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穀入口處,是一排巨大的牌坊樓,最前邊的一座,是那規模驚人的五間六柱十一樓,以名貴的黃、綠琉璃磚嵌砌壁麵,每條龍柱上都雕刻有曆代披麻宗老祖的降魔圖,匾額為“氣壯觀奇”。
修道之人和純粹武夫,往往眼力極好,隻是先前陳平安望向牌坊之後,根本看不清道路的盡頭,而且似乎還不是障眼法的緣故。
不過比起接連倒懸山和劍氣長城的那道門,此處牌坊樓的玄妙,倒是沒讓陳平安如何驚奇。
陳平安隨便坐在牌坊附近,翻了一個多時辰的書,因為看得細致,不願遺漏任何細節,才看了小半,就打算今天先在不遠處的集市客棧歇息,明天再作打算,是再瀏覽一下鬼蜮穀的邊境風景,還是通過那排牌坊樓,進入鬼蜮穀,深入腹地曆練,都不著急。
陳平安收起書,走向那座繁榮集市,這是披麻宗租賃給一個骸骨灘小門派的修士打理,諸多產業,皆是如此,披麻宗修士並不親自參與經營,畢竟披麻宗總共不到兩百號人,家業又大,事事親力親為,耽誤大道修行,得不償失。
隻不過蘇姓元嬰坐鎮跨洲渡船,楊姓金丹負責巡視壁畫城,是例外,因為這兩樁事,涉及到披麻宗的麵子和裏子。
如今的落魄山,已經有了些山頭大宅的雛形,朱斂和石柔就像分別擔任著內外管事,一個在山上操持庶務,一個在騎龍巷那邊打理生意,
直到真正離開了龍泉郡,陳平安在跨洲渡船上的偶爾練拳間隙,也會回頭再看再想,才覺得這裏邊的有趣,兩位管事模樣的家夥,竟然一位是遠遊境武夫,一位是身穿仙人遺蛻的枯骨女鬼,誰能想象?
陳平安離開落魄山之前,就已經跟朱斂打好招呼,自己一般不會輕易飛劍傳訊回牛角山,而那隻小劍塚裏邊所藏兩柄飛劍,無法跨洲,所以這次遠遊北俱蘆洲,是名副其實的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畢竟如今的落魄山,很安穩。
應該忌憚的,是別人才對。
陳平安走在路上,扶了扶鬥笠,自顧自笑了起來,自己這個包袱齋,也該掙點錢了。
骸骨灘是個無需講那儒家禮法的地方,小集市沒名字,給當地人俗稱奈何關,喊慣了之後,來來往往都認。
哪怕日頭高照,集市這邊的街巷依舊顯得陰氣森森,十分沁涼,按照那本披麻宗版刻書籍《放心集》所說,是鬼蜮穀陰氣外瀉的緣故,所以身體孱弱之人勿近,不過這些聽上去很嚇人的陰氣,書上黑紙白字明確記載,已經被披麻宗的山水陣法淬煉,相對純粹且均勻,一定程度上適宜修士直接汲取,所以隻要練氣士禦風淩空,放眼望去,就會發現不單單是集市周邊,整條鬼蜮穀邊境沿線,多有練氣士在此結茅修道,一座座素雅卻不簡陋的茅屋,星羅棋布,疏密得當,這些茅屋,都由擅長風水堪輿的披麻宗修士,專門請人建造在陰氣濃鬱的“泉眼”上,而且每座茅屋都擺有三郎廟秘製的蒲團,修道之人,可以短期租借一棟茅屋,財大氣粗的,也可以全盤買下,那本《放心集》上,列有詳細的價格,明碼標價。
這大概就是披麻宗的生財之道。
以後的落魄山,得好好學上一學。
陳平安進入集市後,一路閑逛,發現幾乎所有商鋪,都會販賣一種晶瑩如玉的白骨,這是《放心集》貨殖篇裏詳細介紹的一種後天靈寶,頗為珍稀,鬼蜮穀內一開始是誕生於古戰場遺址的眾多鬼物紛紛聚攏,半數是被披麻宗修士以巨大代價驅逐至此,免得肆意為禍整座骸骨灘。
