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鍾,禮堂的晚宴正式開始,雖然侍從官的唱令,袁世凱和黎元洪大步從正門走進,吳紹霆跟在中間,其餘隨員則在最後。走進禮堂時,這裏已經是歌舞升平的場麵,中華民國中央政府的高級官員,以及外國顧問和特邀嘉賓早已到場,起初樂隊演奏的隻是舒緩的小調,等到大總統等人走進來時方才增添了氣氛。
袁世凱來到禮堂中央,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開場白,又將吳紹霆介紹給眾人。
全場的反應十分溫和,並沒有顯得激烈和熱情。到場的大部分都是北洋宿老,或者進步黨士紳,他們對一個剛剛挑戰北洋政府權威的人並沒有好感,早先接到消息今晚宴會是為其接塵,無非隻是奉命行事湊個熱鬧罷了。至於外國顧問和使節對中國人內部情況不便表態,也隻好跟著全場的感覺走。
吳紹霆表情自然,雖然在場的都是國家政要,但嚴格的說這些人與自己並無直接利益關係,就算是進步黨人也是要在特定條件下才能發揮作用。相比之下,他雖然隻是區區一個廣東地方軍政府的領袖,可掌握在手裏的實權要比這裏很多人都多得去。北洋政府無非就是一個更大一點的軍閥罷了。
開場白結束之後,宴會隨即開始。這是仿照西方自助式宴會,穿著考究的侍應端著托盤到處穿梭,會場邊緣有各色各樣的食物,廚師站在一旁隨時恭候服務。一時間燈紅酒綠,氣氛從開始的平淡中漸漸熱鬧了起來。
袁世凱與黎元洪陪吳紹霆到處走動,與內閣九位部長一一見識,除了段祺瑞冷著一副臉色之外,其他幾位政客都有極好的修養,就算不給吳紹霆麵子,也要給大總統麵子。宴會上沒有談及什麽要緊事,都是一些風花雪月的閑散之話。
財政部長張謇與吳紹霆有故交關係,其兄弟還在廣東軍政府擔任財政部長,因此兩個人倒是好好攀談了一下,交換了一下彼此近況,又說了一些勉勵之言。
袁世凱隻喝兩杯葡萄酒,身體有些不適,向眾賓客告了不是,又親自對吳紹霆叮囑明日下午三點,在蓬萊閣舉行授勳儀式。之後,他讓黎元洪好好陪同吳紹霆,便在侍從的攙扶之下告辭。吳紹霆相信袁世凱不是故意如此,畢竟年華不再,身染病症也是情理之中。
黎元洪在為吳紹霆介紹了幾位外國顧問之後,接著又將他拉到一邊休息廳,剛進休息廳就聽見一陣鶯聲燕語。定睛一看,隻見一個身穿陸軍上將禮服的青年將軍,正在與幾個衣著鮮豔的年輕女士調笑。在休息室的角落留,還坐著一個更為年輕的軍官,隻是身著的是中校禮服,手裏拿著一隻見底的酒杯,醉色十足,顯然喝了不少。
“吳都督這邊請,我來為你介紹,這位——雲南蔡鍔蔡鬆坡,我中華民國最年輕的陸軍上將軍,與吳都督一樣,少年俊傑,民國軍事界之新星。”黎元洪笑嗬嗬的引著吳紹霆走了過去,熱情洋溢的介紹道。
“原來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蔡鬆坡蔡將軍?失敬失敬。”吳紹霆臉上露出了笑容,沒想到自己今天竟然見到了未來護國大英雄蔡鬆坡。
蔡鍔沒有站起身來,一臉渾渾噩噩的樣子,勉強從幾位美女中間探出頭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先落在黎元洪身上,不過很快又飄忽到吳紹霆身上,接著酒氣熏天的大笑著說道:“黎副總統也太殷情了,堂堂副總統怎麽為一個地方小軍閥的帶路呢?我蔡鍔可不是什麽大人物,當不得吳都督的失敬,更當不得黎副總統的鄭重介紹呀。”
聽到這句話,在場諸人臉色皆變。跟在吳紹霆身後的王雲心頭大怒,立刻作勢要衝上去,王長齡趕緊拉了他一把,狠狠的使了一個眼神,這才止住了衝動。
黎元洪臉色略微一變,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過來,他和和氣氣的說道:“蔡鍔,你身體不好,大總統都交代讓你少喝酒,你看看你,宴會還沒結束就醉的沒譜了都。”
這時,坐在角落的年輕校官暈乎乎站起身來,快步走上前拉了蔡鍔一把,他對黎元洪說道:“還請副總統見諒,鬆坡將軍確實是喝多,屬下先扶他回去休息。”說著,要拉蔡鍔離去。
蔡鍔掙脫了一下,笑嘻嘻的說道:“誰說我喝醉了,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是醉在牡丹花從中,得意,得意啊。”
黎元洪也分不清楚蔡鍔到底是真醉還是故意借醉針對吳紹霆,既然這蔡鬆坡不給麵子,也省得讓其再在這裏喧鬧了。他對那年輕的校官說道:“百裏,趕緊拉走,趕緊拉走,都醉成這樣了,去吧去吧。”
吳紹霆一聽原來這年輕的校官竟然是蔣百裏,頓時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眼。
蔣百裏,原名蔣方震,字百裏。中國近代著名軍事理論家、軍事教育家。早年留學日本和德國,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首位獲得日本天皇賜刀的中國留學生。回國先後任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校長及代理陸軍大學校長。蔣百裏最重要軍事論著集《國防論》中首次提出了抗日持久戰的軍事理論,日後白崇禧、毛x主席等人的相關言論、理論均有百裏的影子。
此時的蔣百裏由昔日浙江都督府總參議直接提拔為總統府一等參議,平日與蔡鍔來往頗為密切,也是日後蔡鍔打響護國戰爭的得力助手之一。
吳紹霆本來向上前與蔣百裏打一聲招呼,好歹是一代中國軍人的驕傲,可是他發現蔣百裏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瞧過自己,就連剛才替蔡鍔道歉的時候,對方也隻說“請副總統見諒”,壓根就沒替到自己的名號,可見這兩位對自己是一致有意見。他心中很是不解,蔡鍔和蔣百裏好歹都是正直的人,難道在他們眼中,自己是邪魔外道?
