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燈花

第六章 杜府(1)

 話說上回老鴇母劉脂兒思前想後,顧慮重重。一翻細心斟酌考究下來後,居然破天謊地應允了董老爺子帶出董嫣芷離開青花繡樓這一挖心痛苦的乞求。

  雖然青花繡樓的好些人都無法苟同劉脂兒一直以來有些細小尖酸的心眼,但是在事實麵前,她們又不得不相信劉脂兒這個勢利的女人,有時候也能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義舉。譬如眼前她親口應承放走的董嫣芷;又譬如她甘願冒著生命危險苟然殘喘偷偷收留下的李秋生,又譬如收養了被人丟棄的青衣小丫頭。她也視同已出一般,親昵愛護有加。盡管大多時候劉脂兒的臉上總是擺著一副冷若冰霜的臉孔,但是一但決定主意做下來,她也少不了那江湖俠客的一般仁義和豪爽的。

  倒是李秋生那愣頭愣腦的傻小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較起勁來。在人家董嫣芷和董老爺子坐上馬車走人的時刻,他卻不知道從那個偏僻的角落突然奔了出來,一麵沒命的死命追趕著奔跑的馬拉車,一麵沒命的狂叫著董嫣芷的名字。他那個哭泣傷心的瘋狂小場麵,仿佛董嫣芷這個小女子就是他唯一生存在這個世上的救命稻草和理由一樣,舍她其誰。或者幹脆點,俗點說,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這一來,就連心坎已經老化僵硬了感情的董老爺子,在親眼目睹了眼前李秋生這小子沒命追趕奔跑馬拉車的一幕,稀疏的淚水也禁不住潸然落下。心一軟,搖頭輕歎了一口氣,忽然囑托趕車的馬夫倏然停了下來,讓這個還在一力追趕的傻不拉搭的小子近前,好好的和董嫣芷作一次最後的道別。

  隻見李秋生氣喘籲籲地追到馬車後車廂前,正要張口說話,董嫣芷已經渡到車廂後座探出半個身子掀簾而起急急的問道,埋怨憔急的神色不言而喻,全部呈現在她那張粉嫩的桃紅淨臉上。“秋生哥,你怎麽現在才來。這些日子你都到那兒去了,嫣芷心裏可是一直很牽掛你的?”

  “哎,別提這檔子倒黴事了,都是那個挨千刀的李大官人。咱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他卻裝模作樣,假正經一翻,說什麽也非要劉捕頭帶著我過去府衙盤查細問一翻。又瞎編亂造說要了解了解我前些日子是怎麽失蹤的?又是怎麽樣被人捋掠的?又怎麽會好端端的自己跑回來了?等等,一大堆非人所能想像和作答得到的疑問和筆錄。姨娘為了免除你再次免受打擊顧慮之苦,派人交代下去,任何人也不許向你透露半點我的行蹤去向。故而這段日子,我就像失去了蹤影一樣,你怎麽樣尋找也看不見我一樣。”李秋生沒等董嫣芷把一通幽怨的怒氣發泄完,就急急的把這前因後果的事撓舌般說了一遍。又怕董嫣芷還是不相信自己所說的緣由,隻得捋出手碗上按過過堂手印的赤色朱砂揚了一揚,嘴角露出一絲自我解嘲苦澀的訕笑。

  “嗯,都怪你們的好心,有什麽事也不肯讓我知道。看吧,差點咱們這一麵之緣也是見不著了。我還以為是你又生我的氣了,避而不見呢?這會兒,總算冰釋前嫌見著了,也知道了原委。如此看來,我決定離開青花繡樓大院是對的了。於咱們倆人和姨娘都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少卻了姨娘為我操持的這顆心。不過秋生哥,咱們以後想見一麵卻是艱難的了。”董嫣芷即時除去嘴中那一縷幽怨的怒氣,又明媚開陽光般鮮嫩