後來這些陰物一部分如同練氣士的境界攀升,種種機緣巧合之下,演化為宛如山水神祇的英靈,更多則是淪為橫行無忌的暴虐厲鬼,歲月悠悠,又有專門“以鬼為食”的強大陰靈出現,雙方糾纏廝殺,落敗者魂飛魄散,轉化為鬼蜮穀的陰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已失去,而那些品秩高低不一的累累白骨則散落四方,一般都會被勝者作為戰利品收藏、儲存起來,鬼蜮穀內
練氣士和純粹武夫進入鬼蜮穀曆來,這些潔白如玉的屍骨就成了一筆相當不俗的彩頭。
許多山上商賈,多是來此購買被鬼蜮穀至陰之氣淬煉得極為純粹的白骨,是煉製眾多陰冥法器的絕佳材料。
陳平安最後走入一間集市最大的鋪子,遊客眾多,擁擠不堪,都在打量一件被封禁在琉璃櫃中的鎮店之寶,那是一副鬼蜮穀某位覆滅城池的城主陰靈骨架,高一丈,在琉璃櫃內,被店鋪故意擺放為坐姿,雙手握拳,擱放在膝蓋上,目視遠方,即便是徹徹底底的死物,仍有一方霸主的睥睨之姿。
這具白骨全身布滿天然銀線,交錯繁密,光華流轉不定。
據說這副骨架的主人,“生前”是一位境界相當於元嬰地仙的英靈,桀驁不馴,率領麾下八千鬼物,自立為王,四處征戰,與那位玉璞境修為的鬼蜮穀共主,多有摩擦,但是《放心集》上並無記載這尊英靈的隕落過程,而按照店鋪當下那個唾沫四濺的年輕夥計的說法,是自家掌櫃早年結識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北方劍仙,故意以洞府境劍修示人,掌櫃卻與之意氣相投,以禮相待,結果那位劍仙走了一趟鬼蜮穀後,就帶出了這副價值連城白骨,竟是直接贈予鋪子,說就當是先前賒欠的那些酒水錢了,也無留下真實姓名,就此離去。
在別處,聽到這種噱頭十足的荒誕故事,陳平安肯定全然不信,但是在這北俱蘆洲,陳平安半信半疑。
這副仿佛一位地仙骨骼“金枝玉葉”的英靈白骨,是當之無愧的上品法寶,店鋪夥計說一般情況不賣,但是如果真有誠意,可以商量,不過夥計說得明明白白,兜裏沒個四五十顆穀雨錢,就提也莫提,免得雙方都浪費口水。哪怕如此天價,陳平安還是發現店鋪內,有幾撥人躍躍欲試。
陳平安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離了店鋪,找了家客棧,房間並不豪奢,就是幹淨清爽些。類似搖曳河那座渡口茶攤,都不待見黃金白銀,一顆雪花錢起步,可以住三天,不包夥食酒水。若是在山下的俗世王朝,即便是富賈如雲的大驪京城,如果一間仿佛螺螄殼大小的客棧屋舍,敢收一天三百多兩銀子,估計一樣早給唾沫淹死了。
陳平安摘下鬥笠和背後劍仙,繼續翻閱那本越看越讓人不放心的《放心集》。
骸骨灘是北俱蘆洲十大古戰場遺址之一,鬼蜮穀更是特殊,是一處光陰漩渦之地,自成小天地,如同陰冥,疆域絲毫不比“陽間”的骸骨灘小,其中有一位如今相當於玉璞境修為的巨大英靈,最早脫穎而出,一呼百應,聚攏了數萬陰兵陰將,打造出一座聲名赫赫的白骨京觀城,宛如王朝京城,又有周邊城池大小數十座,半數依附京觀城,其餘半數是由一些道行高深的鬼物經營創造,與京觀城遙遙對峙,不甘心寄人籬下,擔任附庸,千年之間,合縱連橫,鬼蜮穀內的鬼物越來越少,但是也越來越強大。
曆史上鬼蜮穀陰物曾經兩次試圖突破界限,想要出關大掠骸骨灘,最好是能夠沿著搖曳河北上,一鼓作氣吃掉沿途兩個國家,然後擄走活人帶回鬼蜮穀,以陰毒秘術炮製新生陰物鬼魅,壯大兵馬,所幸都被披麻宗修士阻攔,可也使得披麻宗兩度元氣大傷,聲勢從巔峰跌入穀底。
