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小金花那一句直奔腦子裏的話,終於讓李秋生的嘴角揚起了一絲苦笑,淚澀蒙朧。
心底仿佛湧起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一直在嘲弄著自己。“李秋生啊,李秋生,橫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了。看到了吧,這一下,你被別人賣豬仔了還得幫著數錢嘍。”
董老爺子在背後推了李秋生一把,說道。“小子,走吧,還呆在這裏幹什麽?” 說罷,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簡陋的行囊便跟著眾人走了。
李秋生又抬眼四顧了一下,心中雖有千百個不願意的彷徨徘徊,但終究是胳膊扭不過大腿的執拗也跟了上去。
一時之間,眾人在這山坳之巔走得幹幹淨淨,仿佛大地一片沉寂。
三個月前,安樂寨的聚義廳內,氛圍肅穆,刀光閃爍。
一中年男子跪在堂下抱拳禮,向端坐在大師椅上的老者凜道。“狄寨主,小的奉大小姐之命帶領出寨覓活的眾兄弟回來了,請寨主訓示。”
“哈,哈,”狄寨主先是幾聲爽朗的大笑,然後語氣一轉問道。“趙聲,你們此次外出三天都捋了些什麽豐盛之物歸來啊?快說來聽聽,也好讓在座的諸位兄弟樂一樂,為你們洗風接塵呐。”
趙聲一聽,頓時就皺起了眉頭,心想這一下壞了。大小姐這一通做作叫我如何回複是好呢?這不是把咱往死裏逼嗎?沒辦法,吱語了好一陣,趙聲終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堂上堂下的諸人瞪時一片驚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頭接耳的議論之聲漸漸浮現起來。
狄寨主自是一驚,斷然喝道。“趙聲,你倒是說話呀?怎麽這樣吞吞吐吐的?你平素都不是這樣的,難道你有什麽難言之隱不成?” 說畢,啪的一聲大響,重重地啪了一下當中的桌子,又瞪著一雙疑慮的大眼張目往趙聲身上一掃。
頓時嚇得那下跪的趙聲身如篩鬥,顫聲道。“狄寨主,本來咱是帶眾領兄弟劫掠了長霞村全村的,貨物也相當可觀。可是半路偏偏殺出了個朝廷要犯“李秋生”,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什麽法術,就讓大小姐乖乖把咱兄弟們劫來的財物統統物歸原主了。屬下不敢違逆大小姐的意思,隻得帶著兄弟們空手而歸,請狄寨主發落。”
趙聲的話音一落,廳中的諸人大是訝然,紛紛議論道“這大小姐做得也是大出格了,你不把邦寨的利益放在心上就算了,怎麽也把大家劫得的貨物全送回去呢。當真如此,還不如讓咱們的弟兄們喝西北風去。”
狄寨主又一啪桌子喝道,“你們吵什麽吵,嘰嘰喳喳的議論什麽啊?都停一停,聽我說。” 說罷,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小女金燕如此做作,這中間必是有誤會的,請各位兄弟多多包涵原諒。待我查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後,一定會給各位一個交待。”
堂上的諸人霎時又靜了下來,齊齊望向了狄寨主。狄寨主卻指著趙聲問道。“大小姐,今何在?你快快說來。”
趙聲一愣,抓耳撓腮回道。“大小姐按圖索翼追那個‘李秋生’去了,說什麽“李秋生”就好比是天上掉給咱們寨子裏的一座金山銀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有不取之理。”
“啊,壞了。”狄寨主一聲大叫,急得拍著桌子直囔道。當即又站了起來又問道,“哪大小姐是不是拿著老夫派人送過去的官榜追下去了?”
