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第〇七五章 婆羅寺中聽說法

都城城東婆羅寺的大院中,數百人委身坐於矮凳之上,聽著禪台上的法盛大師講禪。

“大師,你說觀音菩薩和真武大帝誰更位尊些?”一個老婦人從矮凳上站起,大聲問道。

法盛大師盤膝坐在蒲團上雙手輕拈佛珠,向這老嫗微微點頭,笑道,“施主所問,貧僧實難解答,慚愧慚愧。”法盛座下的弟子道這老嫗有意刁難,正欲起身,想行過去製止她再問,卻見師父輕輕搖頭。

老嫗一臉疑問,大聲問道,“別人都說你知道的可多哩,甚麽疑問都能解答?我就這難題,困擾我許多年!”

“哦,既如此,老和尚甚是願為你解疑,隻是需當知得個中緣由則個。”法盛問道,“適才之問本無因果,何以竟令你困惑?”

老婦人扯著嗓門說道,“老婆子一家,曆來信菩薩,而鄰裏幾戶皆信真武。九年前的二月十九,鄰裏老張家的孫子周歲,張家婆娘叫我去吃酒。恰巧那天是觀音娘娘誕辰,我謂她道,‘今是娘娘生辰,我些須去廟裏供香火,吃不得酒肉’,張家婆娘怒道,‘真武大帝生辰都沒這麽緊要,他觀音娘娘過生辰你卻連我獨孫的周歲酒也不來吃!’我和她爭道,‘真武大帝生辰自然不打緊,觀音娘娘的生辰卻決計怠慢不得。’我講完這句,旁邊的幾個鄰裏婆子便都跑過來攔住我,非和我理論,說甚麽都要給真武帝爭個高位來,把觀音娘娘比下去。我哪裏服氣,隻是一個人一張嘴,又如何吵得過她們?自那日起,我心裏總是不痛快,周身不舒暢。九年來,我怕觀音娘娘怪罪,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說完,眼淚絮絮落下,嗚咽著哭起來。

“阿彌陀佛!”法盛大師雙手合十道,“釋、道皆為渡己渡人,又何有高低之分。世間為苦海,而苦海泱泱無涯。我輩佛門子弟,雖一心向佛,卻隻勉強自身脫離七苦,矢誌渡人卻終究力有不逮。佛法雖無邊,終究隻渡有緣之人。施主一眾鄰裏與我佛無緣,道門能渡她們,使苦海中少些迷途羔羊,乃是至善之德,我佛慈悲,亦感寬慰。道求無極,佛求空。道門與佛門雖然教義不同,所求至境卻相同,所謂求同存異正是此理。施主與鄰裏各侍其道,各得所嚐,當和睦互敬相處才是。”

“哦,這樣嗎?”老婦人似乎聽懂了,大聲言道,“那便是觀音菩薩和真武大帝一般大小啦!”老婦人擺了擺手,咧嘴笑道,“我不去管這些。隻要觀音娘娘不比旁的甚麽神的尊位低了便

是。”

“阿彌陀佛!”法盛念一聲佛號,溫聲道,“願施主脫此嗔垢,從此平安喜樂,寢食得安!”

老婦人也合十謝道,“謝大師!老婆子今晚可要睡個好覺了!”

