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燈花

第一百五十章 靜水毓殤(下)

在李亮光這一陣莫名的斷喝之下,房中諸人顯得異常的平靜。沒有了人的說話聲,夜風一時拂攏而過,燭影交錯,繡簾彩帶,跟風而舞。

沉默,沉默,房中幾人的一時沉默壓抑得讓人窒息無邊。除了那不均稱和急促起伏的呼吸聲之外,所有的一切似乎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等著在沉默中瀑發了。

李秋生也一樣,他已顧慮不了那麽多。本來就少得連親人都沒有幾個的他,這一翻拆騰下來,就隻剩下他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困守在將軍府了。再經過這些困守時日的醞釀和發酵,他已繃足了一腔的怒火,就等著達到瀑破的那一個頂點,在胸中和腦間劇烈燃燒。

李亮光抬頭朝四周環繞了一下,眼見自己剛才的一聲斷喝,頓時讓房中的別外三人突然住了一口,不言一語。自覺尷尬無趣,臉霎時一沉,就莫名其妙地看上旁邊的梁老太太說道。“梁老太太,剛才李某出言魯莽了,不該出重言斷喝李公子一時之怒的。是李某大過武斷了,真是慚愧慚愧啊。”

梁老太太見李亮光首先自責起來,眼裏已是有幾分委婉之色。她又冷冷地瞅了李秋生一眼,才慢慢翳動嘴唇放出言語來。“大將軍啊,你又多慮了。李公子之怒自是恨於心底,源於心中,若是他沒有受過磊副相的刻骨相害,又怎麽能恨得他人如此入骨呢?隻是這李公子啊似是不太相信老身能助他一臂之力,救他於水火之中。可就是剛才大將軍未進來之時,老身隻想讓李公子和盤托出他的一樁心來,好幫他出個謀畫。那曾想人家李公子眼光大高,直到現在也一言不發啊,老身可是苦於無計呐。”

“啊,原來梁老太太是為這個發愁啊?這個事好說,你就交結李某來處理吧。”李亮光似乎突然愰然大悟一樣說道,剛才驚起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繼而他又捋了捋下頜的長胡子,忽然抬頭向李秋生瞪眼說道。“李公子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梁老太太好心相助,你卻冷冰對人,不出一言。即便你不肯相信於梁老太太,但萬不可這般無理啊。”

“哎,幸好老夫在她們入住將軍府之前就告戒過老太太了,否則禍事又至矣。如今老夫下朝回府之時聽老管家直言你們,在後院其樂融融,親於一家。剛才入房之時,又見你們三人圍坐一桌和氣用膳,想來必是你們三人始於交心致肺信儀相樂了。那曾想你李公子卻是拒人於千裏之外,不信人於心底。若如此下去,老夫又如何能幫你啊?”

等李亮光把這一翻話說完,李秋生已是羞愧難當,眼中盈淚。他方始抬頭慢慢望向已是有些生氣的李亮光,無奈的撇撇嘴搖搖頭道。“大將軍,對於陌生之人。俗話說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便是我百般含恨受屈,李秋生又豈能對人全拋一片心啊。”

“哎,李公子,原來是對老身保持著這個戒心呀?如此那倒是老太婆心大急了,對李公子一見如故就忘乎所以。卻不知公子心之所憂,實是慚愧呀。” 梁氏瞪時張著一雙半是驚愕,半邊冷涼得滄白的臉

孔喃喃自責道,好像她已放下了剛才對李秋生所有的成見。

“李公子,你也聽到了。我家老太太現在對公子可是全拋一片心啊,你應該不必再刻意隱瞞什麽了吧。”一旁的冷月聽得梁氏為李秋生剛才的話先喃喃自責起來,一時急得直囔著搶言道。

“哎,既然大將軍之前已向你們交代過我的事情,那我現在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隻是我全把事情說出來,那豈不是要你家梁老太太攤上這‘莫須有’的關係,活活受累,受我牽聯?我李秋生於心何忍啊!”李秋生忽然抬眼橫掃了眾人一眼,聲調低沉的說道。好像他真的不願意讓這個無端的梁老太太,故意攤上自己這一樁倒黴的‘好事’。

李亮光又敝了李秋生一眼,頓時打趣地說道。“李公子啊,你現在怎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再沒有當初初見你的威風凜凜了?這可不是你李秋生的派頭和作風嘍。既然你小子羞於啟口,那就讓我這個大老粗幫你代勞,把你傳奇的故事全抖出來嘍。”

李秋生座落在旁,既不吭聲,也不表態。隻是專注地注視著一支跳躍的燭火,默默出神。

冷月在一旁卻好奇地拍手讚道,“好啊,大將軍,你就快點說吧,冷月早就想聽聽李公子的傳奇故事了。”

李亮光再不謙讓,先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昂起勃子一飲而盡,然後抹抹嘴唇故作高深的笑道。“梁老太太,冷姑娘,你們聽好嘍。老夫這就為你們奉上精彩驚險的傳奇故事----李秋生傳。”