披麻宗在北俱蘆洲從站穩腳跟到開疆拓土,可謂諸事不順。
不過北俱蘆洲底蘊之深厚,由此可見,一座骸骨灘,光是披麻宗就擁有三位玉璞境老祖,鬼蜮穀也有一位。
反觀東寶瓶洲,如果不提那一撮秘密滲透進來的高人隱士,隻說在寶瓶洲土生土長的修道之人,位於山巔的上五境修士,屈指可數。
不過關於此事,崔東山早有提醒,說了寶瓶洲疆域不到俱蘆洲三成,寶瓶洲的玉璞境,數量稀少,是那鳳毛麟角的存在,比不得別洲聲勢,但是寶瓶洲隻要是躋身了上五境的修道之人,更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例如那書簡湖劉老成,以及風雪廟魏晉這種天之驕子,都是分了些一洲氣運的古怪存在,若是與北俱蘆洲或是桐葉洲同境修士,尤其是那些養尊處優的譜牒仙師廝殺搏命,劉老成和魏晉的勝算極大。
練氣士和武夫一旦選擇入穀曆練,就等於與披麻宗簽了一道生死狀,是富貴是暴斃,全憑本事和運氣,掙了橫財,披麻宗不眼紅不垂涎,一文錢不多收,死在了鬼蜮穀,從此生生死死不得超脫,也別怨天尤人。
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曆史上不是沒有仙家府邸,心疼門內得意弟子的夭折,事後不服,呼朋喚友,浩浩蕩蕩,來骸骨灘與披麻宗理論一二,既是問罪,也有跟披麻宗要些補償的念頭,披麻宗修士從來不解釋一個字,來了人,在山門口那邊擺下一張桌子,上過了一杯陰沉茶待客,之後就開打,要麽對方打上自家祖師堂,要麽就打得對方交出身上所有法寶和神仙錢,然後往搖曳河一丟,自己鳧水回北方家鄉。
所以搖曳河也有個別稱,餃子河。
可是下過好幾次餃子的。
不過披麻宗也不會念著來此修行的外人死在裏邊,《放心集》上有清清楚楚標注出三條北行路線,推薦練氣士和武夫仔細掂量自己的境界,一開始先尋覓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然後最多就是與幾座勢力不大的城池打打交道,最後如果藝高膽大,猶不盡興,再去腹地幾座城池碰碰運氣。
鬼蜮穀內所有地仙英靈鬼王的境界高低,擅長術法,傍身的法寶,壓箱底的本事,書上都有清晰記載。
而且披麻宗修士在鬼蜮穀內建造有兩座小鎮,宗主虢池仙師親自駐守其一,但是一般人往往見不著她,不過鎮上有兩撥專職狩獵陰靈鬼將的披麻宗內門修士,外人可以跟隨或是邀請他們一起遊曆鬼蜮穀,所有收獲,披麻宗修士分文不取,但是書上也坦言,披麻宗修士不會給任何人擔任扈從,見死不救,很正常。隻不過若是有仙家豪閥子弟,嫌自家錢多壓手,是來鬼蜮穀遊玩來了,倒是可以,隻需全程聽從披麻宗修士的叮囑,披麻宗便可以保證看過了鬼蜮穀風景,還能夠全須全尾地離開險境,隻要遊玩賞景之人,恪守規矩,期間出現任何意外損失,披麻宗修士不但賠錢,還賠命。
夜幕中,陳平安合上厚厚的一本《放心集》,起身來到窗口,斜靠著喝酒。
一本書看到最後,除了記住了那些繁瑣的禁忌事宜,更在書中看到了披麻宗修士的豪氣。
遙想當年。
當時驪珠洞天有一位草鞋少年,高高揚起頭,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有無數劍修仙人禦劍跨洲遠遊,去往劍氣長城抵禦妖族。
求利求名?
