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夏,天已溫熱,蟲蠅孽生。肉質遇熱而腐,為蟲蠅所食。
屏州城被滔天大水淹沒,洪水過處,民五不存一,溺殍遍橫野郊,屍臭飄出百裏,宛如人間地獄。
天道之使,行天之道。“天道,便是要這數十萬人殉死於詭士的陰謀之中?”青玄數問,卻不知何有答案。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鎗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招。敕救等眾,急急超生。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
青玄自命情寡誼薄,不為世間緣屬羈絆。這一日,眼見人間至慘景象,心中不禁泛漣漪,生惻隱,乃席地而坐,誦《往生咒》百遍: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鎗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招。敕救等眾,急急超生。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
《往生咒》百遍誦畢,青玄起身仰天而歎:“天人道殊途,我向來循天道,求長生,今日卻又背天向人,自毀仙緣了!”
宿州,二十四日,風向由西而東。
“將軍,城外屍體遍布如海,已傳出惡臭,須當處置才好,免得生出疫病。”一個千夫向徐定安報道。哨所陣亡的將兵都會把屍體收起來,在城外覓一個風水地埋了。現外麵的屍體,皆是沙陀國將兵戰死留下。暴屍荒野,往往是軍人的宿命。
徐定安一時悵然,感慨道:“唉,原本非親非故,無怨無尤的人,竟至於刀槍相見,拚得你死我活。最後,死了都無人收屍!嗬嗬,嗬嗬!”言及此,竟慘笑起來,緩緩搖著頭,令道,“埋了罷!便是有甚麽仇怨,人死業消,也都過去了。找個風水好地,都埋了罷。把坑挖得深些,莫教狼狗給扒出來吃了。”
千夫早有此意,得了明命便行了下去。
“以戰止戰,望安鹹從此再無大戰。”徐定安撫著城牆,望著城下延綿到盡頭的屍海,由衷祈願道。
世間慘事接踵至,孤魂野鬼遍地生。天公不知人間惡,猶掛明月照人間。
一隊輕騎在趁著月色夜行,不時傳來馬騎的嘶吼聲。“梅將軍,要不歇一歇罷?馬都吃不住了。”董大為驅騎靠近梅遠塵,大聲道。
“籲~~”梅遠塵勒住馬韁,回頭看了看身後一隊人馬,見人馬皆疲,無精打采,乃令道:“就地下馬,安營造飯!”眾將卒一聽,連滾帶摔從馬上下來。
前夜在小仙口,這一千騎卒襲擊四千多守卒,廝殺了好久。守糧兵雖無防備,亦無甚兵械,但各個驍勇,操起身邊家夥物事便迎上去。雖然最終仍是全營四千餘人被殺,但耗費了梅遠塵部大半夜的時間。廝殺過後,一千騎卒戰死了兩百餘人,受傷不計。所有活下來的將兵亦都精疲力竭,再趕不得路,隻得在小仙口歇息了大半日。
歇半日,便是誤了半日的行程。而宿州守軍,卻實在等不起。是以,這一日半來,梅遠塵令部眾每日歇息造飯的時間不足四個時辰,剩餘八個時辰皆在趕路,望能補上這耽擱的半日。卻不想,人馬過勞,已是經受不住了。
此時人與馬最缺的皆不是飲食,而是歇息。是以梅遠塵下令安營後,十灶倒有五六灶未動身,將兵多半直接攤倒在地上歇下了。梅遠塵見此情此景,心中生愧卻又無可奈何,“爹,孩兒明日便到了!你們可一定要抵住!”
太陽升起,陽光和煦,惠風和暢,旌旗飄揚,是個好天氣,卻未必是個好日子。至少對宿州一萬兩千餘守軍來說,今日絕不是個甚麽好日子。
“嗚嗚~~嗚嗚~~”沙陀大軍的號角越漸近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震得地麵微微抖動。除留了兩千人守城外,其餘一萬餘人皆列隊在城門下,整裝待發,準備出城迎敵。而梅思源,赫然站在左首,與徐定安並騎。
“哈哈,梅大人,有一話,老徐我一直沒說出口,今日戰後生死不知,不如便說了罷!”徐定安轉過頭,笑謂梅思源道。
“徐將軍,有話但講!”梅思源此時也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笑著回道。
徐定安摸了摸胡子,臉色頗有些忸怩,最後還是說道:“你梅思源雖是個文官,卻當得上真漢子,我老徐佩服你!”
“哈哈...”
“哈哈...”兩人相視一笑。
徐定安晃了晃腦袋,舉起丈餘長槊,振臂高呼道,“開門迎敵!”
“嘎~~~”城門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見不到盡頭的沙陀右軍營大軍。徐定安驅騎率先衝
了出去,身後佐將、騎卒、步卒皆發出瘋狂的呐喊聲,緊隨其後蜂擁而上。
“殺!”和以往不同,今日徐定安並不是等對方攻來,而是引著五千餘騎卒直衝沙陀大軍。以攻代守,搶占先機,這是梅思源給他的建議。
阿濟格未料到徐定安部今日一上來,便擺出了決一死戰的架勢,想調整隊形已來不及。這時,隊列最前的是一眾步卒,見這五千餘騎衝過來聲勢浩大,已隱隱生出了懼意。
五千餘騎卒喊殺聲震耳欲聾,伴著馬蹄的聲響,衝擊著沙陀將兵的眼耳。
“轟!轟!轟!”兩股人馬碰撞在一起,避無可避地廝殺開來。
“鏗~~~”
“哐~~~”
“當~~~”
“啊~~~啊!”
“噗!”
“呲!”
世間最可怕的聲音莫過於此。這些聲響是地獄的安靈曲,是人間的招魂音,每一個聲響都伴隨著一個生命的消亡隕落。誰都沒了退路,隻得竭力往前殺,隻有殺了麵前的人,自己才有活命的可能。
從巳時殺到未時,活著的人,身上皆沾滿血肉與腦漿。每一個人都麵目猙獰,比鬼怪還凶殘,梅思源亦不例外。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隻知道很多,很多很多,殺得他現在對於死亡已沒有了敬畏。獸性取代了覺識,殺戮掩蓋了善念。淳厚如他,此時也變成了地獄的使者,勾魂的無常。
“啊!”一把長槍刺中他的右胳臂,長槍拔出的瞬間血流如注湧出。這已是他第三處大傷,另外兩處是右側腰腹和左肩胛。
“咕~~~咕~~~”正當梅思源自覺命將休矣時,卻聽沙陀軍中響起兩聲悠長的聲音,這是斥候示警之聲。
“何以鳴音?”赤赫丹大怒道。左右聽了,急忙跑去找斥候問話。
“大將軍,斥候探到左路有敵援軍趕到,其勢洶洶!”斥候百夫,被赤赫丹近衛急急趕來,慌忙答道。
赤赫丹一臉冷笑,大聲言道:“可惡的大華撈兵,慣會使些騙人的伎倆,還當我會上當麽!疑兵之計,不去理會便是!”
一股綿長的揚塵出現在沙陀軍右側,然而,這卻不是徐定安布的疑兵之計,乃諸葛王府的三萬鐵甲軍趕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