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第三七七章 誰知桃花不是劫(三)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聽易傾心趴在自己懷裏說兩人的婚事,梅遠塵腦中立時閃過五字:快刀斬亂麻。

他扶住了她的腰,稍稍用力將她推開。

雖有些不忍,卻又不得不如此。

“傾心,我... ...你先聽我說,好麽?”

想到自己將要講的話,梅遠塵擔心她受不了,不敢把手收回來,而是從她腰間挪到了肩上。

卿本良善,奈何分身無術,難顧周全。

易傾心想著,自己已經讓哥哥去求了爺爺,以他的秉性,既已答應自然便一定會辦到。而易、梅兩家又素來親近,爺爺親自說親,他斷沒有回絕的道理。

“他先前便是與郡主和海棠姑娘同時有姻親的,現在海棠姑娘已經不再了。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遠塵哥哥若一定要娶那郡主,隨他就是了。”

她哪裏想到,梅遠塵板正了臉,露出了一絲慚色,輕聲道:“傾心,我... ...我們做對相親相愛的好兄妹,好麽?”

“嗯,我不是... ...不是一直都喚你‘遠塵哥哥’麽。”易傾心低下頭,昵聲道,“你要是想喚我‘傾心妹妹’甚麽的,我又沒說不允。待此間會盟之事一畢,你便隨我們回青州好不好?”

她的聲音又柔又粘,比世上最動聽的絲竹之音也不遜色半分。雖無意撩撥,卻已動人心弦。

論容貌,易傾心當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論家世,她是青州易家唯一的女嗣,乃“易家三寶”之守;論淵源,梅家與頜王府、禦風鏢局皆可謂生死論交;論用情,易傾心是唯一主動向梅遠塵示愛的女子。

“我怎能傷她?我怎忍心傷她?”

梅遠塵咬著牙,噙著淚,瞬時感到無地自容。

“世上之人,負我者良多,如傾心這般待我著,不過三、四子爾。我竟也要傷她、負她、拒她麽?”

見良人扶著自己的肩膀許久不語,易傾心緩緩抬起了頭,微光灑照,映出一張純淨的臉,眸子流光溢彩,如暗夜裏的星。

“遠塵哥哥,你... ...你怎哭了?”

燭台遠在十丈之外,易傾心倒沒有看到他哭,而是他的淚,掉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股幽香襲來,她抽出了貼身的錦帕,正準備去拭他的淚。

“傾心,我不能娶你。”

梅遠塵的聲音很低,卻能刺破夜的沉靜,能穿透人的靈魂。他的淚那般滾燙,他的話卻比冰還冷。

“傾心,對不起,我... ...我不能娶你。”

易傾心的手僵在了半空,訝異地看著他,一時有些魔怔了。

“傾心... ...是我不好。我... ...是我不好。”

... ...

夏承炫把那厚厚的一疊信都重新放回了奩匣,此時他的臉上已滿布淚痕。

他知道妹妹愛梅遠塵,但沒有想到,她會愛得如此深。

“漪漪,對不起,哥哥對不起你!”

若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即便母親以死相逼,他也不會和張遂光做那筆交易。

“漪漪,哥哥也不想... ...我也不想派人去殺梅叔叔他們,我也不想的!但娘親,她用自己的命逼我... ...倘使你是哥哥,你會怎樣?我也不想... ...我不想殺梅叔叔,我不想讓遠塵成為孤兒,我不想!我也不想的!”

淩成齋出來後,他的一顆赤心便已付與了鬼。

“我的皇位,便是用我的良心、赤子之心換來的!”他不甘地握緊拳,緊咬著雙唇,淚如泉湧。

看過奩匣內的信,他才知道不僅自己活得艱辛,妹妹也每日忍受著煎熬,所有的希冀全係梅遠塵一人之身。

“若我是讓胡郗微去守住梅府,加上鹽政司衙門原有的三百多人,九殿絕攻不進去,梅家便不至於被滅門了。我真是... ...鬼迷了心竅,非要當這勞什子的狗屁皇帝!哥哥也好後悔... ...是我害了你,害了遠塵,害了你們!”

“哥哥,甚麽也不管了!我隻要解了你身上的毒,讓你醒過來,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過往後餘生。你不想被鎖在這府邸中,哥哥便讓你出去。你就算你不想當公主了,我也由你,好不好?你不是想著像紫藤、百合她們借銀子去蒯州找遠塵麽?哥哥給你錢,你要多少錢,你想去哪裏,哥都由你,好不好?這個世上,我便隻有你了... ...漪漪,哥哥隻有你了,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能有事!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哥哥一定會讓很多很多很多人給你陪葬的!哥哥想做個好皇帝,哥哥不想亂殺人,所以請你一定醒過來,好麽?”

夏承漪躺在床褥中,氣息微弱,仿似陷入了無邊界的長睡。

... ...

梅遠塵說的那些話,是易傾心萬萬沒有想到的。

她以為二人是兩情相悅,郎情妾意,隔得隻不過是一紙婚書罷。

“遠塵哥哥,你怎了?是我哪裏不好,惹你不喜了?”易傾心勉強擠出了一個討好的笑,柔聲道,“我... ...往日是我太胡蠻了,以後我甚麽都聽你的,好不好?”

被易家上下捧在掌上的她,這會兒像個犯錯的小娘子一般軟言相求,梅遠塵看得心疼,忽然一巴掌扇在自己右臉上。

“啪!”

躲在屋內的雲曉漾聽得這聲脆響,心中一疼,就想跑出去,總算是忍住了。

梅遠塵又要伸出左手去打,易傾心忙撲到他懷裏,用額頭護住他的左臉,輕泣道:“我不讓你打... ...嗚嗚... ...我不要你打自己!”

她一手抓住他左手,一手去撫他的右臉,柔聲說著:“遠塵哥哥,我知道你和公主、海棠姑娘都有婚約。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你... ...我又沒說自己不肯做妾。我也不在乎甚麽名分了,隻盼你... ...不要輕賤我才好。”

大華其時,女子均守婦女之道,便是恨紅塵這種刀口舔血的女殺手都不例外。易傾心將話說到這份上,已是大逆不道了。

“反正,我這一生非你不嫁,你若不娶我,我便剃度出家,削發為尼,此生青燈常伴!”

她這話說得輕輕柔柔,梅遠塵卻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掌在胸口,眼看就要窒息。

佳人恩重,如何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