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第二八八章 何惜以死報國恩(七)

與死神競行,瞬息必爭。

“快,開出一條路來!”想到鹽政司府的處境,郭子沐如被燒眉一般的焦急,厲聲吼道,“到街邊人家找幾個鈴鑼敲起來!”

人未至,聲先行。這是軍中常用的驚敵之法。

雖說“打草驚蛇”是行軍大忌,卻也不是絕對,它的另一種說法叫“敲山震虎”。

...

...

城區的大戶人家都會在門口擺上一個大鍾或一麵鑼,用於夜裏走水時向鄰裏求救。

再大的家業,再厚的家產,一場火便可化作灰燼,甚至家毀人亡。是以,大戶人家很少會忽略此節。

駐地軍營的騎卒很快便找來的數麵銅鑼,狠狠敲打了起來。

“咚!咚!咚!”

“嗡!嗡!嗡!”

夜深已靜,敲鑼聲傳出了很遠。

“你們聽到了麽?”百裏思突然笑了起來,哭道,“你們聽到銅鑼聲了麽?”

海棠一手抱著梅新月,一手顫顫巍巍地去牽她,哽咽著答道:“夫人,我聽到了,很多鑼聲。”筱雪昏倒後由雲婆照看著,她懷裏的梅新月便由海棠接了過去。

她雖被真武觀的道士們護了起來,卻一直盯著院中的亂鬥,親睹著薛壬饃、尹成惠、傅愆、止淙幾人慘死在眼前,身體早已嚇得發抖,甚至懷裏的繈褓都有些抱不住。

好在,援軍來了!

“我們聽見鑼聲了,定是郡政司府和駐地軍營的人知曉了此間動靜趕了過來!”百裏思朝著院中嘶聲吼道。

果然,她的話一說完,院中的黑衣人便有些亂了陣腳。

“不好,我們耗費太多時間,竟把他們的援軍引了過來!”胡郗微也是忍不住心驚。

便在他分神的刹那,梅思源翻身躍起近丈,跳到他身邊,一道砍在他的左膀上。

胡郗微聽了落地聲已知不妙,想去格擋卻來不及,因為湛通的劍正指著他的咽喉。

咽喉還是臂膀?

這時無需思量的問題。

“鐺!”他手裏的柳葉刀應聲落地。湛通趁機快速在他膻中、神闕、中極、關元、氣海五穴上各點了一下,將他的內氣死死封住。

失了內力,胡郗微便是一個尋常的中年莊稼漢也不如。

“都住手!”湛通把劍架在他脖子上,朝院中喊道。

他這聲用上了五成的內力,院中百餘人都聽得甚是清楚,沒多久便都停了下來,分列在兩邊。

“外麵的銅鑼聲,想來你們也聽到了,我們的援軍很快便到。且你們的首領已被我們製住,還不快快退去!”梅思源以刀作指,指向對麵的近百黑衣人道。

自己一方所剩不到二十人,對麵卻還有七八十人,若非及時製住這個黑衣頭領,後果可想而知。

...

...

恨紅塵、久無情對視一眼,臉色皆不好看。

九殿的人一路設伏,沒想到還是有漏網之魚將鹽政司府的援軍領了過來。

“可不能教人壞了殿主的事!”久無情冷聲道。

身在九殿,自然都明白殿裏的規矩,張遂光可從來不聽解釋的。成了便是成了,不成便

是不成,成則賞,不成便是罰。

他二人是大師傅,雖不會輕易賜死,卻也絕不會輕饒。

“你帶一隊人去拖住援軍,我帶餘下的人去鹽政司府。”恨紅塵冷聲道,言畢,收起了錦帕還刀入鞘,從石凳上起身,徑直朝外行去。

大冥使、大鬼使早已集結好了人馬伺立在一旁,聽了她的話,立刻分出一半跟在了她身後。

恨紅塵雖年幼且向來不喜言,卻還是排第二的大師傅,她的話落地便是令,久無情也得遵從。

...

...

該如何辦?

是去,還是留?

好不容易將鹽政司府上的護衛殺得差不多,眼看就要事成了,難道就此退縮,功敗垂成?

胡郗微被封住了五處大穴,不僅全身無力,甚至也出不得聲,隻是不停的努眼搖頭。

少主叫他來此殺人定有深意,若不能成,其害難料。

“嗚嗚~~~”胡郗微用盡所有的氣力卻仍說不出一句話,隻得嗚嗚地搖著頭。

他對麵的黑衣人見狀又躍躍欲試地抓緊了手裏兵刃,似乎想做最後一搏。

院內雖有燈盞,光亮畢竟不耀,能見身形卻辨不清形容。站在這黑衣首領身旁,借著微光看了看他的眼眉,梅思源竟有種熟悉之感。

“這眼神,我怎感覺在哪見過!”

“莫非是我認識之人?”

他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心奇,轉身朝簷下行去,取下了一盞燈。

百裏思料到他意欲何為,急忙行到他身邊,阻住了他,搖頭道:“源哥,別看了,讓他們趕緊撤了罷!”

