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北國的暴風雪,但十二月的安城也算寒氣逼人。迎麵直掃的冷風灌在人們脖子裏,讓即使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都禁不住縮了幾厘米身高。
不過再冷,也抵不住人們去陵園的腳步,因為今天是冬至日——按安城舊習俗,一年有三次祭掃親人的日子,分別是清明節、中元節和冬至。
城西太陵園內,穿著呢大衣的穆語和蔣雯雯,各捧著幾束鮮花站在一座新墓前。
那是閻小兵和他母親合葬的墓——他們自焚後,屍體緊緊地抱在一起,沒辦法分開,火葬場隻得將他母子倆的屍體一並火化。在這新墓兩邊,還有兩座新墓,分別是閻小兵妻子和父親的。
閻小兵死後,容劍才在自己手機中發現閻小兵預先發給他的信息,懇求他務必不要把其母子倆葬回老家,說不想母親在死後還遭受他人侵擾,求他火化其母子倆,將骨灰灑入河中。容劍本要按他的話去做,不過秦晉桓找到他,表示願意斥資為閻小兵一家安排墓地,於是便有了這並排又不為外人所知的三座新墓。
蔣雯雯一邊將鮮花分別放至墓前,一邊歎聲問穆語:“你說小兵哥一家在地下能相聚嗎?”
“應該能吧。”穆語一邊鞠躬,一邊默默應聲。
其實她是無神論者。
“可小兵哥生前做了這麽多不應該做的事兒,連人都沒辦法原諒他,到了地下,閻王爺還能讓他好過嗎?我真擔心閻王爺會讓他下十八層地獄,受極刑之苦。不行,我得出去多買些紙錢燒給他,讓他有錢去行賄閻王爺。”
“誒,雯雯!”穆語急忙拉住轉身欲走的蔣雯雯,“你不是向來不信鬼神的嗎?怎麽今天……”
“我本來也不信,但小兵哥母子倆的死讓我觸動很大。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我現在算是徹底領悟了這話的含義。雖然小兵哥生前也做過一些好事兒,但相比他犯的錯來說,那些好事兒就很不起眼,所以他才會死得那麽慘。”
“照你的邏輯,那孫美蘭死後豈不是要受更多的折磨?”
聽到孫美蘭三個字,蔣雯雯頓時咬牙切齒:“閻王爺賞罰分明,她這種人死後更應該下十八層地獄,受盡極刑煎熬之後,再讓她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省得來世再禍害別人。小語,你就在這兒等我,我到陵園門口買紙錢去。”
“如果閻王爺真的賞罰分明,肯定就不需要你燒紙錢去賄賂他了。”
蔣雯雯覺得這話有道理,遂頓住了腳步,默默地看向連照片都沒敢放的墓碑。
雖然閻小兵已經死了半個多月,但網上對他的負責評論卻還是不少,甚至有人把他的樣子做成了變.態殺人狂的表情包,這讓她既氣憤,又無可奈何。
她著實想不通,閻小兵都已經以死謝罪了,為什麽人們還不肯放過他,為什麽人們不能試著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閻小兵並同情諒解他。
看著好友默默垂淚,知道她心情複雜,穆語輕輕摟了摟好友的肩,用眼神向她傳遞安慰。
“小語,”蔣雯雯輕輕推開她,眼神裏帶出滿滿的內疚,“小兵哥家出事後,如果我和鄰居們能對他的身心多給予關心,而不是一昧地在物質方
麵幫助他,肯定就能及早發現他精神方麵的病狀,趁早帶他去醫院接受正規治療,他也就不用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就不至於發生後麵那些事兒了。”
“可惜凡事沒有如果。”下意識地由人及己的穆語深深歎了一口氣。
自從爺爺和秦晉桓攤牌後,秦晉桓就變得忙碌起來,每天早出晚歸。開始她還以為他一心致力於公司發展,後來有一次無意中聽到爺爺打電話罵他,她才知道他最近的工作根本沒那麽忙,才意識到他的“早出晚歸”其實是在避開和她的單獨相處,這讓她心裏特別難受。
幾次熬到深夜等他回來,她嚐試著和他聊聊,以拉近兩人的距離,卻發現他與她的心之間,就像存著在結界一般,雖然無形,她卻怎麽都邁不過去。
如同蔣雯雯想不通人們為什麽不肯原諒已經死去的閻小兵一樣,她之前也一直想不通為什麽明明很關心她的秦晉桓,會因為爺爺的攤牌而這般對她。
想了很久,她才得出了一個她完全不想認可的結論:人在落魄的時候接受他人感情,有時候不是因為對方給予的真情,而是因為自己太無助彷徨孤寂,需要慰藉。一如秦晉桓當初——如果他真的愛她,肯定不會因為外界這些原因而疏遠她。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她滿是心酸苦楚,幾次一個人偷偷落淚。
她真的不喜歡和他共居一屋簷、同睡一床塌,卻又被他忽略成空氣的日子。好幾次看著他背對著自己而睡的背影想說“我們離婚吧”,可是她沒有勇氣說出口,因為她的心已被他無情占據,完全放不下他。每逢這個時候,她就會暗恨自己當初沒管住那顆放縱的心。
“是啊,凡事沒有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蔣雯雯幽幽的歎息聲讓穆語的鼻子酸酸的。
如果沒有爺爺最早的安排,她不可能認識秦晉桓;如果沒有爺爺的攤牌,她和秦晉桓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步。凡事沒有如果,看來她和他的感情糾.纏是早就命中注定了的。
見好友麵色憂傷,蔣雯雯隻道好友和自己一樣,也在為閻家人感懷,做了回深呼吸,拉起好友的手,像自我安慰似地笑道:“既然是命中注定的東西,我們無力改變天意,就坦然接受,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
穆語怔怔地看著好友。
也罷,事世變遷,終究會有一果,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那就順其自然吧。
她勉強擠出了個笑容。
蔣雯雯蹲下來將地上的鮮花正了正,然後起身,拉著她對著三座新墓作了揖,準備離開。
“誒!小語等等!你看那邊!”
