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杜翀升任正二品的領內事大臣後臉色卻日漸憔悴,頭上也有了清晰可見的白發。
他原本隻是一個地方小吏,若非夏牧朝及時發現並提攜,他現在或許還拖著腰傷在田地裏勞作。
生死尚且難料,遑論富貴?
“士為知己者死”,他願意為夏牧朝而死,卻再沒有機會了,隻得報效在夏承炫身上。
皇宮戍務事關皇室安危,甚至直接關係到皇帝的生死,夏承炫將如此重任、要任囑托給自己,杜翀哪裏敢有半點疏忽?
這四月來,他馬不停蹄地忙碌著,恨不得事必躬親,諸事查驗個妥妥當當。日子一久,身形也就萎頹了,腰間的老傷又來作祟。
夏承炫知他苦勞,數次勸他多歇息,杜翀都隻是口頭應承,轉頭便忘,他的心裏時刻警醒著自己:“再不能出半點紕漏了!”
天門城之事非他之失,他卻一直未能釋懷。
“若我行事再慎微些,或許便能察覺贇王府、趙賊的異動,便可早些向王爺示警,便不至於讓王爺殉難,不至於累了劍庭、旭寬、檮杌師傅、獬豸師傅、渾敦師傅... ...重明師傅和一眾王府親兵丟了性命。”
內事府在皇宮外圍,夏承炫不想杜翀每日趕早、趕晚,便令人在內事府的執事堂給他收拾出了一處小宅院,把他妻兒都接了過去。
“多事之秋,特事特辦!”夏承炫就用這一句話回了禮部部首大臣馮本初的諫言。
好在皇宮有外圍、內圍和內苑三層,外圍離著內苑尚隔著九道防衛,皇上既說了特事特辦,殿下一群大臣也就不好再多說了。畢竟,厥國死士襲殺大華重宦之事還曆曆在目,倘使有人故伎重施拿了杜翀的家眷,迫他做些不得已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點卯鍾還未響,他便先去點好了燈盞,這四月來,他幾乎每日都是頭一個來執事堂值崗的。
上月底,夏牧舟呈報:執金衛府在都城查到了厥國死士活動的痕跡,然,不久便又失了他們的行蹤,恐對朝廷不利。
為了這事,杜翀已經近十日未曾歇足三個時辰了。
有賊人在天子腳下暗動,他這個宮禁首官哪裏坐得住?
隻是人海茫茫,要在偌大的都城找到幾個善藏的賊人,殊非易事。除了細心查漏、設卡,更多的還需要有好的運氣。
不錯,朝廷辦案很多時候亦是需要運勢相佐的。
“杜翀!”褚忠剛進了內事府的執事堂便急忙喚了出來。
杜翀正細看著手裏的執金衛府的呈文,聽是褚忠在外喚自己,心裏陡然生出了一股不祥之感。
“褚叔,這麽早過來,可是有甚麽緊要事?”
褚忠在他麵前站定,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
“甚麽?”杜翀看完信後,臉色大變,急問道,“公主現在怎麽樣?”
得知厥國人在都城走動,杜翀便加強了宮防,亦與夏牧舟商議過好幾次固防舉措,沒想到竟還是晚了一步。
褚忠神情哀傷,臉上滿是憐惜,眼眉輕輕顫了顫,低聲回道:“公主昏睡不醒,府上太醫都瞧過了,皆不知因何緣由,正合信中所言。”
寅時,府兵這巡邏間,門外忽然丟進來一個木盒物事,撿起一看,裏麵卻是一封書信,府兵忙將此信呈給了褚忠。
褚忠打開信一看,臉麵瞬時煞白了,急忙領人叫開了夏承漪的寢居。
紫藤迷迷糊糊中地行到了夏承漪的房中,叫了數次猶不見她答應才意識到不對,也終於明白何以向來少管事的褚爺爺會突然帶人來叫早。
“此事必須立刻報知皇上。走,我們去找皇上!”杜翀收好信,還給了褚忠,輕聲道。
... ...
恨紅塵的傷遠比雲曉漾說的嚴重,她是怕梅遠塵擔心,才故意說得輕巧,不過,此傷無礙性命卻是真的。
一來是恨紅塵的內功根基不錯,身體底子也強,二來雲曉漾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
由於行針的部位在腰腹,是以房中隻剩下恨紅塵及雲曉漾二人。
“你是素心宮的人?”恨紅塵突然睜開眼看向雲曉漾,正色問道。
真武觀的鎮痛藥有麻痹、催眠之用,恨紅塵原本疼得全身冒汗,服了藥後不久便失了知覺。然,此時已過了一個多時辰,藥效漸弱,傷處的痛楚越來越強烈,她也就醒了過來。
醒之前,她的臉上微微露出了痛苦之色,額頸皆有汗珠凝懸,雲曉漾一直在用熱手帕替她拭汗。
恨紅塵這時醒來,她倒並不訝異,她奇怪的是,何以恨紅塵一醒來就問自己是不是素心宮的人。
“是,我是素心宮的人。”雲曉漾輕笑著回道,“你的傷很重,腹中有淤血,我一會兒要給你行針,將淤血排出。”
得知她不是海棠,她其實是有些竊喜的。人皆有私,哪個女子會願意與人共一個情郎?
“她雖長得像海棠,卻終歸不是海棠... ...”聽了湛為的話,她的心竟突然放鬆了許多。
“七月在錦州時,我托素心宮的門人把兩個小娃子帶到天心洲,她們... ...她們可有帶到?”恨紅塵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問著。
這數月來,她的身邊總有九殿的人,她疲於躲避一直沒有功夫去打探兩個娃娃的消息,這乃是她的一個心結。適才她雖躺在床上,卻依稀聽得有人喚“雲堂主”,又依稀聽人說“素心宮”甚麽的,一番聯想便猜到了雲曉漾的身份,是以,醒來第一句話便是確認她的身份。
雲曉漾握住她的手,是以她放寬心,乃笑著回道:“有的,宮裏傳訊給我,說男娃子和女娃子都康健的很。眼下他們都有宮裏的嬤嬤照料,出不了岔子的,你安心養傷罷。”
看著她的笑顏,恨紅塵心中竟生出了一絲好感。不過她終究性子清冷,那句“謝謝”憋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 ...
數月來,不僅杜翀廢寢忘食,夏承炫又何嚐不是殫精竭慮?
國仇家恨、國事家事,哪一樣不要他操心、籌謀?
“趙乾明... ...趙乾明還活著!”他沒有忘記父王的血仇,沒有忘記母親的怨恨,亦沒有忘記自己立下的毒誓。
沙陀地廣人稀,沒有甚麽東西比人更金貴了。趙乾明領著五萬人投降,沙陀國上下樂翻了窩。
夏承炫登基後,便任冉建功為駐北將軍,統領西北邊防、駐地之軍。他是夏承炫的親舅舅,當仁不讓地守起了大華的西北國門。
昨日,兵部呈上來了冉建功的奏報,趙乾明領著原駐北大軍開到了小仙口,似乎在做長久駐紮的準備。這乃是天賜的複仇之機。
隻是,他現下已是沙陀大將,一旦冉建功帶兵殺過去,沙陀怎會袖手旁觀?
何況還有北邊的雪國、南邊的厥國和冼馬... ...
“殺父之仇不可不報,不可不報!”
“大華的江山絕不容有失,不容有失!”
想了一宿,他也未能想出一個兩全之策。
“皇上,杜翀杜大人和褚公公在殿外求見。”執勤的老太監委著身子,輕輕走過來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