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雲浮粵軍第一師師部。
“都督,二團撐不住了。莫大人請求支援!”通訊室主事官拿著最新的電報一邊快步走來,一邊匆匆忙忙大喊了一聲。
吳紹霆此時正在參謀室與何福光等人盯著沙盤上推演圖。八點二十分時,第二團成功擊退桂軍兩個營的進攻。九點一刻,第二團在桂軍強大火力之下被攻克第一道灘頭防線,第一營營長方少華陣亡。九點二刻,炮兵團開始向灘頭炮擊,成功壓製桂軍的攻勢。十點鍾桂軍趁粵軍炮兵團轉移陣地之時,發動第三輪進攻,四個營兵力分別從200-220、240-380、300-330方位強攻,火力主要集中在二團防線,同時一個營牽製第六團陣地。這一仗一直到現在,二團徹底喪失了河灘防線,後撤至封開縣郊區布防。
“請求支援”隻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話,粵軍第一師的部隊全部在前線,已經沒有預備隊可以支援,再支援就隻能師部上前線了。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莫擎宇自然也明白。二團發來這份電報真正的目的是“請求撤退”。
何福光擰著眉頭,神色十分凝重,一邊搖著頭一邊嚴肅的說道:“不能這麽打,不能再這麽打了。二團會被耗幹淨的!”
吳紹霆雙手抱著肩膀,一臉陰沉的盯著沙盤地圖,這一仗確實打得太倉促。粵軍雖然很好的保持了臨戰狀態,但部隊對各種情況的防守戰欠缺經驗,敵人炮兵幾番轟炸很快就亂了陣腳。更重要的是,桂軍這次很明顯是硬碰硬,下足了血本不計代價的要拿下封開。
“讓二團退到白石界重整防線。命令六團、炮兵團死守陣地,不準撤退。”沉默了一陣之後,吳紹霆當機立斷的說道。
參謀室一陣紛紛議論,許多參謀官都認為這麽做十分冒險。第二團是恪守封開縣主力部隊,與第六團、炮兵團遙相呼應,要撤應該是三個團一起撤。如今隻撤走第二團,第六團和炮兵團南麵徹底失去屏障,一旦桂軍從西邊和被占領的封開縣發動雙麵進攻,六團和炮兵團隻怕會陷入不利的地步。
何福光卻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玄機,他微微點了點頭,歎道:“都督,您真是要布鳥籠戰法呀。不過……有風險,有很大風險。桂軍如果一鼓作氣發動對300-330陣地的進攻,隻怕陷在鳥籠裏麵的將會六團和炮兵團。”
“崇石,你要明白,敵我雙方都已經元氣大傷了。你以為師部到目前為止隻收到了二團的傷亡情況嗎?你要明白,桂軍在渡河作戰這一環節同樣是損失慘重。五個小時的高強度作戰,雙方投入大量重武器,這個傷亡率不是鬧著玩的。”吳紹霆冷靜的說道。
“可是梧州的屯兵是我軍的兩倍呀。”一個參謀官強調的說道。
“他們有多少船?攻陷封開縣之後他們首要的運輸任務是彈藥補給,就算有三倍兵力又如何,隻要我們的炮兵團堅持在300-330陣地,就不會讓他們的運輸舒舒服服。”吳紹霆一針見血的說道。
何福光點了點頭,他用一種艱難的語氣說道:“都督說的對,這次未必不能套住桂軍。以目前的情況來說這是最好的辦法了,要是熬不住封開這條線,咱們可就真的要一敗千裏了。發電報通知下吧。”
莫擎宇讓三營在封開西郊設下了防線拖延桂軍,二團團部先一步轉移,他留在封開縣城內一直等到後勤輜重部隊開始轉移時,才隨同這一路人馬東撤。前半夜打了一場硬仗,雖然多次擊退桂軍的進攻,可現在終究是一支潰敗的部隊,士兵們一個個垂頭喪氣,步履蹣跚,除了少量後勤兵和團部軍官之外,全團沒有一個士兵不掛彩。
這些從未經過大陣仗的粵軍士兵,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裏總算是嚐到戰爭的殘酷和恐怖。心理素質較差的士兵到現在還在顫抖,還有一些躺在擔架上的重傷兵甚至都疼的哭了出來,更多的則是沉默不語、神情沮喪。各級軍官遵照團部的命令,一邊撤退一邊在途中統計傷亡情況,順便還要做好安撫軍心的工作。軍官不單單是作戰指揮,同時還要兼顧軍政輔導,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起到表率的作用。
莫擎宇騎著戰馬,一路上瞻前顧後,視察著自己會下的情況。他心情很不好,這一仗是第二標轉為第二團之後最沉重的一戰,昔日的舊部折損大半,已經直接傷到了內髒。在路過團部戰地醫院時,看到前前後後銜接不斷的擔架,甚至負責抬擔架的士兵都是傷兵。他忍不住捏緊了韁繩,悲慟的歎了一口氣。
團部副官和兩名參謀官騎著馬從隊伍前麵趕了過來,他們來到莫擎宇跟前,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甚至還透露著一股怒意。莫擎宇看了這些部下一眼,冷靜的問道:“你們過來做什麽,團部那邊出什麽事了?”
