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家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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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竹林掩映中,有座麵闊三間的屋子,朝向一口水波瀲灩的池塘,春融融,草茸茸,日落月升,細卷琉璃水麵風。

陳平安就在坐落於霽色峰和跳魚山之間的扶搖麓住下,收回了九個符籙分身,心神也已全部歸位,陳平安就開始一邊閉關養傷,一步步溫養體魄,重新煉劍夜遊,縫補法袍,一邊親自著手編撰修訂那幾部拳譜、靈書秘笈,上宗得有上宗的樣子,必須有幾條“法統道脈”可以傳下。

藥鋪楊老頭傳授的那門吐納登山法,顧祐的撼山拳,鄭大風刪定的劍術正經,陳平安拉來弟子裴錢一起,將崔誠拳招作個匯總,同時梳理寧府白嬤嬤的拳法,白發童子這座“武庫”秘藏的那些青冥武夫堪稱殺手鐧的壓箱底招數,還有避暑行宮記載的大量蠻荒拳路,李二以武夫視野對人身天地的獨到理解和剖析,此外阿良傳授的劍氣十八停,李希聖贈送的丹書真跡,加上陳平安勉強可算登堂入室的雷局,九真仙館仙人雲杪的不傳之秘雲水身,飛升境野修馮雪濤在中土文廟被半路劫道的雷法真意,等等。光是各種被陳平安分門別類的冊子,桌上就有四五十本,更不談還有一大摞零散稿紙,堆在桌上,兩尺多高,所有陳平安曾經交過手、偷過師的,都被詳細記錄抄寫在此。

何況某種程度上,陳平安“自身”就是字麵意思上的“一本雜書”,寫有兵家初祖遞出的十一境武夫半拳,在那大泉蜃景城外,天宮寺雨中與劍術裴旻一戰,被陳平安抽絲剝繭拆解出來的劍氣等。

按照陳平安的初步設想,落魄山自家法統,大體分為四條主要脈絡,劍術,拳法,符籙,煉物,同時兼顧雷法、望氣,陣法等。

先前在蓮藕福地大木觀,陳平安其實就已經有過一場別開生麵的傳道,傳授了一番粗略的修行次第。

道理再簡單不過,想要給人傳道解惑,指點迷津,得是自己有道在先,有理在前,才不會誤人子弟。

裴錢是唯一一個親眼見證此事的人,歎為觀止,她差點被驚掉下巴。但是陳平安沒有讓裴錢看太多拳法之外的內容。

陳平安笑著說打算將百家之長熔鑄一爐,最終編出一本最醇正的拳譜,武夫學拳的門檻很低,山巔很高,層層遞進,幾無岔路。

不過這種大話,他讓裴錢聽過就算,省得把話早早放出去了,到時候編不出來,鬧笑話。

陳平安專門給喜歡巡山的小米粒,在霽色峰和扶搖麓之間設置了兩處“雲窩”陣法,功效如同縮地符,方便小米粒來這邊串門。

陳靈均當然也想湊熱鬧,結果發現自己根本走不入那團雲窩,山主老爺,偏心了些,不過偏心小米粒,陳靈均倒是不覺得委屈。

負責護送十六人來此的吏部侍郎曹耕心,還有劍修袁化境和武評四大宗師之一的周海鏡,各有各的私人訴求,曹酒鬼說有個山上朋友,想要與陳山主討要兩本百劍仙印譜、皕劍仙印譜,陳平安說自己都沒有,上哪裏找去。不料曹侍郎有備而來,立即從袖中摸出兩本不知哪家書坊偷摸刊印的精美印譜,好得……一眼假了,陳平安倒是沒計較印譜的真跡贗品與否,隻是問一句,你這朋友,男的女的。

曹耕心信誓旦旦保證是個體魄精壯的大老爺們,陳平安立即心裏有數,毫不猶豫打賞了兩個字,“免談。”

曹耕心隻得實話實話,說是個篪兒街出身的豪族女子,不過她跟那關翳然一樣,當過多年大驪鐵騎的隨軍修士,她還是自己的發小,小時候他們一起賣書掙錢發家的。陳平安瞥了眼曹侍郎另外那隻袖中,曹耕心笑容尷尬,說這本山水遊記,打死都不敢拿出來的,跟她關係再好,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終究還是談不上過命的交情,實在是拗不過她,做個樣子罷了,拿回兩本鈐印有陳山主藏書印的印譜,足夠讓她心情轉好、有個笑臉幾年了。