她倒並認不得胡郗微的身形,隻是前後一番計較,已猜到了大概。胡郗微帶來四百多人,倘使他們全在鹽政司府外設防,即便對方來人再多,也不可能不驚出半點動靜。唯一的解釋是監者自盜,胡郗微打著保護梅思源的幌子,實則是來作惡害人的。

“隻怕頜王府已經被製住了,胡郗微已投靠了夏牧炎。他此番來害源哥,多半受了夏牧炎的指使。”百裏思想來想去,隻能想到這麽一個解釋,“虧源哥還說與這人一見如故,原來也是個口蜜腹劍的小人!”

梅思源素以為愛妻才智在自己之上,見她攔住自己,慘笑一聲,乃輕輕推開了她,快步行到胡郗微麵前,把燈籠挑高了些。

靠得這麽近,又有燈籠照著,雖隔著麵罩,梅思源也已認出了胡郗微,痛呼道:“我原以為自己又得一良朋知己,不想卻遇到了個滅絕人性的卑鄙小人!”

胡郗微聽他原也曾把自己當做知心,一時羞愧不已,竟拚命扭著脖子,朝湛通的長劍撞去,顯是一心求死。

“湛通道長,煩請解開他的幾處穴道,我想聽他解釋。”梅思源轉而謂他身後的湛通道。

湛通還有些不明就裏,奇問道:“此人你認得?”

梅思源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此間黑衣人皆還手執著兵刃,既不退去,也不敢攻上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已是群龍無首。原來,混戰中胡郗微下麵的四個頭領皆已身死,對麵雖還有七八十人,卻並無一管事之人,這時誰也不敢站出來說句甚麽話,大家都隻得巴巴地望著被湛通劫持的胡郗微。

湛通快速在他腰間、前胸一通點戳,解開了他脖頸上的氣血,卻又封住了他雙手雙腳的氣血,讓他雖能言語,卻動彈不得。

神闕、中極、關元三穴被解開後,胡郗微頓時覺得脖頸以上恢複了氣力,張口便是:“我對你不起,無顏見你,一刀殺了我罷!”

他這會兒是以平常的嗓音說話,傅懲、顧一清都聽出了他就是胡郗微,兩人臉上皆是一臉不可思議的形容。

傅懲最先回過神來,提起刀就要朝他腦袋上砍去。唯一的弟弟被殺了,他的胸中滿是怒火與傷痛,知了行惡之人竟是“自己人”,恨不能將胡郗微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傅二弟,不如先聽他說。”梅思源輕聲謂他道。

他說這話的語氣並不是命令,更像是商量。傅愆身死,他的仇理應報,若傅懲強行要殺胡郗微,他也不會說甚麽。

他們兄弟手足之親畢竟與自己這些人不同,他若想殺胡郗微而後快,也是情所當為,沒甚麽不對。

不過,傅懲砍向胡郗微的刀還是止在了半空之中,遲疑數息後,總算收了起來,“讓他多活一時半會兒罷!等他話一說完,我再一刀砍了他腦袋,替弟弟報仇!”

“你甚麽也別問,我也甚麽也不會說。”見梅思源行到自己身前,就要來問,胡郗微連忙說道,“你殺了我罷!”

說完這句,突然想起甚麽,轉而又謂對麵的一眾黑衣人道:“你們快撤!此間事已了,我的死活與你們無關了!”

“來罷,殺了我!”他這句話卻是朝傅懲說的。胡郗微看出來了,他對自己的恨意最深。

傅懲聽了這句話,裏麵蓄力提起刀,就要遂他所願。

“傅二弟,等一等!”百裏思急忙止住了他,“等一等!我有幾句話要問他。”

她原以為胡郗微是投效了夏牧炎,然,此時又覺得極有可能是自己猜錯了。隻是,頜王府為甚麽要殺自己的夫君?如果他們要殺自己的夫君,那且豈會放過二人的孩兒。

“你們在往都城的路上,有沒有...

...”百裏思咬著牙輕聲問道。

她說到這裏便說不下去了,胡郗微卻明白了她的意思,閉眼歎氣回道:“梅公子是我有意放出去的。”

“果然,他原是要滅我梅府滿門的...

...”百裏思感覺到了一股透心的涼意,再含淚問道,“為這樣無情無義之人,值得麽?”

她這話滿含幽怨,既像是對梅思源說,又似在對胡郗微說。

二人聽後,臉色皆驟變。

“無情無義...

...是啊!他既然對梅大人都能下死手,哪裏還有半點仁義?為這樣的一個人,我們打賞了六七百條人命,何其不值啊!我先前怎不曾這般想過!”胡郗微雙目瞪得老大,眼中滿上恐懼、悔恨,大哭一聲後就要伸脖子朝湛通的尖刃上抹去。

湛通不清楚原委,一時也不敢讓他死,旋起劍刃,以劍身在他臉上狠狠一抽,將他打倒在地。

“源哥!源哥!”百裏思見丈夫像瞬時丟了魂一般,心疼地牽住他的手,哭著喚道,“源哥,罷了!罷了!人心如此,你不要這樣!”

海棠這時才猜出,原來是夏承炫派他們來殺自己這些人,脫口便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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