“善哉善哉!”法盛微笑念道。

“大師,你說的七苦是甚麽?可否細而告知?”老婦人才剛剛坐下,梅遠塵便站起躬身問道。

法盛大師見梅遠塵站起提問,舉止溫雅,微微點頭示意,乃言道,“人世間有如一無邊之苦海,而這苦海當中遍藏這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所為生之苦,乃指世人自出生便忍受著饑、寒、熾、痛諸般苦楚,是以人皆隨哭而生。生之苦乃眾苦之源,因生而有病,因生再有老,因生才有死...如是諸般。所謂老苦,年華易逝,青春不再,往日諸般美好皆將棄你而去。人世間第三苦乃為病苦。風、寒、暑、燥、濕、火、毒、癘、瘴等等皆可致人染病,從而承受著病苦的折磨。第四苦乃為死。死本無甚可懼,而對生的留念卻使得死變得令人痛苦不堪。而生、老、病、死四苦,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無一能免。此外,愛乃人之至善,又有分父母於子女之愛,兄弟手足之愛,摯友至交之愛,男女戀人之愛等等諸般。然,愛而別離卻往往又叫人痛不欲生,苦難以言,所謂至善,此時卻變成人間之至毒至惡!而求不得,說的是,人皆有欲,或求家財豐盈,或求子孫滿堂,或求姻緣幸福,或求金榜題名,又或求建功立業如是等等,一旦苦苦追求,卻不可得,便生出求不得苦。佛說怨憎會苦,乃指愛而不得,難以彌合,由愛生恨由愛生怨,而這些仇恨、怨懟在傷人之時又往往會反過來傷及自身,使人反受其苦。此便是佛說人間七苦。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梅遠塵聚神聆聽,隻覺此說實在精妙,果真當得佛法無邊,深深鞠躬致謝,禮畢又問道,“大師,晚輩受教了。晚輩還有一問,可否賜答?”

“但凡貧僧能解,自無不答。”法盛見他執禮甚恭,乃雙手合十答禮世間,回道。

“晚輩想知,人既處於如此極苦之境,又當何以自渡?”梅遠塵再躬身執禮問道。

法盛大師闔上雙眼,不停撥動佛珠,清聲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脫離苦海在於舍。舍生,舍三毒,舍七情,舍六欲。三毒指人之貪、嗔、癡。貪乃餓鬼之源,指人之欲將喜愛的人、事、物,皆占歸於己有。嗔是

地獄之源,指人之於不順己意的人、事、物感到厭惡,從而生出忿、恨、覆、惱、嫉、害的情感。而癡則為畜生之源,行事全憑己身本性,順己則喜,逆己則怒,全然不明事理,不知克製。舍此三毒需以三學:戒、定、慧。戒之意在於止錯,定之意在於摒念,慧之意在於智解。”法盛大師的講法突然被一人大叫之聲打斷。

“啊~~!啊!啊!”一個全身汙穢,衣著襤褸的男子大叫道,法盛大師的話便是被他打斷。

一時院落之中數百人,齊齊望著他。而他卻直勾勾地隻看著梅遠塵,臉色似乎又是懼怕又是悔恨。

梅遠塵不知他何以這般突然怪叫,更不知這人發出怪叫與自己有甚麽關係,何以這般直直看著自己,隻能善意看著他。

“不是我,不是我,百裏兄弟,真的不是我!”那男子大喊出這句話,就拔腿往外狂奔而去。

“原是認錯了人,那便與我不相幹了。”梅遠塵想道。

法盛大師繼續講著,“七情乃指人的喜、怒、憂、思、悲、恐、驚。六欲說的是眼、耳、鼻、舌、身、意... ...”

適才那一幕雖已過去,那汙穢男子也早已不知去向,梅遠塵卻隱隱覺得惴惴不安。“‘不是我,不是我,百裏兄弟,真的不是我!’那個男子為甚麽會說這話?為甚麽那般直勾勾的看著自己?”梅遠塵忍不住地去想。

“他是不是將我錯認成甚麽人了?”梅遠塵不知自己心髒為何越跳越快,“難道他認識某個人和我長的麵像?”

“啊,是舅舅!”梅遠塵猛然驚醒,“咻”的一聲化作一道流光,向院外飛去。

見此情形,院中數百人無一不錯愕,目瞪口呆,不知何以言。

梅遠塵用盡全身的勁力,催動身體極速奔走,娘親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在腦海泛起:“你便是和你舅舅幼時一般模樣... ...”

“舅舅和我長的一個模樣!”

“我竟忘了,舅舅和我乃是一般的模樣!”

“舅舅的名字乃是百裏恩,那個男子口中的‘百裏兄弟’是不是舅舅?”

梅遠塵越想越急,越想越痛,腳下已不能再快,兩行眼淚飄散在無盡風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