“是的。寨主,大小姐還給你留了一封信。” 趙聲答道,說罷又皺了皺眉頭。
“噢,快把信拿過來。那沒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狄寨主說罷,又向在座的諸人交代道。“諸位兄弟,如今事態緊急,寨中大小諸事皆托附於二當家和三當家的了。你們合力守得此寨,咱老金得立即外出尋女去了。”
堂上的諸人,一時不明所以,但又不好出聲相問,隻得異口同聲地答道“是,謹遵狄寨主之令。”
原來早在狄金燕帶隊劫下長霞村,遇上朝廷要犯“李秋生”之後,狄寨主早已得了女兒狄金燕的暗中飛報。故而隻等趙
聲帶隊歸來,在大廳內一翻做作便草草了事。既不追責勞而無功的一眾人員,也不賞罰帶隊歸來的趙聲等人。然後把寨中諸事一一安排妥當,又點了寨中幾個精壯的漢子暗中相隨,就朝南方開撥去了。
狄寨主這樣火急火燎地私自出寨尋女,其實更多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女兒信中所說的“李秋生”。更讓他揪心的是:他的心裏也想看看這個‘李秋生’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把他金刀客的女兒未謀麵就拐走了。
自從狄寨主接了趙聲帶回狄金燕的信之後,他在展讀信中的那一刻,便被信箋中的一句急傻了眼。“爹,‘李秋生’這小子確實不同於一般的小子。女兒初見之下,原也以為他隻是一個浪蕩的癟三痞子罷了,誰知他所做作的一切競讓女兒刮目相看,欽佩至極。故女兒自作主張,違逆了爹爹的寨主之令,私自放過被捋劫的村民,著令返還全部所捋掠之財物。並令趙聲帶隊歸寨聽用,小女暗中跟隨‘李秋生’而去。望爹知悉,勿念。”
這話擺在那一個做爹的心上都不是一種好滋味,何況是鼎鼎有名的‘安樂寨’狄寨主,更兼是江湖上人人稱頌的‘金刀客’。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的古訓應證了金刀客的心中所慮,他冥冥中已然感覺到女兒狄金燕對這個‘李秋生’有了說不明道不清的某一種好感。而且還不是一般膚淺的那一種,不然那敢私自更改自己的寨主之令去追隨一個從未謀麵的男子。
雖然他覺得女兒是那種不拘小節而又有點小家子氣的女子,但這並不傷害得到作為一個女子應具有的大雅。畢竟,那是女兒一直跟隨自己這麽多年浪蕩江湖的結果,怨不得別人。他以前還是以為有這樣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兒為榮的呢。
所以,知悉了女兒心事的金刀客,沒有拘泥於世俗的禮節就匆匆離寨尋女去了。
他打定一直向南走的主意,先是孤身一人到了被狄金燕劫持過的村子。
入得村子,金刀客趁著疲憊在村口的老槐樹下休息了一會。
恰巧一個老者趕著幾隻山羊經過,金刀客立即趁上前去問道,“老哥,天熱口焦可否向你討口水喝?”
那老者看了看金刀客一眼,半是猶豫半是遲疑的答道。“你若是不嫌家陋,就跟我到家裏來,好歹讓你喝個夠了,再好好趕路,免得又生出什麽是非來。”
金刀客思索了一下,隨即跟了上去,隱隱藏藏的問道。“老哥,我怎麽覺得你們這個村子好像是不大歡迎外人似的?到處總是一副拒人千裏防不勝防的樣了。”
老者想了一想,立即露出歎息的口氣說道。“老哥,你是有所不知。自從半月前咱村遭了山賊所捋,對於外鄉人咱們是一律不敢收留了。不管是誰來了咱們都得小心應對和提防,隻怕是山賊探子,先來踩點,再行劫掠。” 說罷,停頓了一下,又緩緩接著說道。“哎,上一次,若不是遇上一個叫‘李秋生’的好小子,咱們村早就完了。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方法,好些山賊第三天就乖乖把所捋去的財物奉還給咱們了。要不老哥現在那能再看到眼前這個長霞村啊?”
金刀客一時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追問道,“這世上,還有這麽邪乎的事情?真是大稀奇了。”
那老者答道,“有,老哥,還有更邪乎的事呢!那‘李秋生’除了幫咱們搶回村裏的所有財物,還幫村東頭的老嫗婦修茸好了舊房子呢。後來啊,還使得那個帶頭的賊婆娘也主動幫忙修房了,走時還給老嫗婦留下了二兩銀子作費用啊。”
“哎,咱都是活了這麽大歲數的人了,從來隻有聽說咱們給山賊強匪送錢的,那有聽說過山賊給咱們留錢的。這不都是拜那個‘李秋生’所賜嗎?不過可惜的是,聽說那個‘李秋生’居然是個朝廷通揖的要犯,真不知道他年紀輕輕的就遭了什麽樣的罪。不過從他給咱們村民搶回來的財物看,打死咱也不相信‘李秋生’這小子是個壞人。”
“是啊,這麽好一個人怎麽就成了朝廷的要犯呢?挺可惜的一個小子。”金刀客在那老者一口
氣說完‘李秋生’的故事之後,假意歎息著說。不時又向四周環顧了一下,心裏倒也踏實了許多。
那老者又搖了搖頭,歎息著說道。“老哥,若是你不信咱說的話。等你到了村東頭,去老嫗婦的家問問不就知道了嗎。”說罷,又用手指了一指村東頭老嫗婦家的方向,才作罷休。
“嗯 ,知道了。老哥,謝謝你!”金刀客頓時悵然若失的回道,心中又浮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幻想。
慢慢走到村東頭,金刀客就遠遠看見了那一間修茸一新的茅屋。
但見院中一個老嫗婦獨自坐在梅樹下,低頭細揀著簸箕內的五穀什物。口中嚅嚅念道,“秋生啊,老婆子可是想念你了啊。你在外麵過得好嗎?可受道饑,挨著餓啊?”