說罷,李亮光一改先前的灑笑之態,嚴辭鑿鑿地把李秋生所作所為的傳奇故事,娓娓道來全部述說了一遍。聽得那座中的梁老太太和冷月二人既怕又愛,既恨又氣。到末了,竟然為李秋生的遭遇扼宛歎息起來,動情之處,眼中居然不知不覺流下了晶瑩的淚水。

看著梁氏又一次心潮起伏的感情變化,李亮光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再如此把李秋生的故事娓娓敘述一遍的。隻要撿扼明簡要的那幾件說一說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紮。

一來怕梁氏萬一因為感情衝動愛恨交加而發生意外,那將軍府豈不是遭大罪了。那不是為自己招惹麻煩嗎?二來即使再這樣蒼白的敘說,讓梁氏再一次深刻認識李秋生的行事品性。但也未必能讓李秋生對梁氏生出什麽好感,反而覺得自己的老底全讓人家知曉了,心裏反而繁衍出一種不可認同的恥辱感來。若是這種結果 ,李亮光這一場眉飛色舞的敘說,也隻能僅僅是讓人扼宛歎息一聲而已,於事何無卑益。

李亮光再回頭看座落在則的李秋生時,隻見李秋生整個人已是一臉羞愧之色。仿佛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讓人清算了一翻,屈侮之感從心底由然而生。可是李秋生卻望向一幕如墨的窗外,努力逃避眾人如雷電相擊的眼光。但見窗外夜色沉沉,月露昏光,風卻如嘲笑一般嚱嚱吹過。

直鬧到此時,梁氏才平愎了激動的心情,緩緩地盯著李秋生說道。“李公子,我且不管你的

做作和故事如何。我老太婆就隻想知道你的出身來處,還有那隻漁型玉配是怎麽樣戴到你身上的。”

李秋生被梁氏這無厘頭的一問,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欲言又止,眼中卻先閃現出幾點淚花來。冷月見此之狀,趕緊趁上來拍著李秋生的肩膀笑道。“李公子,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又何必未說先悲。即便你有天太的傷悲之事,也隻有先說出來大家才能幫你。”

李亮光也趕緊附言道,“就是啊,李公子,冷月說得對。有些已知的事情咱們可以幫你,但是有一些未知的事情咱們無從下手啊。你還是先回答了梁老太太的問話,咱們才好想法子吧。”

李秋生聽得房中三人皆是如此之說,又見梁氏張著一雙勤於等待他回答的眼睛,終於咬了咬嘴唇說道。“我李秋生之所以傷悲,眼中帶淚,並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我那已失去音信又不知落泊於何處的姨娘劉脂兒。她於我而言,就像母親與兒子一樣,在這個世上是沒有人能夠取代的。”

此言一出,房中三人頓時驚詫不異,麵麵相覷。梁氏則張著急於破解的眼神慢懨懨地說道,“如此說來,那劉脂兒不是李公子的親生母親了?那李公子又是從何處安生在劉脂兒身邊的?”

見梁老太太窮於這樣追問,似乎對自己的身世很是著迷的樣子。李秋生一咬牙,就狠心地和盤而出。“這個我不太清楚,隻記得姨娘似乎跟我提起過。十多年前,在一個西北的邊垂小鎮,我是一個遭逢戰亂落生在他們住處的嬰兒。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姨娘也不知道。姨娘隻說,在一個天將朦朧的早辰,我是由一位將軍模樣的男子匆匆護送過來的。”

說到這,李秋生哽咽了一下嗓子,落下幾滴淚來。又接著喃喃說道。“至於這個漁型玉配,聽說一直就攜帶在我的身邊。後來,小鎮遭了戰火,姨娘就帶著我流落到了南方,安生在青花繡樓中。”

“哪,後來都沒有人來找過你們嗎?”李亮光突然插進這一句問道,期待和焦慮的眼神早已充盈了一層蠢蠢欲滴的朦朧珍珠。

“後,後來的事,不知道了,不知道了。”李秋生顯得非常不安而瀑燥的答道,好像根本就不想再搭理三人這樣反複討厭的話題。略微停頓了一下,忽而又厭懨懨的出言道。“後來,姨娘就帶著我安生在青花繡樓裏,別人都把我當成一個多餘的人,隻有姨娘把我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照料。”

梁氏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之情,一抹涶淚的眼睛悲憫地歎道。“李公子啊,你,你就不能再平心靜氣跟老身說一說後來的事情嗎?老身可是憔慮惶恐得很呐。”

誰知李秋生偏偏煩悶不安地狠狠丟下話語道,“現在你們都來跟我提這些前塵舊事,可是有誰能幫我去掂念我那已失去音信和蹤影的姨娘呢?你們可知道姨娘才是我現在最關心的人。”

李秋生瞪時擺出這竭斯力底的一吼,房中的幾人又是一片驚恐錯愕,四下裏一片寂靜,再無人說話之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