的笑臉來嘻嘻的說道,眼裏已多了一份關切的溫柔。仿佛曾經那雨水中雙眸相碰接的熱烈,兩顆年輕的心又如同火焰般跳躍開來。

  “唔,我知道了。你這一去,隻怕咱們是相見遙遙無期了。我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又能說些什麽呢?哎,隻怕是徒曾傷心而已。”李秋生此時卻變得一臉的苦惱幽幽歎道,似乎是一副無能這力的樣子,眼睛裏的光芒也變得暗淡了。

  董嫣芷眼看著李秋生這會兒就權哭稀了,趕緊插言說道:“秋生哥,你不要這樣傷心了嘛。嫣芷知道你的好,就是怕你在我走後有一萬個傷心哭泣的理由,形單影隻的。都有交待過青衣小丫頭,把我最喜歡留給你的什物收藏好了,等你想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也是好的。這一來可以睹物思人,如同我的存在;二來彼此生生相念不忘,情思渺渺,天涯如毗鄰。其他的就要秋生哥自己照顧好自己了,董嫣芷會從心裏記掛你的,等到了京城就會給你寫信,說我喜歡的一切,給你寄我喜歡的物件,告訴你我對你的思念。”

  “嗯,我記住你的囑托了。不過你讓我最為擔心的是等你到了京城之後,你也要好好的善待自己,千萬別隨意顯露你那天仙神律一般的聲喉了,咱們現在吃了這個無由的啞吧虧,再不能重複第二次的錯誤了。不然咱倆身處千裏之外,誰還能救你於萬一呢。”李秋生傻頭傻腦的把自己心中最為掛慮不下的心事,如同傾盆倒水般和盤說了出來,就是擔心和害怕董嫣芷遠在異地又重複發生了這一杆子的不幸事。

  傻坐在路邊一旁的董老爺子這時才極不情願的站台票了起來,拍拍身上褲邊的塵土,抬頭看了看天邊的太陽,緩緩走到董嫣芷和李秋生的身旁,淡淡的歎息說道:“娃兒,你看時候不早了,太陽都升得老高高的,咱們若是再不上路,這一日的行程又要擔擱許多了。。。。。”後麵董老爺子還要接著說什麽,卻斜目看了一眼淚水雙流的李秋生,還在不斷叮囑話語的董嫣芷,突然就沉默無聲了。車夫卻也把馬兒牽到了一旁的路邊悠悠地啃草了。

  這一會兒,隻見董嫣芷伸出右手,緩緩為李秋生擦去眼角中溢出的淚水,盡量裝作輕俏一笑說道:“秋生哥,你以前不是鐵石心腸不流淚的嗎?這會兒,你怎能麽又控製不住自己先流淚了。難道,難道你以前是裝出來的啊?眼下卻在我一個弱女子麵前哭得稀裏嘩啦了,你真是想唱大戲給我看了。這時刻,嫣芷才沒有空看你演戲呢?還是留給你那些狐朋狗友看好了。”

  李秋生見得董嫣芷在這念念去千裏離別的時刻,居然還變著法子來調侃自己,當然明白董嫣芷這一份苦心了。董嫣芷這樣做目的隻是想減輕彼此這一份離別的苦,錐心的痛。讓彼此有一個更好收住心傷和別離的難過。哪怕在此別離之後哭得淚幹腸斷,也不想讓彼此相念的兩個人在心靈上再添一道刀傷,一道流血的傷口。李秋生隻能苦笑道:“哪有啊,人家那是補風吹入沙子的眼睛,澀得流淚罷了。又不是為你專一流的,你可別自作多情了。到時傷透了心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啊。”

  董嫣芷頓時哈哈一笑,疑目問道:“秋生哥,你這可是真心話的嗎?”

  李秋生卻忽然背過身去幽幽答道:“這,這,這真不知道,你去問

問這一路上的風吧?”

