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那個討厭的老頭又堵在門口啦。”外出望風的小丫鬟跑進房內嬌嗔著,言語之中對那個數年來企圖忽悠小王爺去修煉什麽道法靈術的老頭非常不滿。
坐在琉璃銅鏡前任由兩個貼身丫鬟梳理發髻的黃衣少年懶洋洋的開口道:“不是吧?這老頭還真執著啊,堵了我幾年還不死心。”
身側一名紫衣丫鬟打趣道:“小王爺天縱奇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吃喝玩樂樣樣精通還差不多。”黃衣少年捏了紫衣丫鬟小臉一把,起身道:“今兒個約了暗香園的夜來香,記得去跟娘親說聲晚膳不用等我。”
習慣性的把玩著胸前的劍形玉佩,黃衣少年漫步而出。小王爺出行一不騎馬二不乘轎三不帶仆從,這是慣例,王府中人都習以為常,倒也沒人多事。
踏出門階的黃衣少年抬眼一瞟,果然看見那個一身青衣的老頭正笑眯眯的站在親王府門前的鎮門石獅子旁。
“我說王老頭,你們那個什麽昆侖就這麽閑啊,你一年裏有七個月蹲這裏堵我,有這閑工夫早走遍大江南北了,什麽樣的傳人找不著?”
黃衣少年好笑的偏著頭打量眼前這個一身飄然之氣的老頭。
說句公道話,這個自稱來自昆侖的老頭眉目清朗,一身青衣片塵不染,白須飄飄,一身仙風道骨,背上斜背著一具幽碧色的琴囊,倒也頗有高人之貌。
“小友……”
青衣老頭才開啟話頭,就被黃衣少年打斷:“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無非是你看我骨骼精奇,天資不凡,乃是萬中無一的靈法奇才,維護天下和平就靠我了,你與我有緣,所以願以一身昆侖仙道之術盡皆傳授於我,是不是?”
並不擅長口舌的老頭被搶了話頭,有些訕訕的說不出話來。
幾年前這位自稱王乘風的老頭子找上親王府來,露了幾手本事,倒是讓老親王尊為上賓。本以為這位奇人隻是偶爾遊戲人間,若能得這樣的高人傳授些許修身之道,祛病除疾延年益壽,確是難得的機緣。
不料這位高人道明來意,卻是因親王府幼子李政小王爺而來,言語之間赫然是要將小王爺收為關門弟子。
老親王為之愕然,之後身為主角的小王爺一言不發的起身,招來王府侍衛強硬的打發走了這位高人。
“小友你若是舍不得世間榮華富貴……”王乘風至今不明白為何,他道法精深,對於俗世人情世故卻不甚精通,隻道自己當年有失禮之處,之後數年裏,時常出沒在小王爺身側,以各種方式試探,卻始終不得要領。
這位李政小王爺雖然放浪形骸,但確實天資聰慧,平日即使聲色犬馬,卻並不欺男霸女欺淩弱小,至於好逸惡勞這種富貴本性,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缺點,而且……王乘風不著痕跡的瞟了一眼少年習慣性把玩著的劍形玉佩,又立刻轉開眼神。
漫步遊蕩在皇城街道,黃衣少年笑了笑,低聲道:“王老,我知道你是貨真價實的高人,這幾年來你有意無意的在我麵前展露過昆侖道法的玄奇,確實是世間罕有的奇妙法術。即便習得你一兩成道法,也是世間難得的高手。”
王乘風凝神細聽,如今資質出眾的弟子真的不好找,就算為了一個上等資質的好苗子,三大門派也會不顧臉麵的明爭暗鬥,更何況一位劍靈傳承者。
“但我不能學。”
一句話讓昆侖仙道第一人楞在原地,微皺眉頭思索著這句話的含義。
而黃衣少年則毫不在意的大踏步而去,直奔皇城風月街。
落日餘暉仍籠罩著千年皇城,然而這號稱不夜城的風月街卻已華燈綻放。街旁店鋪林立,街上熙熙攘攘,小販走街串巷的吆喝聲不絕於耳,來來往往的多是尋歡作樂的達官貴人。
微微停步,李政轉入一間胭脂水粉店,打算隨意挑選兩件精品作為禮物。逢場作戲也是要用點心的,這隻是親王府小王爺的天性使然。
隨性挑選了一盒雪月齋出品的精製玫瑰胭脂,步出店鋪的李政眉頭微微一挑,目光落在門口那道笑盈盈的豔麗身影上。
“政少今日又是美人有約黃昏後?”眼前的紫衣女子眉間隱含幽怨,妖媚的容顏上透出的風情真是讓人難以抵禦,纖長雪腴玉指輕掠過頸畔青絲,紅唇微張怨道:“素聞小王爺最是憐香惜玉,卻為何隻為那些風月女子垂憐呢。”
“秦姑娘若是不甘,大可以今日就在暗香園入籍,本少爺定然捧場。”麵對如此千嬌百媚的女子,黃衣少年卻毫不動心,話裏暗藏的諷刺之意怕是任何一個女子都會勃然色變。
然而眼前的紫衣女子卻麵不改色的低笑道:“若是政少偏好於此,奴家倒也無不可,隨便拿下今年皇城花會的花魁,再放言入幕之賓僅限政少一人,如此一來,政少定然名動皇城,如此可好?”