磨劍而已。
難怪她會說這寒苦之地,卻自古多豪傑。
隻有這樣的土壤,才能湧現出浩然天下最多的劍仙。
你肯贈我幾壺酒,我便願意還你一副價值數十顆穀雨錢的英靈白骨。
講道理嗎?不講。
沒道理嗎?很有。
陳平安轉頭望向擱放在桌上的劍仙,輕聲道:“放心,在這裏,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陳平安視線微微偏移,望向那隻竹編鬥笠,微笑道:“因為我叫陳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我是一名劍客。”
沉默片刻,陳平安揉了揉下巴,喃喃道:“是不是把‘平平安安的平安’略去,更有氣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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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畫城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怪事。
披麻宗修士開始封禁那三堵福緣尚存的牆壁,不許任何遊客靠近不說,便是店鋪掌櫃夥計都必須暫時搬離,必須等待披麻宗的告示。
自然是怨氣衝天,此起彼伏的罵娘聲。
一個運氣不好的,跳腳大罵的時候,附近剛好有個經過的披麻宗修士,給後者二話不說,一袖子撂倒在地,翻了個白眼便暈厥過去。
然後那個可憐蟲的朋友也二話不說,扛起就跑,既不給披麻宗神仙道歉,也不撂半句狠話。
北俱蘆洲便是如此,我有膽子敢指著別人的鼻子罵天罵地,是我的事情,可給人揍趴下了,那是自己本事不濟,也認,哪天拳頭硬過對方,再找回場子便是。
那位姓楊的金丹修士有些頭疼。
身邊的師弟龐蘭溪更是無奈。
原來在一幅壁畫之下,有位衣衫襤褸的年輕人,在那邊跪地不停磕頭,血流不止,苦求壁畫上邊的那位行雨神女,給他一份機緣,他有血海深仇不得不報,隻要神女願意施舍一份大道福緣,他願意給她生生世世做牛做馬,哪怕是報完了仇,要他立即粉身碎骨都可以。
年輕人在磕頭之前,就掏出了一枚不知從何處尋來的古老玉牌,輕輕放在地上。
中年金丹修士擺擺手,示意一位外門修士不用驅趕此人。
龐蘭溪想要勸說些什麽,也給中年修士按住肩頭。
中年修士更多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那個身姿纖細如楊柳的女子。
當她出現後,披麻宗設置在壁畫這邊的山水大陣毫無動靜,可是仙宮秘境的天然禁製,卻開始起了漣漪。
至於掛硯神女那邊,反而談不上手忙腳亂,一位外鄉人已經獲得了神女認可,披麻宗聽之任之,並無阻攔他們離去。
掛硯神女也投桃報李,主動與那位主人一起徒步登山,去往他們披麻宗的祖師堂。
所以掛硯神女圖是率先變成白描的一幅。
然後是一頭七彩鹿從那幅騎鹿神女圖縱身一躍,身影瞬間消逝,緊隨其後,成為今天的第二幅白描壁畫。
楊姓修士先前心中震驚不已,畢竟這幅天庭女官圖的福緣,是披麻宗唯一一幅誌在必得的壁畫,披麻宗上上下下,都無比希望身邊的師弟龐蘭溪能夠順利接手這份大道機緣。所以他差點沒有忍住,試圖出手阻攔那頭七彩鹿的倏忽遠去,隻是宗主虢池仙師很快從壁畫中走出,讓他退下,隻管去守住最後一幅神女圖,然後虢池仙師就返回了鬼蜮穀駐地,說是有貴客臨門,必須她來親自接待,至於掛硯神女與她新主人的上山拜訪,就隻能交由祖師堂那邊的師伯處理了。
中年修士其實一頭霧水,能夠讓自家宗主出麵迎客,難不成是一位大宗之主?