  董嫣芷撲哧一聲,嬌笑道:“好了,我問風去,然後把半截身子宿進了車廂去。”

  李秋生在外麵把手一伸,瞪目結舌,卻半天也嗯不出一個字來。隻得木木地望著眼前的馬拉車,一路緊緊追隨。

  終於馬車還是由慢致電快向前緩緩移動了。董老爺子畢竟是過來人,知道情長意短的含義。幹脆側臥在車廂裏緩緩裝睡,一任董嫣芷探出半截身子來和李秋生惜惜相告。畢竟,在這個片刻去留遙遙無期的空間,誰又願意卻阻斷兩個有情人的最後訣別啊。

  哎,人間傷心最是別離處,三言兩語豈能了卻君心事。看吧,盡管離別是艱難傷心事,不如此恨恨別離,兩情殷殷又豈能知之相聚的珍貴?到頭來轉卻萬事一夢空,遙遙兩不知。

  話說董嫣芷和董老爺子一路上車馬勞頓奔波,潑涉半月有餘,這一日終於進得京城地麵。這京城畢竟是一國之都,繁華之處,風土人情,自不可同南方的水鄉小鎮相提並論。

  京城裏大街小巷層嵐疊嶂,樓台宇閣各是天然自成,玲瓏雕棟,簷宮帶角。飛流玉宇,琉璃煌煌。街市上卻也人流如注,車水馬龍。趕集的臣民熙熙而來,攘攘而去。謀利的門庭若市,荷包漲滿。遊玩的賞花易水,指指點點。相親的嬌靨襲麵,羞怩作態。飲酒的豪氣幹軒,粗獷神怡。做官的紫橋森森,威嚴羅列。雜耍的童瘦麽麽,利索聆落。出閣的女子更是體態豐盈,綾羅綢緞,霞絲飄舞,嬌澀豔惹桃李。各自怡然自得,秋豪無犯。好一派繁華如斯熱鬧如比《清明上河圖》的盛世流年,真是令人神往,扼然歎碗。

  董嫣芷掀簾探頭出來,左瞧瞧,右睇睇,這一幕京城的繁華讓她驀然震驚,和腦子裏浮現出以前的寄居寓所簡直成了天壤之別。她忽然悠悠歎了一口長長的氣息,眼睛裏掠過迷一般的惘然神彩,又縮回了馬車車廂內,靠窗而眠,閑上眼睛,木然的養精蓄銳。

  馬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轉悠了好幾個時辰,巔波得董嫣芷那疲憊的神態幾乎都嘔吐起來了,董老爺子才掀簾探頭進來大聲喝道:“到了,到了,嫣芷,你親姨娘的家到了。你慢慢下來,和爺爺一同進大院去吧。也好和你一起拜會你親姨娘家的一眾家人啊。”

  董嫣芷在車廂內輕哦了一聲,然後慢慢渡出窗簾外,順著董老爺子支起的落車架,悠悠地跨了不來著落在地上。董嫣芷順勢抬頭看去,眼前好一座高大雄壯俊秀的別家大院就硬生生地聳立在了當中,但見樓台宇閣,天然自成,玲瓏雕棟,簷宮帶角。侯站似海,深宮幽幽。讓人的心魄和視線急劇受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衝擊,似乎得在觀看的人心裏烙印下什麽樣的印記一樣。董嫣芷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親姨娘家居然是這樣一座堂皇富麗如宮殿的別墅。心,又一次不自覺的波動開來。

  “哎,丫頭,你看傻了嗎?還不快點過來,跟爺爺進去拜見你的親姨娘去。”董老爺子在前邊走著,回頭看見董嫣芷呆呆地站在那裏,左顧右盼,沒有跟上來,不禁即時出言叫道。

  董嫣芷此時好像剛墜入一叢雲裏霧裏的迷茫驚愕中回過神來一樣,隨即輕應了一聲董老爺子:“哎,爺爺,我就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