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李秋生錯入村莊,被一眾小孩兒和看家狗當成乞丐野人窮追猛趕,情急之下跳入山溪中得以躲避。上得岸來,在濃樹蔭下略微休息便昏然入睡,一覺醒來初始認識了狗兒。狗兒探得李秋生當時肚空囊癟之苦,急需填補食物之意。安妥了李秋生一翻之後,又不勞其煩地自個兒找食物去了。
青花繡樓大院的後廂房中,不等五鳳進來伺侯,董嫣芷就早早起了一個更時的星晨。因為連日來的藥力作用,多少讓董嫣芷的身骨子有了大大的改善和好轉,臉紅色潤,雪膚瑩脂,活脫脫的又一個光鮮美麗的美人胚子。對著銅鏡子中的自己,董嫣芷滿意地笑了一笑,用手再理了一理額頭的劉海,便起身推窗遠眺。
一陣晨風吹來,掠身而入,盡人愜意。天邊一片紅雲冉冉而出,如同火燒一般,想來今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駐足觀望了一會,董嫣芷悄然從嘴角滑出一聲輕歎,回首望了望房中的一切擺設,從雙坐到了一則擺著一張古琴的案桌上。董嫣芷肆意地撥弄了幾琴弦,重又狠狠地蓋上琴盒,但是悠悠的古韻琴音便渾然而響,縈繞在房中的空間上,沁人心扉,神怡空曠。
老鴇母劉脂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靜靜地站在董嫣芷的身後了,她冷眼旁觀地望著眼前董嫣芷有心無力的倦怠樣子,禁不住自己也搖頭歎息了一下。輕輕拍拍董嫣芷的肩膀,無奈地邁開了。這無端端失蹤了的李秋生啊,你真是讓青花繡樓的這兩個女人寤食具廢,神消骨散。可是,這世上,又有誰知道這種無言的悲衰。一但發芽生根,就會枝葉瘋長。
四水和五鳳陸續進來了,她們各自收拾忙著自己的事兒,對於劉脂兒和董嫣芷的早起似乎已是習以為常了。雖然這樣的心境誰也無法抹去眼角迸射的悲傷,但是身主子的下人她們又不能坐以漠視,隻是愛莫能助的歎息無從說罷。
“姨娘,嫣芷姐姐,早點來了,你們吃點吧。再這樣茶飯不思的熬下去,恐怕再好的身子也會跨的。你倆總不能讓咱們做下人的這樣盯著幹憔急吧。”青衣小丫頭已從後廚房端來了香氣四溢的點心了,看著劉脂兒和董嫣芷倆人這樣一副默不作聲的樣子,很是氣憤忿忿的嘮哆道,心裏似乎也是一副委屈的無奈。
劉脂兒拿過一塊夾心糕點往嘴裏輕咬了一口,嚼了幾下,然後又放回盤中說道。“嫣芷,你也吃點吧。姨娘知道你心裏的苦和擔心呢。哎,咱們娘仨倆是吃好穿插好了,就是不知道李秋生那小子怎麽樣了。若是在外麵他也能溫飽有食倒是好事,若是有個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那就是遭孽了。一個受傷之人怎麽能夠忍受這種肚子空空如囊的煎熬啊,真是急死人了。”
“姨娘,你別這樣說了,我聽著心裏也是夠難受的。這忍饑挨餓的苦我親身經曆過,隻恨嫣芷終是女兒之身不能助姨娘和秋生哥一臂之力,盡是拖累了你們。”董嫣芷一時也是心情隱瞞的安慰劉脂兒說,其實她自己的心裏也是空空落落一片,難受之極。剛才歌不成歌,調節器不成調的一片淩亂,大概也是因為心中有所牽念的結果吧。
雖說眼前耿侯爺那邊已然放棄了那催命
似的迫害,他的奸計一個接一個的失敗,但是那一場淫威的陰影還是揮之不去,猶存心底,令人不寒而栗。沒了這煩惱的事,劉脂兒的身體也好些了,人也精神一些了。而董嫣芷卻似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懈怠和失落一樣,憂憂戚戚,落落花殤。她本滿心歡喜的以為可以在青花繡樓和李秋生從此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了,但是世事偏偏這樣多災多難,風波漪起。若不是青花繡樓的老鴇母劉脂兒一力承擔,恐怕這些風雨壓得她一個弱小的女子,幾乎走投無路,欲哭無淚。
如今倒是清淨了一此,可是無端失蹤了的李秋生終是她心頭上的一道傷,難以全愈。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煎熬,可不是隨便鬧著玩的。這錐心的痛隻能自已一個人扛著,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獨自讓淚水流她個地老天荒,經年不息。
裏陽鎮外的荒郊偏野山村上,一個精明的小男孩正向溪邊的一棵大樹蔭下奔去。後邊不遠處還跟了五六個比他小一點點的小家夥,隻是沒有走得比先頭的小男孩急而已。
“大哥哥,你怎麽又睡著了呀?我才走開一會兒,你看你自己這個孬種樣,真讓人好氣。”狗兒卷起衣兜挺著肚子,裹著幾條肥大豐碩的生紅薯,一股腦兒走近李秋生的麵前氣憤的囔道,並且一咕轆丟下衣兜裏的紅薯跌坐在地上不動了。
