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神殿,暝閣——
血之女神卡利坐在帷幔合攏的空間裏,對著石桌上的水晶球發呆。
她酣睡到正午時分才醒,剛下床就接到下人們的稟報,說“荷西”因為人界公事未了,已經急匆匆離開了異次元。
她對那家夥的俗事本就漠不關心,隻是聽人提到他在離開前曾獨自進過暝閣時,才大驚失色起來。
卡利風風火火下了地下密室,甚至顧不上重重處罰門口那位玩忽職守的侍衛長。
徑直穿過層層帷幔聚攏的隱秘空間,卡利端著燭台走到石桌前,劈掌揭開桌上那麵凸聳的黑布。霎時,她的紫眸便被一種熟悉而溫暖的光輝點亮了。
卡利長噓了口氣,就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終於可以回歸原位了。
此時,那倍受提坦神族關注的藍寶石就靜靜躺在渾圓通透的水晶球裏,由外觀精美的絞絲金架高高托起呈在石桌的正中位置。
一切看起來安然無恙啊!
卡利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去。
原先她以為海王趁她熟睡之時偷偷潛入了密室,肯定是對雅典娜寶石動了什麽手腳。如今眼見寶石原封不動放在原處,卡利意識到自己的一切擔心都是那麽多餘。
怎麽說波塞頓現在都棲身在黑暗神殿裏,給他再多膽子也不敢明目張膽從我眼皮底下盜走寶石吧?
可是,他為何偏要等我睡著了才來暝閣呢?真的隻是照例巡視?
站著反複沉思,卡利想不出結果,幹脆煩躁得一屁股坐到石椅上,神色顯得有些落寞。
濕冷的次元風不時從地下密室的入口灌進來,片片高懸的綢緞帷幔在風中毫無方向的隨意擺動,恍如一個個體形輕盈、張牙舞爪的幽靈。
我的本性是不是太多疑了?喜歡無中生有,完全不像個女人,所以才會遭人厭惡……
卡利突然變得自怨自艾起來,翻眸環顧四下,卻被浮動的帷幔上一團扭曲的黑影嚇了一大跳。
“啊!”
她驚呼一聲,壯膽將散亂的眸光重新凝聚朝那個詭怪的地方看了許久,才哭笑不得的搖搖頭。
嗬……虛驚一場,原來那不過就是自己投在帷幔上的身影——
卡利呆呆看著自己的投影,又過了一刻,才沉默的垂下頭,內心好不淒涼。
常言道“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細細品味,這“孤”和“寡”的意境居然如此悲慘難耐。
身為神祗,具有無所不能的力量,獨身隱居在曠古的殿堂裏太久,竟會獨得在某一日裏被自己的影子嚇到——
五根纖長玉指穿過幾縷彎卷的青絲,自嘲無聲的冷笑過後接起一記孤傷的歎息。
卡利的心情在這刻是異常寂寞,異常難過的。
雙手緊握了一族的統領權,她卻感受不到真正的滿足與快樂。
枕邊也有廝磨索歡的男人,可每夜醒來都如南柯一夢,內心世界的孤獨與空虛感覺會變得更繁更重。
也許,自己的內心從未有過完整、滿足的時候,更會因為對某個男人千般的求不得而傷害得創痕累累、羸弱不堪。
自己想要得
到的,究竟是什麽——
靜靜地垂頭,她哀傷地捫心自問,是不是那個立於暗夜晚風中的朗俊身影?
