷男的嫡長子,也知曉此人頗具勇力,是個狠辣的家夥,玩陰謀詭計很有一手,不過麽,在軍事上卻無甚突出之處,隻能算是平庸之輩而已,比起大度設來差了好多個檔次,以他為帥,李貞絲毫也不懼薛延陀所謂的十五萬大軍,不過麽,臉上還是裝出一副不解的樣子道:“哦?竟然有此事,嗬嗬,爾父汗放著爾與突利失(大度設之二弟,也是薛延陀有名的大將之一,一向與大度設齊名。)兩位帥才不用,竟讓如此小兒登上帥位,嗬嗬,大殿下怕是在說笑話罷?”
“笑話?哈,某倒真希望這是個笑話,可惜啊,某之二弟竟為了這個帥位慘死於刀下,嘿嘿,可恨,可惱!”大度設恨恨地咬了咬牙,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句話來,冷笑了一聲,抄起已快見了底的酒壇子往口中猛灌了一氣,隨手將酒壇子往後一擲,咣當一聲落到地上,摔成了幾大塊。
這一下動靜大了些,站門口的王府親衛們全都被驚動了,但見人影閃動間,鷹大領著幾名高手從廳堂外衝了進來,一見李貞好好地坐在上頭,而地上滿是酒壇子碎片,全都愣在了當場,一時間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
“都退下,鷹大,給客人上酒。”李貞並沒有多做解釋,隻是擺了下手,平靜地吩咐了一句。
鷹大看了眼端坐在幾子後的大度設,又看了看站牆角處裝木頭人的乙失紮,眼中掠過一絲狐疑之色,不過卻並沒有開口發問,而是走到放置酒壇子處,取了一壇尚未開封的“得勝歸”擺在了大度設身前的幾子上,對著李貞躬身行了個禮,領著一起子親衛退出了廳堂。
突利失竟然死了,嘿,媽的,這消息“旭日”竟然不曾回報,該死的!嗬,拔灼這蠢貨打仗不行,玩暗殺還真是手狠,看樣子夷男已經控製不住汗庭了,即便不算完全失控,隻怕也差不離了,唔,突利失這麽一死,拔灼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大度設了,怪不得大度設這小子急吼吼地趕來跟老子套近乎,這等送上門來的冤大頭,不好生敲敲也太對不起他的自告奮勇了。趁著鷹大給大度設上酒的當口,李貞的腦筋高速地轉了起來,很快便打定了主意,待得鷹大退將出去之後,李貞一副誠懇的樣子道:“爾欲本王何為?”
大度設嘿嘿一笑,也不說話,一掌拍開酒壇子上的封口,捧將起來,對著酒通飲了一大口,這才笑著道:“好酒,好酒,這酒喝著爽利!”
娘的,這小子倒是喝上癮了,敢情是來騙酒喝的不成?李貞早就知道大度設不是易與之輩,此時見其絕口不再提交易之事,自也不著急,哈哈一笑道:“這酒是本王名下酒坊所釀,大殿下若是喜歡,等回程之際,本王送爾一車便是,來,喝酒,難得大殿下來上一回,你我今日不醉無歸。”
“好,爽快,殿下請!”大度設也不含糊,見李貞捧起了酒壇子,自是不甘示弱,笑容滿麵地對李貞示意了一下,便自暢飲了起來。
李貞的酒量豪,大度設的酒量也不差,雖說都懷著別樣心思,可表麵上卻都不露聲色,隻是嘻嘻哈哈地瞎扯著,這酒一喝可就收不住了,沒幾下功夫,一人一壇子酒便見了底,誰也沒再提起交易的事情,宛若就是專程湊在一起喝酒一般,倒也顯得其樂融融。
“乙毗咄陸老兒英雄一世,到了老來,卻因貪財而弄得眾叛親離,可笑啊,可笑,自作孽不可活!此天賜之良久也,殿下誠有意乎?”大度設到了底兒還是沒李貞的耐性好,酒一喝多了,話便藏不住了,再次將話頭挑了起來。
“嗯哼。”李貞並未接口,隻是笑著哼了一聲,臉上滿是淡漠的笑容。
大度設並不在意李貞的冷淡,嘿嘿一笑,自顧自地往下說道:“天賜予,不取則必有禍,殿下想取,我薛延陀自也不甘人後,依殿下看來,我薛延陀二十萬大軍能取否?”
