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國三麵環海,四季溫潤,少有寒時。
鄞陽在國境正中,三百多年來,竟從未有載下過雪。
雷州位於大華西南,雖也不算嚴寒之地,卻也每年都要下幾場雪。此時已臘月,霜雪之季已至。
“公子,我剛下去時聽掌櫃的說,今夜有雪呢!”穆桒笑嗬嗬謂端木玉道。
為不引人耳目,此行端木玉化名楊瀾,乃是庇南郡一隱世家族楊家的長公子,而虞淩逸及一眾近衛則化身為楊家的客卿,一行人是出來遊山玩水的。
“嗬嗬,穆桒,我們可都還不曾見過雪呢。今夜便晚些睡,看能否見著降雪之景。”端木玉給他倒了杯熱茶,輕聲笑道。
他們雖長年習武,畢竟久居南疆,雷州的天氣於他們而言,實在是有些冷。能喝一杯熱茶,倒可驅寒不少。
“咚!咚!”二人正聊著,虞淩逸叩門行了進來。
他快步向端木玉行來,臉色凝重。
“虞先生,你臉色不大好,可是不適應這寒凍天氣?先喝一杯熱茶暖暖身罷!”端木玉也提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
二人雖未行師徒之禮,虞淩逸於端木玉卻有授業之實,登基前,端木玉私底下便常以尊師之禮相待。
虞淩逸並未行過去喝茶,隻在他身前三四步外站定,躬身報道:“公子,徐簌功剛派人過來傳訊,說他們適才夜巡,發現客棧周圍有可疑之人出沒,數量尚在查核中,讓我們警醒著些。”
端木玉額眉一皺,緩緩低下頭,若有所思。
“這徐簌功倒真是個人物,我們在此落腳已大半日,他卻一直未來找我,原是在幫我們清理外邊兒的宵小,嗬嗬...
...”
還未見過,他便已對其生出了一絲好感了。
“安烏俞曾與我說過,徐家三代人才濟濟,以徐嘯衣之子徐簌野武功最高,便是安烏俞自己,五百招之內亦不敢言勝。然作為大華第一武林世家,徐家卻一直以徐簌功為少家主,族中大小諸事皆可
參與,可見此人絕非易與之輩。”虞淩逸正色回道,“我和他見過幾麵,感覺此人沉著、內斂、心思細膩,大可以為公子所用。”
徐家真實的底細及圖謀,在江湖中幾不為人知,便是整個族中所知者亦極少。徐嘯鈺能將聯絡厥國皇帝這等重任交托於徐簌功,自然說明其是知情之人。
近十餘年來,大華吏治腐朽、國勢漸衰、民心漸散,徐嘯鈺、安烏俞皆覺祖宗托付之事已現轉機,便先後遣族中才俊布局都城。
徐家派的是徐簌功,安家派的是安如慶,二人皆是各自家族中的翹楚。
安如慶秉承著父親一貫隱而不露的風格,將整個大華北方的動向盡收眼底,卻一直扮著觀局者的角色。
厥國殺手進入都城之前,安如慶便提前得了確切的情報。然,他卻並未將這其價無限的密報賣給甚麽人,反而暗裏替他們掃清了入城的障礙。
端木玉讓人去掘屏州水壩,他也隻是提前把摘星閣的人撤了回來而已。
贇王府、鹽幫、九殿在坪上原圍殺夏牧仁,幾乎三方精銳盡出,這般動靜怎能輕易瞞過其他勢力的眼線?也是安如慶讓人悄悄打掉了絕大部分的暗哨掩護他們行動。
夏牧炎如此謹慎之人,怎能不提防夏承炫與張遂光密謀?然,他派到頜王府、淩城齋的密探在最後時刻被摘星閣的人剪除了。信不能通,則上不能達,下不能稟。夏牧炎心思再縝密也成了閉室之人,有謀而不能施,有力而不能使。
與安如慶相反,徐簌功六年前便以若州徐家少主的身份活躍於都城,不僅開妓館、辦賭坊,還營酒樓、立銀號,遊走於大華權貴政商之間。大華朝局動亂,少不了徐家的“功勞”——言以利害,使敵對之臣相攻相訐;明以得失,誘友盟之宦互製互衡。三王雖無心兄弟鬩牆,卻也難以止住三派屬臣明爭暗鬥。
徐簌功察言觀色之能極佳,往往能對官員投其所好:該送錢的送錢,該送人的送人,圖名聲的就想方設法讓他得虛名...
...
這麽幾年下來,諍臣也能
變諂臣,清官也要變貪官,能吏也得成腐吏...
...若是遇著了剛正不阿的官員,也會盡可能將其調到無關緊要的位子去。
倘使趕不動,如梅思源這種,他的一貫做法便是殺。徐簌功先後四次派人去錦州刺殺梅思源,可惜始終未能功成。畢竟,他還要繼續潛伏,不能派出自己的嫡係,一般的殺手,又怎能輕易突破梅思源身邊的防衛?
所幸,梅思源還是死了,讓徐簌功安心不少。今日在舳艫客棧外,他竟看到了其子梅遠塵,倒真教他意外。
徐簌功自認不是個濫殺之人,他殺的每一個人皆是他覺得謀事所不得不殺之人。梅遠塵並非朝局眾人,若是沒有礙到他此行所辦之事,徐簌功倒也無意殺他。
梅遠塵礙不礙事他不清楚,但客棧外潛伏的那批黑衣人卻已經礙事了。
數月前,徐嘯鈺已把徐、安、陳三家的淵源及三家將與厥國皇帝誓盟之事盡數告訴了他。身為徐家長孫,他當仁不讓地接過了迎接端木玉一行的重任。
此事幹係重大,絕不容有半點閃失。適才親信來報,舳艫客棧方圓兩三裏之內,有數十黑衣人在活動,這讓徐簌功不得不繃緊了弦。
“九殿?別人怕你們,我徐家可不怕!你們敢來,我便讓你們一個也回不去!”
“咚!咚!咚!”叩門聲打亂了徐簌功的思緒。
他身後一老者行過去揖開了門,進來的是個短須中年。
“少主,辦妥了。是九殿的搪手,共三十七人,已全部處理幹淨。”
徐簌功點了點頭,吩咐道:“徐九,你們盯緊一些,要確保方圓十裏之內,絕對安全。”
那個叫徐九的中年漢子執劍作揖,鄭聲答道:“屬下明白。”
...
...
徐九走後,徐簌功從蒲墊起身行到窗前,輕輕把窗推開。
窗門甫一開,便有一股冷風灌進來。
“下雪了,我們去給南方來的尊客送幾件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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