記憶裏的他永遠被一襲黑色利落的華服罩身,每當那頭半長微卷的黑發散開時,亦顯得格外桀驁、格外酷美……
德莫斯——
獨處的時刻裏,卡利總也控製不住自己疲累的心,控製不住自己去回憶那個對她而言異常熟悉卻又異常陌生的男人。雖然那個時候的她常常強迫自己去恨他咒他,卻在忍不住去呐喊他的名字的時候真正認識到自己的脆弱。
無論如何,她始終沒有勇氣將他徹底清出自己的記憶。
卡利不禁又細細回憶起他那英俊的容顏。
他的眉,還有他的眼,是這樣的嗎……不對……好像是那樣的……
紫眸眯動,眸光驚惶而紊亂。
卡利忽然感覺這時好像對德莫斯的相貌記不太清了,她為此變得惶恐不安。
腦子裏不停拚湊出一副接一副男性的五官圖板,隨後品相俊美的它們又被全部打碎,然後再拚湊,再打碎……
“不對,不是這樣……那樣……那樣也不對……可惡!到底是怎樣的!德莫斯的臉……為何我會記不清楚——”
卡利神經兮兮地自言自語,好像強迫症發作那般陷入瘋狂,全身生出一層燥熱的虛汗。
“你愛的,隻是那個將全世界捧到你眼前的男人——”
腦海中放映著那個挺拔的身影對她決然的轉身瞬間,他那冷厲無情的話語好似一道驚雷劈空而下,渾然震醒了狀態混噩的她。
她深愛著他,卻已然記不清他的容貌。她恨毒了他,所以才記清了他對她的絕情!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暗族,結果換來了什麽?到底換來了什麽——
卡利一時間惱羞成怒,情緒陷入了極端的暴躁之中。
雙手抱頭大叫了幾聲,她猛然回身狠狠扯碎了一幕幕帷幔,接著又在盛怒中舉手掀倒了身旁的石桌。
“咕嚕嚕……嘩啦——”
燭台跌倒,水晶球也滾落在地,摔得成一地的粉碎。蠟燭的火光和寶石的流暉幾乎同時泯滅,使得暝閣淪陷在一片毀滅的黑暗色彩裏。
怎麽回事……
視野裏的黑暗促使卡利渾身一抖,幡然醒悟。
為什麽會這麽黑……雅典娜寶石的聖光在哪裏……水晶球……封印未被解除的水晶球……怎麽會脆弱得扛不住一次摔擊——
寂靜之中,卡利隻能聽到自己笨拙的呼吸聲,以及越來越急的心跳聲……
眼中那殘酷而富有諷刺意味的黑色已經向她揭露出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碎裂的水晶球分明就是個贗品,真的不知何時已被別有用心的人悄悄調包了——
可惡——
卡利當即怒不可遏,怪叫了一聲後咬牙切齒走出暝閣。
守在出口外麵的眾侍衛早就從密室裏的摔打聲音判斷出事態的嚴重性,因此當卡利帶著一副扭結變形的嘴臉走出密室,他們一個個嚇得紛紛低頭,大氣也不敢喘。
尤其是那帶班的侍衛長
,經驗告訴他女主人氣憤難平的原因肯定與“荷西”進入密室有直接關係,而放“荷西”進去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嗎——
侍衛長低頭不語,全身顫抖不止,他感覺自己正被血之女神那對陰毒嗜血的眼神死死盯著。
卡利的紫眸牢牢鎖定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本是清冷的眸光被滿腔憤怒的情緒煮得滾燙而渾濁。
忽然,一條鋒利的光芒從那對血絲橫布的眼眸裏閃出來。
眾人麵前,侍衛長的脖子已被看不見的力量筆直切開,他來不及吭一聲,頭顱便離開身體,“咕嚕嚕”的掉到地上滾了幾滾。
卡利低垂濃長的眼睫安靜地看著一地新鮮未冷的血液,臉色麻木地伸出誘惑的紅舌舔了舔上嘴唇……
——
德莫斯忙了一天,很晚才趕回南區別墅。
卡蕾忒已經等在家中。
德莫斯進門那會兒,她已經按照往常的作息習慣洗過澡,散著還有些潮濕的長發,套了件短袖絲綢裙倚在客廳一麵牆上擺弄著壁掛吊蘭。
“你回來了。”
看到德莫斯,卡蕾忒輕靈地扭身朝他走去,音色淳美地和他打招呼。這些天,他們的關係終於有所緩和。適當遺忘,彼此心中懷著共同目標,相互退後一步,破裂的關係終可慢慢彌補。
“你還好嗎?”
德莫斯也微笑著回應她,放下手裏的汽車鑰匙以後給她來了個溫情脈脈的擁抱。
“今天我都辦妥了一切,合同剛簽完,收益的全款很快就到賬了……”
他拍拍卡蕾忒的脊背,像是在給她吃定心丸,言談間所提及的內容正是轉手油畫工作室的事。
“我們馬上就能離開希臘了!”
“可以再緩兩天嗎?”
靠在德莫斯的胸前,卡蕾忒輕輕問,表情並不像他那樣興奮。
“怎麽了?”
“剛剛你不在的時候我去了港口,訂了兩張聖托裏尼的船票,明日一早。神代,那裏就很美,轉生後都沒再去看看……”
“……”
日常生活的大事小事,德莫斯已經習慣於聽取卡蕾忒的建議。
要是在平日,對她要去聖托裏尼的提議德莫斯絕對會舉雙手讚成,可眼下不同啊!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哪來的閑情逸致去欣賞那邊美輪美奐的海景。
事實上,德莫斯心裏清楚卡蕾忒並不情願離開希臘,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不管是不是為了某些人,她根本不想離開。
也許,她真的隻是想去聖托裏尼賞景。也許,她還在為不想離去尋找各種借口……
現在,又該如何說服她盡快和自己遠離希臘這是非之地呢?
德莫斯扶著卡蕾忒的雙臂,把彼此的身體拉開一段很小的距離。在這段距離中,他認真端詳她的臉,俊美深邃的兩眸、淡泊的笑容無不流溢出倦倦的疲累感。
他本來已經做好周密的計劃,帶她去馬來西亞隱居一段時日,還轉移了部分資產到當地銀行,機票就訂在後日午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