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第二七七章 福禍來時悄無聲(三)

整整一個下午,段儒然都亦步亦趨跟在夏承漪身後,既不敢逾越半尺,也不敢稍有落後,“恭而不阿,敬而不諂”,實當得“君子”二字。

他先前跌那一跤著實不輕,雖已用衣角拭去了血漬,浮腫淤青卻一時難消。

懷著自慚形穢的心思,段儒然不敢擋在夏承漪視線之內,唯恐唐突了佳人,使其不樂。

可離得遠了,又怕佳人身影轉瞬便逝,再無跡可尋。

是以,夏承漪行快些,他便行快些;夏承漪行得緩了,他便慢下腳步,兩人之間始終隔著三尺餘的距離。

“我要回去了。”夏承漪停下腳步,轉過身輕聲謂段儒然道。

在心傷煩悶之時有這麽一個陌生人伴著自己,說到底,她還是懷感激的。這個陌生人不同於府上的護衛、府兵、婢女,一路上隻是跟著,絕無半句贅言,夏承漪並不覺得叨擾。

此時已是黃昏近晚,到了與華方約定回府的時候。

雖已過去兩個多時辰,段儒然卻仍沉浸在天降深恩的迷醉中,驟然聽夏承漪辭行,臉色瞬時黯淡了下來。

“姑娘,還...

...還不知貴姓芳名?”他鼓起勇氣,執禮問道。

夏承漪搖了搖頭,一臉歉然回道:“今日多謝你陪我走了這麽久,不過,想來我們今後再不會見麵了。”

說完這句,她轉身上了堤壩,朝來時落輦之處行去,留下呆若木雞的段儒然站在原地。

...

...

黑風的腳力果然遠勝尋常馬匹,夜幕時分已趕到了澹州的迎來客棧。

“到這裏了。我和易姑娘、易大哥便是在這裏認識的。”梅遠塵策馬進了院門,忍不住想著,“禦風鏢局的總號便在青州,易前輩和易姑娘應該已經回去了罷?雲宮主回蒯州,也不知與易前輩他們是在哪裏分開的,算腳程,這會兒隻怕還在路上。”

“哎喲,小公子遠途勞頓,請進來稍歇!”小廝聽了馬嘶聲,快步自掌堂處行了出來,樂嗬嗬地說著迎客詞。

梅遠塵從馬上跳了下來,把韁繩交到他手上,正色交代道:“小哥,煩請把它牽到馬廄好好飼喂。草料要上等的青料、再添些蔬菜和應季的瓜果,耗費多少銀錢,我五倍給你便是,可莫要用幹草來糊弄。”

這是郭子沐把愛馬牽給鹽政司府的衙兵時,特意交代的。梅遠塵既然答應要好好照料他的坐騎,自然便要依從他的交代。

小廝尷尬笑了笑,哈著腰回道:“小公子放寬心,你若不心疼銀錢,我自然依言照辦,絕不敢弄虛作假。”

一路上,梅遠塵還沒吃喝過,這會兒可真餓的緊,撫了撫黑風的臉麵便進了客棧的膳堂。

今日客棧的生意並不好,膳堂上竟隻開了這一席。

不到半刻鍾,一個老媽子便端來了餐盤,裏麵是梅遠塵點的兩個小菜和一大碗白米飯。

食材雖簡單,卻也烹燒得味,梅遠塵拾起筷子便吃食起來。

他手上、嘴裏雖扒拉著飯菜,腦中卻止不住地想著:“爹、娘、海棠...

...我不在你們身邊,你們還好麽?”

...

...

初七,月相為上玄月,星如雨幕,有微風。

胡郗微站在屋簷下,仰天長歎:“我本無相害之心,奈何造化弄人。梅大人,是我胡郗微負你了。”

左右見了,正想上前相勸,卻被他止住了:“兄弟們都準備好了麽?”

“嗯,堂主,兄弟們手裏的家夥都換成了柳葉刀、離別鉤,練了大半日,這會兒也頗稱手了。”一個黑衣勁裝男子沉聲回道。

百微堂慣使的兵刃是雁翅刀和北人刀劍。胡郗微雖打定主意今夜偷襲鹽政司府,卻擔心讓人查出自己這一行人的來路,便囑人置辦了夜行服、柳葉刀和離別鉤。

雁翅刀、柳葉刀,北人刀劍與離別鉤長短、重量、用法皆有七八分相像,百微堂的人雖剛換了兵刃,然握在手裏耍了大半日,倒也並不覺得別扭。

鹽運政司府的防衛不弱,胡郗微雖對百微堂有必勝

之心,卻也不敢托大,將兵器分發下去後,還是給足了他們時間熟悉手裏的家夥物事。畢竟這是一場生死之戰,兄弟們的損傷自然是越少越好。

“好,知道了。”胡郗微輕聲回道。

那灰衣漢子又行上前兩步,壓著嗓門問著:“堂主,甚麽時候動手?”

胡郗微看了看鹽政司府方向,深深歎了口氣,回道:“再等一個時辰,等夜靜他們入睡了,我們再動手。”

夜襲最好的時機,便是對方入睡後。這時人在睡夢中最無防備,也是己方最可能成事的時候。

既然梅思源是不殺不可,胡郗微隻能設法少死傷一些堂裏的兄弟了。

“嗯,我下去先讓兄弟們眯一會兒。”灰衣漢子微微躬身言道,再委身退了下去。

...

...

恨紅塵、久無情二人對坐在一進高牆院落中,一個撚帕擦劍,一個斟茶自飲,兩相不誤。

這是九殿上午才找到的落腳點,離鹽政司府不過兩個街角,滿打滿算不過五裏路。以九殿殺手的腳力,從這裏趕往鹽政司府,不過是半刻鍾的功夫。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此來,張遂光交代了兩件事,一是路上截殺贇王府的洪海死士,另一件便是收割百微堂。

九殿做事,無往不利,近三、四十年來,幾乎從未失手過。殷無垢、懸月、夏牧仁...

...把他們殺的人列出來,當真驚世駭俗。

“咚!咚!”院外響起兩記叩門聲。

不待二人答應,大冥使便推開門走了過來,在他們麵前站定恭聲報道:“兩位大師傅,百微堂的人已經在走動了,看來應該快要動手了。”

“還早。鹽政司府內有三百多護衛,夠百微堂的人殺一陣子了,我們動手多半要在下半夜,讓殿裏的兄弟們先眯一會。”久無情咂巴著幹瘦的嘴巴,冷笑著回道。

大冥使看了看久無情,又看了看恨紅塵,見她也點了點頭,乃悄然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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