副官劉永浩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屬下等人是特意來見大人您的。”
莫擎宇心中原本十分沉重,不過此時看到劉永浩等人這副情景,不禁又多添了幾分疑惑。他問道:“你們有什麽話要說?”
劉永浩表情十分堅決,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揶揄的道:“大人,今日一戰,我二團的損失了近乎一半的戰鬥力,老方就這麽白白的犧牲了!”
莫擎宇臉色一冷,質問道:“白白的犧牲了?什麽叫白白的犧牲了?”
劉永浩冷靜的說道:“莫大人,您仔細的想一想,自兩廣開戰以來……不,自廣州起義以來,哪一次作戰不是我們二團擔任最艱巨的任務。”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漸漸激烈了起來,接著道:“打韶關,一團先進城搶東西,我們二團後進城還要跟巡防營拚命;打二十三鎮,我們二團連夜急行軍偷襲雲浮,沒有預備隊,沒有炮團支援;現在兩廣交戰,一團和裝備精良的教導團偷襲賀州,賀州那些土鱉連像樣的槍都沒有,我們二團卻要頂著梧州火力點的第一線,五個鍾點陣亡了兩百多兄弟。這算是哪門子的道理?”
莫擎宇捏緊了拳頭,他對劉永浩有這樣的想法感到十分震驚。想到劉永浩平日跟方少華關係匪淺,或許隻是一時傷心過重,他暫時忍下了發怒,隻是嚴厲的喝了道:“老劉,你說的都是些什麽葷話?什麽他們一團、我們二團,我們都是革命粵軍第一師!別讓我再聽到這樣挑撥離間的言論,下次我一定重罰不饒!”
參謀官邵士傑悲憤不已,他十分不服氣的說道:“莫大人,您難道還不明白嗎?都督他一直都在扶持嫡係部隊,巴不得讓我們二團早點打光。您看看,現在我們的二團還是以前的第二標嗎?還是莫大人以前的那支部隊嗎?”
莫擎宇怔了怔,心中突然多了幾分恐慌,一年前進攻雲浮的二十三鎮之後,二團幾乎更換了三分之一的兵員。今天從封開縣潰敗下來,隻怕又要再次更換三分之一的兵員。一營營長方少華陣亡,填補這個位置的少不了就是黃埔一期的那些人。這番潛移默化之後,他對二團的掌控力還有多少?
見莫擎宇沉默不語,邵士傑知道自己說到莫大人心坎上,他加重了語氣繼續說道:“莫大人,我們不是挑撥離間,隻是看不慣這種不公允。兄弟們跟了你這麽久,大家都隻認莫大人您一個大佬,誰也不想看到咱們二團就這樣被折騰的大換血。”
莫擎宇突然有一種不安的想法,他還記得去年梁鴻楷因為私吞官庫三十萬庫銀而遭到吳紹霆的打擊,既然梁鴻楷的事遭到揭露,那他私吞了更多庫銀的事顯然吳紹霆也是了如指掌。雖然他不相信吳紹霆會故意消耗二團的實力,可是這個陰影總算烙印在心口上。就算吳紹霆的用心隻是想保存嫡係部隊的實力,對他來說依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說明吳紹霆壓根就沒把二團當自己人來看待。
這時,劉永浩又沉重的說道:“莫大人,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住口!”莫擎宇終於開口,他語氣十分寒冷,仿佛是極地深淵之下的咆哮,“你們都跟我聽好,誰要是再敢於軍中散播這些分裂的謠言,我第一個槍斃了他!”他一隻手拽著韁繩,一隻手抬起馬鞭狠狠的指著劉永浩。
劉永浩心中一涼,神色十分複雜,一副惆悵難解之態。
“老劉,你跟我最久,你知道的脾氣。別讓我知道是你在下麵搞鬼!”莫擎宇強調的說道,威脅的意味十足。
“莫大人……”劉永浩又是急切又是委屈,同時還有幾分不甘心。
“別說了。剛才的事我當沒發生。你們各回各位,現在還是戰時,團部到了白石界還有很多事要忙,別他媽的胡思亂想、浪費時間,明白了嗎?”莫擎宇訓斥道。
“哎!是。”劉永浩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隨即打轉馬頭,悻悻的向隊伍前麵去了。
邵士傑和另外一個參謀官臉色都不好,可是他們知道現在再說下去隻會讓團長更生氣,各自歎了一口氣之後,調轉戰馬追著劉永浩的尾塵而去。
看著部下們離去,莫擎宇臉上閃過一絲悲傷和慍色,他並不是不相信部下的話,或者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可是即便實事如斯那又如何?二團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無一不是依靠都督府的撥款。去年私吞的那些白銀他拿了不少發給士兵們當犒賞,也給了家中不少經費,剩下的隻不過是滿足自己的物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