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豐大樓四樓,德國駐廣州領事館總領事公共辦公室。安德烈爵士一隻手拖著一個盤子,上麵放的是一個裝滿啤酒的銅壺以及兩個大的水晶玻璃被,他用另外一隻手推開了木門,十分愉快的走進了公共辦公室大廳。
今天是禮拜日,領事館的文職人員全部都放假去了,空蕩蕩的公共辦公室幾乎看不到人影。不過安德烈爵士徑直走到角落的大客廳,在靠近客廳窗戶的地方,有一位身穿著陸軍少校軍服的中年人正站在那裏,臉色帶著幾分出神,漫無目的的盯著窗外。
“嘿,菲爾,你知道嗎,我已經越來越喜歡廣州這個地方了,因為到了十一月份還能喝上冰鎮啤酒。這可是上好的德國威爾頓堡炭燒啤酒,聽說一九一零這一批貨還是采用我的家鄉奧丁格的優良小麥。來吧,剛剛從冰窖裏取出來的,最近冰塊缺貨,這是唯一的遺憾。”安德烈熱情的向那為陸軍少校打了一聲招呼,隨後小心翼翼的把啤酒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拿起銅壺把兩隻啤酒杯倒滿。
大客廳裏立刻溢滿了啤酒的香味。
陸軍少校轉過身來,調整了一下精神狀態,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爵士閣下,你的生活真讓人羨慕,上好的啤酒,精美的啤酒杯,甚至還有專門冰鎮啤酒的冰窖。在青島就連麥爾瓦德克閣下的官邸也沒有這麽周全的配備。”
安德烈爵士揚了揚眉毛,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你是在諷刺我嗎?”
陸軍少校揮了揮手,深意的笑道:“自然不是。我知道有一些人值得享受這樣的待遇,而安德烈爵士正是其中之一。”
安德烈爵士做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一邊拿起啤酒杯遞給陸軍少校,一邊大聲的說道:“哦,哦,我怎麽覺得你的話聽上去怪怪的?先不說這些,來,幹杯。”
兩隻啤酒杯象征性的碰了一下。
安德烈爵士貪婪的一口氣吞了一半啤酒,他打理精細的胡子上都沾了不少啤酒沫。放下酒杯之後,他暢快的舒了一口氣,讚佩道:“我永遠忘不了我家鄉的小麥。哦哦,對了,咱們該言歸正傳,你之前說你是上周星期三來到廣州的,為什麽不直接來領事館找我呢?這十多天時間裏你都去哪兒了?”
陸軍少校僅僅隻喝了一小口啤酒,他氣定神閑的說道:“沒錯,並非是我冒昧,沒有第一時間通知閣下,隻不過我想先非正式的觀察一下廣州的情況。我在廣州停留了三天,之後又去了梅州、漳州和廈門,昨天下午才返回來。”
安德烈奇怪的說道:“你若來找我,這些我都可以安排。”
陸軍少校微微笑了笑,說道:“感謝閣下的好意,不過正如我說的那樣,其實我是不想讓廣東軍政府有所察覺,隻有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才能看出他們真實的能力。”
安德烈恍然的點了點頭,嗬嗬笑道:“菲爾少校,你還真是有心人啊。怎麽樣,這段時間你的觀察可有結論了嗎?”
陸軍少校緩緩的點了點頭,藍色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堅定不移的神光,他說道:“剛才我說過安德烈爵士值得享受現在的待遇,這句話絕對是我真心之言。其實在德意誌帝國遠東政治圈裏,再沒有誰能比安德烈爵士更有慧眼,托波爾子爵、麥爾瓦德克閣下都不如您。”
安德烈輕輕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不置可否的笑道:“我的菲爾老友,你的這句話我完全可以理解是奉承!”