這時,金刀客剛要敲緊院門相問,老嫗婦已然惶恐地抬頭掠了他一眼,驚問道,“老哥,你這是找人麽?我家就我一個老嫗,不知有什麽能幫得到你的?但說無妨。”
金刀客一聽老嫗這樣說話,心裏立即明白了老嫗婦此時的實際想法。換句話來說,就是老嫗婦已明白地告訴你,我家就我一個孤家寡人,你要是來打劫的,我什麽也沒有;你要是來找人投宿,但說無妨。
因為有了先前老者的無端防備,如今又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進繩’的老嫗婦。
金刀客心裏一怔,一時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委宛話題來。隻好簡單地寒宣了幾句,“老大姐,沒有什麽的。我是個路過此地的他鄉人,看著天色將晚本想找個地方投宿的。但是,想想算啦,你們這麽怕外鄉人,我還是趕緊趕路的好。” 說畢,再沒有踏腳走進老嫗婦的院子一步。
當中就聽院內的老嫗婦隔著竹門叫道,“老哥,你留步。你看天色都這麽晚了,你別急著走啊?再說了這方圓十幾裏,夜黑隆咚的,你上那兒投宿去啊?老嫗婦不是有意趕你走路,若是老哥不嫌棄咱家窮,就在外房將就著過一夜,明早也好趕路啊。”
金刀客快速邁出幾步後,霎間聽得老嫗婦這樣一計較。當即就停下了腳步反轉身來,看了一眼站在院門中的老嫗婦說道。“老大姐,你就這麽相信我?你不怕我是山賊派來的探子嗎?”
“哎,老哥,你就別說了。老嫗婦都活了一大把年紀了,誰好誰壞,還是一眼能夠看得出來的。你呀,不像是作惡習的壞人。就算是壞人,也是壞人中的好人。誰叫你老哥偏偏碰上我了呢?我若不留你,這個村子又還有誰會留你呢?”老嫗婦又在金刀客的麵前自言自語的說道,好像她的心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警誡一樣。這個時候隻要能幫助到別人,就是自己最大的安心了。
金刀客突然心有感觸的說道,“老大姐,你這是慈悲心腸還是助人為樂啊?你就不怕萬一又中了山賊的圈套?”
“老哥,你別說了。李秋生那小子說過,助人為樂乃快樂之本。就像菩薩心腸,恩施萬物。我又何怕之有?”老嫗婦隨口就把‘李秋生’的好和做作說了出來,好像她的心裏已把李秋生的言行做作,當成了自己的榜樣一樣,身體力行,再不顧外麵的一切風風雨雨。
金刀客霎時就驚悚在了當中,他想不到老嫗婦居然把‘李秋生’的言行當成自己的人生信條了。在別人都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她卻幫自己一把。
有了這一翻討水吃的親身經曆和老嫗自言自語的獨白,再加上看見過官榜中畫影圖形的‘李秋生’。
金刀客的腦中對‘李秋生’這個年輕人的形像便慢慢豐滿和光輝起來,他突然覺得狄金燕膽敢違逆自己的寨令,去追隨一個陌生的男子也是情有可願的。而且這個年輕人的做事方法,依目前來看也是值得他自己欣賞和讚美的。
之前的擔心和憂慮,似乎一掃而光。金刀客整個人隨著腦中的幻想,此時此刻越來越變得鮮活。
他又掏出女兒狄金燕寫給他的信不自覺地看了一遍,頓時嘴角劃過一絲有弧度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