陳平安將那兩本印譜放在桌上,說我們先談正事,稍後會將印譜送到你手上。周海鏡腹誹不已,看看,還說架子不大?上次在大驪京城,都沒見這位陳先生如此擺譜,看來當不當國師,確實兩樣。曹耕心倒是更擔心被陳山主將那兩部印譜黑了去。

袁化境說自己想要與落魄山借一處藩屬山頭,最好是拜劍台,因為他近期可能會閉關,嚐試破境,一切消耗,費用好說,翻倍。

陳平安笑道:“好說,袁劍仙在閉關之前,剛好可以與我們新來的供奉甘棠請教請教。”

袁化境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但是既然陳平安敢這麽說,想必是位比所謂“袁劍仙”更貨真價實的前輩劍仙了。

鄭大風隨口解答了幾個問題,突然朝一個名叫武善戈的少年遞過手去,“聞一聞,是酸辣味的?還是醬香的?”

那武善戈連滾帶爬跑遠,結果背後鄭師傅來了一句,小賊往哪裏跑,看鏢!

曹蔭在這邊,與十分相熟的鄭先生聊了一會兒,再與武善戈他們幾個敘舊幾句,就帶著曹鴦去別處。

鄭大風對身邊一個沉默少年笑道:“拳是自家拳,休爭三寸氣,白了少年頭。”

陳靈均得知白玄回到了落魄山,一邊去拜劍台找白玄,一邊暗中通知裴錢。

落魄山,論資排輩沒輸過誰。若論鐵骨錚錚,義薄雲天,青衣小童更是舍我其誰。

要說赤膽忠心……那個喜歡一口一個隱官老祖的白發童子,也有幾把刷子。至於白玄,到底年紀小,還是差了點火候。

蓮藕福地的武學天下第一人,鍾倩鍾大宗師,跟那位米裕米大劍仙,可謂一見如故。大概算是英雄惜英雄吧。

躺在椅子上嗮太陽。吃飯的點到了,他們就去老廚子那邊,鍾倩挑三揀四幾句,再約好下頓飯炒哪幾個菜,今兒宵夜喝什麽酒。

這天暮色裏,集靈峰主道台階上,米裕和薑尚真分別抓住小米粒的一隻小手,他們再幫她拿著金扁擔和綠竹杖,小米粒咧嘴簸箕大,哈哈笑著,飛嘍飛嘍。一起往山頂晃去。

山頂那邊,有在此賞景的羽化山道士忍不住詢問,可是米劍仙?

又有鬥然派道士開口詢問,敢問是玉圭宗的薑老宗主?

米裕懶得回話。被自家人罵一句米劍仙,米裕可以無所謂。

薑尚真笑著點頭。米劍仙是青萍劍宗的,我可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在外人這邊,可不能差了禮數。

小米粒趕緊讓周首席和餘米把自己放下,一板一眼,與那些仙長們打了個有模有樣的道門稽首。

那幾位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黑衣小姑娘。等到她如此行禮,道士們幾乎都還禮了,隻有一個麵容冷峻的少年,沒動靜。

米裕瞥了眼那少年,薑尚真笑了笑,他們都沒說什麽。

小米粒哪裏顧得上這些個細節,她忙著開心嘞。

除了暫作道場的扶搖麓,在集靈峰那棟竹樓之外,其實陳平安是有一座私人宅子的,隻不過他從來不住,平時不管是讀書還是睡覺,仍然選在竹樓一樓。

今天這棟宅子卻有點熱鬧,因為山主老爺說要在這邊待客,於是暖樹下廚忙碌,準備食材,灶台上擺滿了各種菜碟、佐料,小米粒捧著一隻竹製吹火筒,坐在小板凳上,晃晃腦袋咧咧嘴,先熟悉熟悉,演練演練,她已經就位,隨時可以開工!

