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第〇一六章 雪花無力乃飄零

“臘月廿六,殺豬割肉”。二十六乃是備年貨的最後一天,平頭百姓家最頭等的年貨便是年豬了。辛苦勞作一年,尋常時日實在難得吃一頓肉,各家都等著在這一天犒勞一家老少,但凡有豢養家畜的都要在這一日宰殺,倘使家裏未養禽畜,也會到市集間買些肉食回來。年節前後,肉質不腐,無需敷鹽醃製,最是殺豬的好時機。

夏牧朝雖不耽於享樂,頜王府的起居飲食用度卻亦向來闊綽,眷屬、客卿每日餐飲自不缺好酒肉食。梅家雖已沒落,好歹梅思源一直在地方任官,梅遠塵自小跟隨爹娘,一應照料周全,亦未遭忍饑受凍之苦。

梅遠塵自顧在鏡湖走著,神色頗有些恍惚。

從書房走到鏡湖,一路地上皆有積雪,唯此處不同,雪花落地即化,地麵薄靄嫋嫋,草木綠意盎然,百花豔彩奪目。此間美景盡收眼底,梅遠塵卻始終提不起興致,兜轉一圈便往玉瓊閬苑行去。

“源哥,吏部的告身副本想來也到了安鹹罷?”偏廳之中,梅思源、百裏思對坐於小茶案兩側,百裏思一邊往梅思源杯中續茶一邊問起。告身乃大華任命文書,一式三份,正本授本人,副本一留吏部檔犢庫,一往官員任所。

梅思源接過茶杯,頓了頓,答道,“原本安鹹鹽政司乃是從二品職,現因巨礦而破例提格為從一品,我雖列正二品,可任職確是從一品,按律,一品告身的行程是日三百裏,安鹹距都城不過兩千一百裏,就算途中驛卒行二休一,此刻也早到了。”說完,嘬了一口茶,望著百裏思,笑笑道,“怎麽,在王府住的不慣?”

百裏思瞪了

夫君一眼,嗔道,“你早晚忙碌,鮮有時間陪我,塵兒課業繁重,亦多不在我身畔,這院落終究不是你我私宅,時日久了,如何不倦?”

聽百裏思一番話,梅思源好不慚愧,伸手握住百裏思雙手,溫聲道,“這些日來隻顧著鹽政之事,著實冷落了你,唉,我真不該!這樣罷,趁今日休憩,我陪你去坊市逛逛!”

“不去。你我就這麽坐著說說話不好?”百裏思拒絕道。她如何不知自己夫君新領授命,肩負黎民,二十餘日來殫精竭慮,幾乎廢寢忘食,形容疲態昭昭,心疼尚來不及,怎麽責怪。隻是自己這些時日遠離清溪故土,王府雖好,終是客居,是以度日苦悶,借機撒撒嬌罷。好像突然想起甚麽,百裏思臉色一正,對梅思源說起,“源哥,正有一事要與你講。你我夫妻,你往安鹹赴任,我隨你同去自不必多說。隻是塵兒,他已是不小,正是學問精進的年紀,我看近月來他隨著世子同學,學問見識進步遠勝先時。安鹹並非富庶之地,想來學風不靡,你在任上匪短,隻怕誤了塵兒菁菁韶光!”百裏思說完,臉上一抹愁容。

梅思源歎了歎氣,感慨道,“都城學風蔚然,曆來是鴻儒大家聚集之地。上至皇親官宦,下至富賈平民,不論崇文尚武,必有所學。文有武英大學堂,大華文職官員多出於此;而曆代武職軍官則十有六七出自都師講武堂。比之地方郡州府,都城實有不可比擬之長!”念及此,梅思源心中一滯,左右難以抉擇。

二人十指相扣,良久不言一語。一盞茶後,梅思源打破安靜,重重言道,“為子謀當遠”。百裏思望了望夫君,淺淺笑著點點頭,扣著的指尖不覺間加

力相抵。

“娘親”,正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乃是梅遠塵遊園歸來。

“塵兒,才這個時辰,你怎的就回來了?”百裏思訝異問道。

“爹爹”,梅遠塵走進廳內,見梅思源也在,趕緊叫道,“世子的外公外婆要來,早課完了便回去了,我總不好要夫子單獨授我,便也回來了。”說完坐到百裏思身畔的座上。

“哦,那便是了!”百裏思點點頭讚同。

梅遠塵才剛落座,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隻見傅懲風塵仆仆走進來,站定躬身道,“大人,王爺的親衛剛剛來告,皇上已定,後日便是大人赴任之期,巳時二刻吏部的差吏便會來接。王爺正與皇上及諸王議事,一時走不開,便遣人來報,讓我們早做準備。”

梅思源聽完劍眉一皺,謂百裏思道,“這麽快!”又感念夏牧朝百忙之中仍記得先於官文知會自己。

百裏思亦是神色不若,幽怨道,“唉,如何不是!這一來,豈不得在路上過年!”

“娘親!爹爹”,梅遠塵見狀,輕聲安慰雙親。

百裏思側過頭,深情凝視稚子,一手輕撫臉頰,不一會兒淚珠便滴答落下,慌忙伸另一手去拭。梅遠塵一臉疑惑,隻覺母親今日實在太過傷情,他哪裏知曉,爹娘剛已下定,決心把自己獨個留在都城求學。母親即將與子分離,歸期尚自不定,或許此去經年,一時心間有多少不舍又多少不忍,如何不使泫然啜泣!

院外冷風獵獵吹起,雪花無力,隨風晃蕩飄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