暗暗的歎了一口氣,他隻好一言不發,眉宇微微皺起,冷眼以對蔡鍔和蔣百裏。
蔣百裏一邊抓住蔡鍔的胳膊,一邊勸說道:“蔡將軍,少說兩句,少說兩句,你真的喝得太醉了,卑職先扶你回去休息。”
蔡鍔大呼小叫起來:“誰說我醉了?我有醉嗎?我有罪嗎?我沒罪(醉)!正所謂眾人皆醉(罪)我獨醒,百裏啊,你看看,他們才醉了。”他指了指黎元洪,又指向吳紹霆,“副總統醉了,吳大都督更是罪得不輕!他們才要回去好好洗把臉呢!”
蔣百裏也不再多勸說什麽,趕緊強拉硬扯把蔡鍔帶了出去。兩個人出了休息室的側門之後,走廊上又傳來蔡鍔的高呼聲:“百裏,我不想回去,走,走,去青雲閣,小鳳仙還在等我呢,再去喝兩杯………”
望著蔡鍔和蔣百裏離去的地方,吳紹霆心緒萬千,一時又有一些惆悵,這兩個人究竟在裝糊塗還是故意有所暗示?他很願意與蔡鍔和蔣百裏結識,可惜現在看來,這件事恐怕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了。
黎元洪咳嗽了一聲,尷尬的笑道:“吳都督千萬別放在心上,蔡鬆坡這人平日就神經兮兮,又是喝酒又是逛青樓,除了大總統他就沒看人順眼過。那蔣百裏也是,他以前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一名畢業,把同期日本學員都比了下去,才氣十分了得,後來還去了德國柏林留學,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吳紹霆緩緩點了點頭,歎道:“我讀過此人的著作,聽說蔣百裏今年剛滿而立,已經被大總統委任為保定軍官學校校長了,可有此事?”
黎元洪笑道:“吳都督消息還真靈通,下個月他就正式走馬上任了。”
吳紹霆歎道:“大總統還說紹霆是少年才俊,依我看,這蔣百裏才是正經的少年才俊啊。”
黎元洪打了一個哈哈:“各有所長,各有所長嘛。”
之後眾人又回到宴會廳,剛好熊希齡姍姍來遲。今晚的晚宴袁世凱有吩咐熊希齡到場,不過一開始時熊希齡借故遲到,大家都沒找到他的人影。沒想到前腳袁世凱離開,後腳熊希齡就到了。雖然大家都知道熊希齡本人不是故意如此,但他卻滿不在乎,在袁世凱麵前就有一種自視清高的態度,更何況在袁世凱背後?
黎元洪帶著吳紹霆去跟熊希齡見上了一麵,熊希齡態度冷漠,一點都不在乎吳紹霆是這次晚宴的主賓,反倒把自己置於主人家的角色。吳紹霆知道熊希齡因為廣東停戰的事心有不快,他也沒放在欣賞,隻是客套的說了一些場麵話。
在宴會即將結束時,熊希齡莫名其妙又晃到了吳紹霆麵前,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吳都督難得北上,過幾日在下打算舉辦一場私人的家宴,到時候還請吳都督賞臉參加。”
吳紹霆雖然有些錯愕,對熊希齡突然的邀請感到唐突,不過還是笑著答應了下來:“總理閣下的盛情邀請,在下不敢推辭,唯恭敬不如從命了。”
宴會在將近十點鍾時結束,眾賓客各自散去。
吳紹霆乘坐總統府專門安排的小轎車返回居所。轎車抵達招待所,眾人走進大廳。
這時,王長齡趕快了幾步上前來,壓低聲音向吳紹霆問道:“都督,你不覺得今日袁大總統有些怪異嗎?”
吳紹霆不動聲色的說道:“我覺得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很怪異。”
王長齡怔了怔,有些沒有明白,他接著說道:“都督,我說的是袁大總統在休息室裏跟您談話的內容,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吳紹霆輕笑道:“在我看來,這才是袁世凱的高深之處。一個老成精的權謀家,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對方是什麽人,隻要一開口說話就好像在跟你推心置腹、坦白直言。能做到這種境界可不容易。”
王長齡問道:“那都督您真打算答應袁世凱?”
吳紹霆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都到這份上了,能不答應嗎?更何況答應也無妨,對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損失。說到底這也是袁世凱的精明之處,他把條件拿捏的很準,讓人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