作為半個東道主的青衣小童,時不時就去神道山路那邊瞄幾眼,既擔心那位禦江水神兄弟路上耽擱了,更害怕還在竹樓一樓讀書的山主老爺,庶務繁重,臨時反悔,說不來就不來了。

禦江水神虞闞受寵若驚,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畢竟是要“水神上山”,而且那座山頭,還叫落魄山。

隻因為昨天陳靈均寄了一封信到青簡水府,說是要請他上山喝酒,約定了個時辰,卻沒說具體緣由。

今天虞闞一大早換了好幾身衣衫,仙家法袍,水神官服,文士裝束,隻是如何都不滿意。

哪怕是奉旨入宮,覲見黃庭國皇帝陛下,虞闞都遠遠沒有這麽緊張。

禦江是黃庭國僅次於寒食江的主要水脈之一,身為青簡府主的虞闞,在大驪王朝禮部編訂的金玉譜牒上邊,神位是從五品。

白鵠江因為新近兼並了上遊的鐵券河,那位被譽為美人蕉的水神娘娘蕭鸞如今也是從五品,不過比起禦江,還是差了點底蘊。

他們這幾尊有資格開府的水神,是與黃庭國五嶽山君品秩相當的,以前去黃庭國皇宮,說是覲見,其實也就跟串門差不多,畢竟別說是坐龍椅的皇帝,就是已經躺去皇陵的那些皇帝的老子、爺爺,他們這些山水神祇,已經見了不知幾個。什麽鮮血淋漓的朝廷掌故,見不得光的宮闈秘聞,虞闞、蕭鸞他們沒見過沒聽過?

????????????????虞闞離開水府,運轉本命水法神通,隻見江水浪頭洶洶滾動,名副其實的如有神助,水推水浪疊浪,有雷霆聲勢,浪頭轟轟然如雪花四濺,到了禦江邊界,升起一團碧綠水氣,虞闞隱匿身形其中,駕霧遠遊,臨近西邊大山,便照規矩按下雲頭,現出身形,因為腰懸一塊大驪刑部頒發的太平無事牌,虞闞得以免去諸多過關手續。

戰戰兢兢到了龍泉郡地界,老老實實在落魄山門口那邊與一位看門道士報備。

不知道從哪個旮旯驀然蹦出個白發童子,自稱是身份清貴的編譜官,在旁記錄某年某月某日某人造訪落魄山。

虞闞趕忙自報水府名號,那白發童子一一記錄在冊,卻是簡明扼要,沒有過多盤問,老氣橫秋說了句,陳靈均已經跟我還有仙尉道長都打過招呼了,準你上山。虞闞硬著頭皮,再與這位編譜官和那頭別木簪、道袍裝束的看門人告罪一聲,一抖袖,從裏邊摔出一塊精雕細琢的袖珍“點將台”模型,飄然墜地之際,從那翡翠點將台掠出兩道纖細虹光,頃刻間現出兩尊魁梧雄壯的披甲武將,與尋常男子身量無異,他們來到府主虞闞身後站定,或按刀柄,或捧長劍,各自屏氣凝神。

這一手水神沙場點兵的好戲,看得白發童子一愣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好,又多出倆高手!

白發童子就要重新掏出紙筆冊子,虞闞連忙解釋道:“這位仙長,他們不與小神一起登山,隻在山腳候著,不敢勞煩仙長耗費筆墨。”

蝦兵蟹將龜丞相,女鬼水仙俏宮娥,幾乎是寶瓶洲水府官吏標配。

青簡府主虞闞左手邊那位統兵大將,黃甲,領八百陽澄蟹黃袍兵。右手邊那位洪胄,統率兩千冒稱盱眙兵的“精銳”士卒。

所謂精銳,就是勸酒賊精,喝酒也銳氣,勢不可擋,總之酒桌上都是一把好手。

黃甲與洪胄,一個仰慕陳劍仙觀禮正陽山的豪傑壯舉,倍感解氣,一個敬佩陳山主的牆裏開花牆外香,當上了劍氣長城的隱官。

他們都是做夢都想見一見那陳平安的,所以一聽說虞府主要做客落魄山,兩位沙場、酒桌都不慫的禦江武將,一起找到虞闞,二話不說,拜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求著府主開恩,帶他們一起走趟落魄山,虞闞哪敢隨口答應此事,兩位愛將便開始曆數自己為禦江立過哪些功、流過多少血,說到情深處,洪胄更是滿臉悲壯神色,脫了一身鎧甲,撕了衣物,露出一身顫顫肥肉,好不容易找到那幾道傷疤……