李秋生咋然睜開眼,見狗兒一臉惱氣之色挺是別扭的,隨便甩手抹了抹自己嘴角上因為睡著而肆意流出的唾液,怯怯地說道:“狗兒,對不起,秋生哥不是有意的,實在是沒有力氣支持撐了,才打了一會瞌睡。請你原諒秋生哥的懈怠。秋生哥,向你賠不是了!好狗兒,你就依依秋生哥吧。”
狗兒訕然一笑,嗬嗬道:“大哥哥,狗兒當然沒那麽氣惱的,隻是大哥哥你得照顧著自己啊。這些地方野狗蛇蟲常出沒的,若是咬上了一口,如何是好。”李秋生羞愧地說道:“狗兒說得對,是秋生哥的不好,讓你倒為我擔心著急的了。下一次,秋生哥一定好好看顧著自己了。”狗兒的臉上輾過一絲笑容,輕快地回答道:“這還差不多。”
“噢,對了,大哥哥,食物我找來了。不過還得等上一會兒才能吃的,你就將就點嘍,咱們自己動手窯紅薯去。”狗兒從嘴巴裏又跳出這一句,異常興奮的自言自語道。忽然回頭向身後一聲大喊,“小仔們,都出來吧,咱們建窯烤紅薯去。”
一眨眼之間,聲落人到。李秋生冷眼橫掃,三五個先前跟自己還鬧得凶巴巴的小屁孩,此時卻乖乖地樹影後茅草間崩了出來。各自的手裏居然還拿著二三條肥大的紅薯,緩緩向樹蔭下走來。
李秋生苦笑了一下,心想真是冤家路窄,怎麽又和這些先前還處於敵對狀態的小家夥混在了一起呢?那被人窮追猛趕,大黃狗尾隨亂犬亂吠的景象又一次迂輾過李秋生的腦際,他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個極端的諷刺。原來真是應了好一句話,人不打不相識。今天打了,也相識了。
狗兒卻像一個善於排兵布陣的將軍一樣,吩咐幾個小孩各按自己的意誌去做事了。搬土塊的搬土塊,建土窯的建土窯,撿拾柴火的撿拾柴火,忙碌起來卻也像是一個原始
的和睦的大家庭,大家井然有序地盡著各自的職責。李秋生忽然開心地笑了,雖然他生長於青樓,少於經曆這種鄉村的快樂童年,但是自己如今置身其中,感同身受。似乎自己又回到了那年少歡樂的童年中,做夢一樣在孩子中間純淨地成長,沒有沾染塵世間一絲一毫的灰燼。
此時此刻,李秋生暫時忘記了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些倒黴不相稱的故事,甚至是那些讓人揪心和惋惜的傷痛。腦際忽然又湧現出董嫣芷在青樓後院那狹隘的房間裏為自己唱歌的甜美畫景,如若此時此刻董嫣芷也能現身此地,和自己,和這幾個小屁孩,混在一起,搞搞鄉下這些充滿詩情畫意的事情,一定是很快樂美妙的享受。
篝火終於在窯窘裏嫋嫋升起,生煙的角色直入天空。狗兒終天灰頭土臉地停駐在了李秋生的麵前,一臉的得意和訕笑嗬然說道:“大哥哥,你再忍耐等一會,咱們窯烤的紅薯可香啦,保證讓你嘴饞得口水直流。”李秋生羞愧地低頭歎道:“狗兒,辛苦你了!你這樣為大哥哥勞心勞力的,大哥哥都不知道如何報答你了。若是有機會呐,大哥哥一定帶你去鎮上看人家唱大戲,給你買好吃的冰糖葫蘆,還有那七彩的宮燈。”狗兒聽得渾然入神,手托著腮膀,怔怔地看著李秋生,嘴巴不自覺地巴唧巴唧的蠕動了幾下,嗬然笑道:“好,好,咱們就一言為定,等著大哥哥帶狗兒進城嘍。”
“小仔芽,火候夠了,你們快把紅薯丟進窯裏麵去,再把士窯撲碎了壓在紅薯上,烤紅薯就大功告成了。”狗兒又在李秋生的身旁大聲喊道,迷著的眼睛跟著掠了過去。那淩利的聲勢就像打了勝仗的將軍,幾乎容不得別人搶了他的風頭一樣,其他的小屁孩就隻有乖乖聽話的份兒了。
一陣幽香隨著風兒輕輕掠過,狗兒謔地從地上站起來,走到土窯邊,用樹枝挖開了剛才燒焦了的坭土,那熟透了的肥大豐碩的紅薯就倏然映入了幾小孩子的眼簾。眾小孩子一陣眼饞,喉嚨裏直咕嚕了幾下,吞咽口水的聲音卻是那麽清晰圓滑的響動。可是,沒有狗兒的發話,她們又隻能像圈外觀戰的猴子一樣,眼睜睜地盯著,幹著急。
狗兒把一條烤得熟透了的大紅薯直挺挺地送到了李秋生的跟前,李秋生移動了幾下,紅薯的熱立即傳遞開來,一股含著坭土的清香味慢慢散發開來,直撲入鼻孔,沁入肺腑。狗兒說的一點都不錯,這烤熟的紅薯那個香啊,最是特別了。就像望梅止渴的效果一樣,聞著這股清香,非得讓你口水直流不可。李秋生終是逃不過這熟紅薯的誘惑,嘴巴吧唧吧唧的幹響著,就連皮帶衣咕轆咕轆地大嚼起紅薯來了。這一副狼狽的饑餓相,看著特別的逗人。
又是一聲吆喝,狗兒往每個小屁孩的手裏分發了一條熟紅薯。眾小屁孩一陣大笑,你看看我,我盯盯你,把手裏的紅薯皮往別人臉上一丟,一骨碌站起來笑著跑開了。然後,就這樣你追我趕瘋瘋巔巔的模樣樂開了。
李秋生獨自咀嚼了幾口香噴噴的熟紅薯,腦海裏驀然又崩出了董嫣芷的身影。他想如果董嫣芷這時也和自己同這些小屁孩在一起,紅薯一定更飄香,她的笑聲一定很甜美,所有的一切都會很美,很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