行雨神女終於現身,竟是臉色慘白,走出畫卷後,看了眼那位眼神冷漠的女子,再看看地上那枚正反篆文“行雲”、“流水”的古老玉牌,這位最精通推演之術的神女,像是陷入了兩難境地。
中年修士看出了一點端倪。
這是壁畫城其餘七位神女都不曾碰到的一個天大難題。
那個瞧著十分柔弱溫婉的女子,如果不留心她的眼神,不是剛好站在了這幅壁畫下,就連他這個金丹修士都不會太過注意。
無法想象,一位神女竟有如此可憐無助的一麵。
行雨神女,是披麻宗打交道最多的一位,相傳是仙宮秘境神女中最足智多謀的一位,尤其精於弈棋,老祖曾笑言,若是有人能夠僥幸獲得行雨神女的青睞,打打殺殺未必太厲害,可是一座仙家府邸,其實最需要這位神女的襄助。
那位女子瞥了眼不斷磕頭、幾見額頭白骨的年輕人,再望向行雨神女,“你去助他渡過難關,甲子之後,再來給我請罪。”
行雨神女心神搖曳不定,以至於整座壁畫城都顯得水霧彌漫,神女隻覺得見著了這位明明境界不算太高的女子後,卻仿佛那山下的官場胥吏,瞧見了一位吏部天官。
行雨神女顫聲道:“事後如何去找主人?”
那女子淡然說道:“獅子峰。”
披麻宗中年修士皺了皺眉頭。
獅子峰確實有一位強大元嬰,不容小覷,但卻是一位年歲已然不小的男子修士。
可即便是這位元嬰修士親自站在這裏,哪裏會讓這位行雨神女如此戰戰兢兢?
那女子對中年金丹修士微笑著自我介紹:“獅子峰,李柳。”
中年修士依舊不曾聽聞這個名字,但還是跟著說道:“披麻宗,楊麟。”
名叫李柳的年輕女子,就這麽離開壁畫城。
似乎都懶得再看一眼行雨神女。
呆呆站在一旁的少年龐蘭溪,抹了把額頭,都是汗水,感慨道:“楊師兄,這位李柳前輩好嚇人。”
中年修士笑道:“這話在師兄這邊說說就算了,給你師父聽見了,要訓你一句修心不夠。”
少年心性單純,隻覺得楊師兄果然性情沉穩,將來一定會是披麻宗的頂梁柱之一,卻沒有看出這位金丹師兄的眼神複雜。
因為龐蘭溪自己還茫然不知,自己已經失去了那幅騎鹿神女圖的福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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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蜮穀內。
一行人沒有走那入口牌坊。
而是其中一人直接以本命物破開了一道大門,然後一艘流霞舟一衝而入。
船頭之上,站著一位身穿道袍、頭頂蓮花冠的年輕女子宗主,一位身邊跟隨七彩鹿的神女,還有那個改了主意要一起遊曆鬼蜮穀的薑尚真。
那艘天君謝實親手贈予的流霞舟,雖是仙家至寶,可在鬼蜮穀的重重濃霧迷障內飛掠,速度還是慢了許多。
流霞舟如同一顆彗星劃破鬼蜮穀天空,極其矚目,寶舟與陰煞瘴氣摩擦,綻放出絢爛的七彩琉璃色,同時破空聲響,如同雷聲大震,地上許多陰物鬼魅四散奔走,底下許多沿途城池更是迅速戒嚴。
薑尚真伸出手掌在額頭,舉目遠眺,笑道:“賀宗主,白骨京觀城就快到了,這流霞舟真是個寶貝,賣不賣?”
年輕女冠置若罔聞。
騎鹿神女與主人如出一轍,不願搭理這個口無遮攔的家夥。
薑尚真突然轉頭問道:“賀宗主,若是你執意殺他,你們雙方境界差了這麽多,我可是要攔上一攔的。當然了,在這之前,那京觀城如果想要欺負兩位,也要問過我薑某人的柳葉,答應不答應。”
女冠還是不說話。
薑尚真歎了口氣。
世間男女,欠錢好說,情債難還。
這個陳平安到底是怎麽招惹的她?
年紀不大,本事真高。
如果陳平安在場,薑尚真都要伸出大拇指,讚一聲我輩楷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