當時伏地不起的黃甲抬頭瞥了眼同僚,趕忙低頭,忍著不笑出聲。

約莫洪胄也覺得不太像話,悻悻然,扯了扯身上幾片破布,略微遮掩一番。

虞闞到底是講義氣的,一咬牙,就用了個取巧法子,用上了那座鎮府之寶的點將台,帶著他們“偷渡”來此。

反正隻是將這兩位心腹愛將放在山腳,看看山門牌坊,看看那落魄山的巍峨通天,如此這般,過過眼癮即可。

何況他們自己也心裏有數,陪著虞府君一同上山喝酒?那是萬萬不敢奢望的。

青衣小童一路飛奔下山,歡天喜地,今兒算是臉上有光了,再去禦江水府討幾碗酒喝,再不心虛。

縱身一躍,跳過山門牌坊,一下子就撞見了那位禦江水神兄弟、還有經常跟自己一起坐桌子底下喝酒的那倆傻帽,陳靈均劈裏啪啦就是一大通,跟點著了爆竹似的,“老虞,怎麽這麽早就來了,還有小半個時辰呢。”

“黃大,還是老樣子,可以可以,威武雄壯啊,拳頭站人,胳膊跑馬,這身腱子肉,羨慕哇,洪二,滿臉紅光的,那幾位小嫂子舍得放過你,終於把腎給養好啦?你們不仗義,不把燒黃紙斬雞頭拜把子的兄弟當親兄弟哇,水府離我家落魄山,統共才幾步路?我這些年,修道勤勉,確實是忙了些,可我沒工夫去看你們,是你們哥倆不來看我的理由?嗯?啊?!”

畢竟是在落魄山的山腳,虞闞還得收著一點,輕聲道:“靈均,黃甲和洪胄今兒不上山,就在這山門口這邊等著,決不讓你為難就是了。”

那兩位水府將軍確是豪爽人,也不矯情,各自伸出一隻缽大手掌,與那青衣小童好像打暗號,手腕擰轉,拍來打去一番,再二話不說,一人抓起青衣小童的一側肩膀,就往桌子那邊拽,既然離著府主上山喝酒,還有一會兒功夫,那就多敘敘舊。

陳靈均高高抬臂一招手,立馬就有仙尉道長神色殷勤,端來茶水。這就叫默契,排場!

道士仙尉忍住笑。就這點事情,景清你昨兒還需要拉著自己練習好幾遍?貧道察言觀色的功夫,其實很有一手。

黑衣小姑娘一路埋頭撒腿飛奔,雙腿車軲轆似的,火速下山,前來與景清稟報一份緊要情報。

陳靈均眨了眨眼睛,小米粒使勁點頭,千真萬確,好人山主親口說的,如果自己謊報軍情,今晚酸菜魚!

陳靈均這才與虞闞他們幾個笑道:“哥幾個,一起上山喝酒!”

虞闞滿臉不敢相信,洪胄和黃甲倆糙漢,麵麵相覷。

他們三個跟著陳靈均來到一座宅子,便瞧見一襲青衫長褂,中年男子神色溫和,雙手籠袖,站在一棟宅子的門口。

虞闞幾個都不知道怎麽進的宅子。

陳靈均欲言又止,山主老爺隻是揉了揉他的腦袋。

都落座後,陳平安親自煮茶待客,笑道:“酒菜還得再等會兒,我們先喝茶。”

虞闞臉部僵硬,木然點頭說好的好的,兩位水府大將更是身體緊繃,聲若蚊蠅。

陳平安笑道:“很早之前就聽陳靈均說過,虞府君的夢想是左手一隻養劍葫,右手一隻養劍葫。”

落魄山,其實有兩個山外的大名人,除了正陽山那位奇才兄夏侯瓚,再就是黃庭國禦江水神虞闞。

上次北嶽地界山水神靈考評,作為主考官的山君魏檗,將禦江青簡水府的丙上改成了乙下,雖說隻是升了一個台階,就讓整座如喪考妣的水府歡天喜地。

麾下愛將們溜須拍馬不停,都說這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咱們虞府主,上邊有人!

還不止一位!