嗬嗬,好小子,嚇老子來了,娘的,就你等那烏合之眾,二十萬大軍又有甚了不得的。李貞對大度設所言並不怎麽在意,也懶得開口回答大度設這無聊的問題,隻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頭。
“嘿嘿,殿下當世猛將也,自是不怎麽瞧得起我薛延陀之軍,可真要是打將起來,殿下未必就能討得好去,別忘了京師裏東宮那位跟殿下怕是不怎麽和睦罷,這等傷人自傷的事,以殿下之大才,當是不會為之的,不知某說得可對?”見李貞不開口,大度設也隻能接著往下勸誘道。
“嗬嗬。”李貞壓根兒就不接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而不言。
眼瞅著李貞不上鉤,大度設心中火起,可又拿李貞沒辦法,無奈之下,隻能咬了咬牙,借著酒勁道:“若是某能有法子令殿下全取西突厥,殿下可信否?”
得,不逗你小子了。李貞見大度設已將話題全都挑明了,也懶得再跟大度設磨嘰下去了,瞥了眼大度設,麵色一肅地道:“大殿下有話盡管直說好了,本王聽著便是。”
大度設一拍幾子,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道:“好,某便直說了,此番乙毗咄陸老兒向我薛延陀求救,許以重利,隻求我父汗能發兵助其擊潰阿史那瑟羅所部,嘿嘿,不瞞殿下,乙毗咄陸老兒既然出言相求,我薛延陀進軍西突厥名正言順,拿下西突厥之地唾手可得也,又豈能不為之,而今我薛延陀二十餘萬大軍早已集結待命,開春便將兵分兩路殺過阿爾泰山,一舉蕩平西突厥,某這個副帥將率軍六萬走老爺廟,與主力遙相呼應,目標正是殿下之大軍,一旦殿下起兵,某將率部斷殿下之後路,殲殿下於草原之上!”
“哦?是麽?”李貞臉色平淡得很,絲毫也不曾被大度設這番話所打動,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某可對天發誓,此言若是有假,某當受萬箭穿心而死!”大度設霍然而起,右手指天,高聲地賭咒道。
“大殿下請安坐,爾之言本王信便是了。”李貞無所謂地壓了壓手,不動聲色地說道:“既如此,大殿下有何打算,且說來聽聽好了,本王倒是感興趣得很。”
“嗬嗬,此番出兵西突厥,大部糧草都由某所掌控,某可讓人少發些、遲發一些,至於某麾下大軍麽,也可行得慢些,殿下您看這樣可成?”大度設並沒有依言坐下,而是滿臉子討好之意地說道。
“嗬嗬,既然如此,大殿下希望本王做些甚子?”李貞並沒有直接回答大度設的問題,而是出言反問了一句。
大度設臉露狂喜之色地道:“很簡單,某要求不高,隻求殿下在擊潰某那個不成器的四弟之後,將所擒拿之戰俘交予某便成,至於其餘的麽,某卻也不敢要求過多。”
切,娘的,這小子還真把老子當傻瓜來騙了,嘿嘿,走著瞧好了!李貞哈哈一笑道:“大殿下客氣了,此等大禮,本王實難消受的,這樣好了,除了戰俘歸大殿下之外,烏倫古河以北歸大殿下所有,以南麽,本王就卻之不恭了,如此可好?”
“好,一言為定!”大度設眼中掠過一絲狂喜,高聲應了一句,大步走到李貞麵前,伸出右掌,一副等著李貞與其擊掌為誓之狀。
李貞笑了笑,起了身,同樣伸出右掌,與大度設連擊了三掌,末了,雙方對視了一眼,同時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大堂裏來回激蕩不已,至於笑聲裏有些啥子古怪,也就隻有他倆自個兒心中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