穆語才邁步,聽到蔣雯雯急切的喊聲,馬上頓住腳步,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太陵園分為平房區、高樓區和別墅區。平房區墓地占地麵積小,墓擠墓,環境一般,價格也便宜;高樓區相比之下沒那麽擠,價格也要貴一些;至於別墅區,在太陵園自然環境最好的北麵,也是“大師”們口中所說的風水寶地,墓地規劃合理,設計大氣奢華,陵園維護也很規範,遠遠看去就像一排排精裝小洋房,一塊墓地的價位直逼城內高檔三居室的價位
,因而裏麵葬的都是城內富戶,普通百姓隻有仰望的份。
蔣雯雯手指的地方正是太陵園的別墅區。
“看什麽?”穆語不解地看著前往別墅區祭掃的人們。
“咦?”蔣雯雯惦著腳又瞅了瞅,又挪動了幾個方位,最後滿目不信地撓撓頭,“我看錯了?”
“你看到什麽了?”
“呃,沒什麽,應該是我看錯了。我們走吧。”蔣雯雯訕笑著挽住她胳膊。
“見鬼了?”穆語笑著打趣。
“才不是呢!誒!小語!我記得你好像說過秦少母親也葬在這個陵園中吧?”
“是啊。哎呀,”穆語猛拍了下腦門,“我都忘了這事兒,我應該買束花去祭奠下他母親。”
“你知道他母親地墓在哪兒嗎?”
“知道,就在你剛剛指的那邊。”穆語順手指了指別墅區,撇開好友的手又道,“雯雯,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買束花來。”
“誒!小語!”蔣雯雯一把拉住她,“既然是秦少的母親,就應該你倆一起去祭掃,你一個人去可不算事兒。”
“他,他工作忙,估計不記得今天是冬至。”
“他不記得你不會打電話提醒他嗎?”
“這……還是不影響他工作了,我代他去就行。”
“誒誒!”蔣雯雯再次拉住她,“你還沒打電話,怎麽就知道他很忙呢?也許他現在正閑著呢,又或者他已經來了太陵園也沒準兒呢?還是打個電話問問吧。”
見好友一直在用探究的目光看自己,不想被好友發現自己和秦晉桓之間有不愉快的穆語,正想著找借口騙好友,好友一句“你倆不會鬧矛盾了吧”,讓原本心虛的她頓時毫不猶豫地撥通秦晉桓電話。
但撥通之後,想到馬上就以聽到他的聲音,她又抑製不住地忐忑起來。
很快,電話接通了,秦晉桓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嗯?”
“呃,你,你在公司嗎?”
“嗯。”
“忙嗎?”
“忙。”
“哦,那你先忙。”穆語像完成了任務似的掛斷電話,隨即佯裝無事似的看向好友聳肩,“他在公司,很忙。”
“哦。”
見好友沒再追問,她說了句“我去買花,你別走開,我馬上回來找你”,便低著頭快步往陵園門口走去。
蔣雯雯看著好友遠去的背影,又下意識地往太陵園別墅區瞅了瞅,目光中帶出一絲疑惑,還蘊含著些許擔憂。
不多時,穆語買好花過來,領下著蔣雯雯來到位於太陵園別墅區內林思君的墓前。
看見墓前完全沒有祭掃過的痕跡,蔣雯雯這才徹底鬆了口氣,心情也瞬間變好。
掃完墓,兩人一並下山出陵園。
因為兩人的單位不順路,通往蔣雯雯學校的公交車先到,蔣雯雯便先行離開了。一個人等車的穆語,突然覺得有些口渴,見車還沒來,便快步轉回到陵園門口的便利店買水喝,就在這時,一側停車場內一部車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