虞闞卻是有苦自知,魏山君,如今該喊魏神君了,曾經親自敲打過自己了,沒什麽疾言厲色,確實是根本沒必要的,隻不過虞闞混了多少年的山水官場了,豈會聽不出某些言外之意。所以此次上山,虞府主可謂是如履薄冰,他甚至做好了被陳劍仙當麵申飭的最壞打算。

陳平安給他們遞過去一杯茶,小米粒便立即跟上瓜子。

陳平安笑問道:“虞府主你們對大驪朝廷山水神靈察計一事,有沒有想法?今天就是拉家常,我家鄉這邊有句俗語,有個好鄰居,等於白撿一塊金。虞府主和洪將軍、黃將軍,都不用緊張。”

虞闞雙手接過茶杯,小心翼翼看了眼陳山主,眼角餘光發現青衣小童朝自己使勁點頭,約莫是鼓勵自己大膽開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虞闞顫聲道:“十年一評,實在是壓力太大了。如果改成甲子一評,就可以稍微喘口氣。而且短短十年歲月,對於山水神靈而言,實在是太過短暫了,哪怕取個折中的法子,三十年一評也好……”

陳平安點頭道:“有道理的。”

兩位水府將軍神色劇變,幾乎同時伸出腳,在桌子底下踹了踹自家府主。

那可是宗主國大驪王朝,那位崔國師親自訂下的規矩!

即便崔國師算是陳劍仙的師兄……那府主你就更不該如此說了。

陳平安微笑道:“那就改為三十年一評好了。一國山水神靈,可能都得謝謝虞府主。”

虞闞幾個,已經徹底傻眼了。

我們當然知道陳劍仙你老人家,劍術通神,底蘊深厚,背景通天……可是這種涉及大驪王朝根本國策的天大的事情,別說是北嶽魏神君說了不算,恐怕就連大驪宋氏的那位皇帝陛下,都要反複權衡再權衡,再經過多次禦書房議事,才能下定論啊。

陳平安笑道:“不聊這些,”

喝過茶,吃過一頓飯,其實都沒怎麽喝酒就是了,虞闞他們別說勸酒,說句實話,主動敬酒個兩次,都是不合適的。

不過到底是幾杯酒下肚,他們終於不那麽拘束得好像如坐針氈了,而且陳劍仙確實是沒架子,而且不是那種故作平易近人的姿態,虞闞他們隻是怕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陳劍仙,他們又不是傻子,難道真如陳靈均所說,他們落魄山,隻要坐在桌上,就沒有境界?

陳平安站起身,笑著將他們送到門口,說有機會就去青簡水府喝頓大酒,下次一定喝到盡興。

暖樹和小米粒收拾碗筷,青衣小童一路送到山門,再禦風返回,山主老爺還在廚房那邊幫忙收拾碗筷呢。

陳平安笑道:“交了幾個不錯的朋友。”

忙碌的暖樹笑著抿起嘴。

小米粒說好人山主你忙去,有我給暖樹姐姐搭把手,嗬,纖塵不染!

跟著山主老爺走出宅子,青衣小童歉意道:“老爺,覺得煩,對吧?”

陳平安輕聲笑道:“如果這點事都覺得煩,還怎麽當山主,當甩手掌櫃好了麽。再說了,我就算再忙,不得給你撐撐場子?”

陳靈均嘿嘿笑著。

陳平安站在門口,微笑道:“事事逼近,千頭萬緒,如兵臨城下,老子必須以一敵萬。”

“啊?”

“不可全在此功夫,卻不可無此功夫。居山煉氣問道,處世事上磨心,都是缺一不可的修行。”

“哦。”

一板栗敲得青衣小童直接雙手抱頭。

陳平安氣笑道:“把小米粒喊過來,你去廚房幫忙。”

陳靈均摔著兩隻袖子,大搖大擺返回灶房那邊。

小米粒跑出來,一臉迷糊。

陳平安笑道:“走,咱們一起待客,再不見麵碰個頭,就真說不過去了。”

小米粒想了想,就要摘下那隻心愛的棉布挎包,免得讓人覺得幼稚,連累好人山主一起丟人現眼。

不曾想陳平安蹲下身,拍了拍脖子。

小米粒撓撓臉,抱住好人山主的脖子。陳平安站起身,走向那幾處相鄰的雅靜宅子。

騎在陳平安脖子上,小米粒小聲說道:“到了門口,就把我放下來,好人山主再敲門。”

陳平安微笑道:“於道友都不覺得有此必要。”

“哇,這話說得霸氣啊。”

“那必須的,老江湖了。”

家在落魄山的啞巴湖大水怪,雙手疊放在陳好人的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