陸軍少校誠懇的說道:“不,絕不是這樣。閣下提出與廣東達成更密切的同盟關係,這絕對不是一時衝動或者心血來潮所做出的決定,而是因為廣東軍政府是一支真正具有爆發力的潛力股。不列顛人一直在吹捧北洋政府是中國不可取代的統治勢力,我隻能認為他們是在自欺欺人,因為英國在北洋政府上下足了血本,一旦北洋政府完蛋,這可是沉重的投資失敗。”
安德烈露出了一個欣然的表情,他沒有打斷對方的話,隻是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啤酒,等待著陸軍少校接下來的話。
“我以短短十一天的觀察,理所當然比不上爵士閣下長達三年研究。但我還是可以確定,廣東軍政府已經是中國各個勢力中脫穎而出的一匹黑馬。福建戰爭隻是一個縮影,就算不論軍事力量,單單是廣東這幾年的經濟、工業、政治體製,都是中國遙遙領先的先例。在我來到中國這不長的時間裏,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有哪一個地方政府能真正把法治、軍事、財政高度集權在手裏,就連北洋政府都不是。”陸軍少校振振有詞的接著說道。
安德烈自然知道這些情況,吳紹霆先在廣東按部就班的推行法規政策,從民法到稅法,再從稅法到軍法,每一樣都是堅決執行。法治是一個國家的基礎,連號稱法統地位的北洋政府都無法做到依法辦法,不得不說吳紹霆真有兩下子。不僅如此,在取得福建統治權之後,吳紹霆還用強硬的手段把法治推行到福建省,這更能說明兩點:其一吳紹霆對法規的認真和執著;其二則是他專製強硬的執政手段。
他之所以希望德意誌帝國與廣東合作,目的就是希望通過培養新的代言人來鞏固並且擴大在遠東的利益。不過選擇一個軍政府合作是一件麻煩事,因為軍政府是一群人;隻有選擇軍政府的首腦才能避免人多口雜、意見不一。而這個首腦必須有專製獨裁的手腕,確保能以一人之言代表政府全體的方向。
至於軍事、稅政這些方麵則是更淺顯的道理,幾乎隻要有點政治嗅覺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意義。
他禁不住緩緩點了點頭,對陸軍少校以十一天的時間一針見血的看出這麽多內容,感到十分的欣慰和滿意。他說道:“麥爾瓦德克閣下派你前來的用意,你我都明白。我知道最近榮升東南沿海巡閱使的吳紹霆是昔日你在慕尼黑軍校的學生,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一定會成為德意誌帝國與中國取得合作的關鍵樞紐。”
這位陸軍少校正是從青島趕來的菲利普少校,之前安德烈稱呼他為菲爾,那是菲利普的昵稱。早年他與安德烈爵士就有交情,當時安德烈還在德國本土任職。
菲利普少校不會因為私人原因來偏差自己的判斷力,麥爾瓦德克總督派他來廣州做先期考察,自然要兢兢業業做到位。他了解安德烈爵士的為人,一旦安德烈做出的決定很少人能動搖,尤其這次還是重大的外交決定。他之所以來到廣州沒有第一時間聯係安德烈,也是考慮到安德烈會千方百計誘導自己支持這個決定。
經過這短短十幾天的觀察,他確實看出安德烈爵士的遠見,吳紹霆是值得合作的人選。他會把自己的看法如實匯報給麥爾瓦德克,之後會是什麽安排就不由自己來決定了。不過安德烈爵士的話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自己與吳紹霆的這層關係,或許真有機會成為雙方之間的重要人物。
“閣下,接下來或許我應該去見一見吳將軍了。”菲利普少校沒有在這方麵多想下去,他回過神來對安德烈說道。
“這方麵我可以安排。不過恕我直言,我情願先等來青島的答複,然後再去跟這位吳將軍會麵。因為要想跟吳紹霆對話,手裏必須有籌碼,要不然隻怕會事與願違啊。”安德烈爵士不疾不徐的說道,臉上是一副很肯定的態度。
“既然如此.........那好吧。”菲利普少校猶豫了一下,最後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