這話頗為自大,然而李政卻知道眼前這位名為秦雲真的女子,確有這個資本,無論風華絕代的姿容相貌,還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的曼妙曲線,都不是所謂皇城十大名妓所能媲美的。若說才情修養,這位出身名門蜀山的玄真魔女,什麽琴棋書畫,吟詩作對,風月女子的所謂才情簡直就是班門弄斧。
這女人同樣糾纏了自己數年之久,當自己還是少年時便悄然找上門來,坦然身份,懇請自己加入天下三大門派之一的蜀山,甚至隱約透露將自己推上執掌蜀山的位置。
李政無奈道:“我說秦姑娘,你好歹也是蜀山玄真之首,做出這種事,就不擔心給你們蜀山麵子上抹黑嗎?”
“塵世俗名,何必在意。”紫衣女子媚目流轉,一舉一動都充滿誘惑,“我蜀山一門,講求隨心所欲,道貌君子之流,怕也非政少所喜吧?”
李政心中有些煩悶,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左手無意識的把玩著胸前的劍形玉佩,扯開話題道:“我就覺得奇怪了,你們蜀山門下盡皆女流之輩,為何非要纏著我這七尺男兒,據我所知,女子修煉的法門跟男子修煉的法門完全相異,本少爺可不想練成個兔兒相公。”
秦雲真掩口一笑:“政少說笑了,修道一脈,無關男女,我蜀山兩道,玄真月隱,出沒世間雖多為女子,卻也不是僅限於此,無非是資質出眾的男子實在難以尋覓而已。”
頓了一頓,秦雲真續道:“然而政少卻是百年難得的蜀山修真奇才,假以時日,成為我蜀山掌教也非難事,屆時玄真月隱,數千英雌盡皆掌握於手,豈不快哉?”
提起月隱,李政腦海倒是浮現出曾多次出沒於自己身邊的那對雙胞女子的形貌,據秦雲真所言,那兩名冰山美人是蜀山特地調派來作為自己暗中護衛的。不過按李政對這個門派的了解,對方大概是覺得自己對女色有所喜好,特意討好。
“好了,不扯這些了,本少爺今天佳人有約,也沒興趣統領一班娘子軍。”李政強硬的中斷這次偶遇,毫不留戀的轉身踏向自己今日的目的地。
身為玄真第一人的秦雲真俏臉上浮現一縷幽怨之色,卻並未癡纏。隻是心中不忿,這次的劍靈傳承者實在是軟硬不吃,仍憑自己費盡心機軟磨硬泡纏了他三四年,仍然毫不動心。
要不是爭取劍靈傳承者無法動用武力,按玄真一門的做法,早就使出攝魂秘書勾了他去。但即使不動用這些手法,憑著執掌蜀山一門的巨大誘惑,世間有幾人能抵禦,偏偏這個看似草包的小王爺就是個另類。
“這人到底是真傻還是心誌太過堅定啊。”秦雲真輕歎一聲,翩然而去。
踏入即使在號稱風月無雙的皇城風月街也數一數二的暗香園。滿目的燈紅酒綠,李政深吸一口氣,回味了一下這奢華之所的獨有暗香,輕笑了一聲。
“醉生夢死才是親王府小王爺的歸宿啊。”
在笑顏如花的暗香園侍女簇擁下,黃衣少年微笑著開始了自己的日常。
斜靠香暖軟榻,手握玲瓏琉璃杯,淺飲赤紅美酒,懷中偎依著暗香園花魁,漫不經心的欣賞著大堂中精妙的歌舞,被無數人豔慕的待遇對親王府小王爺來說,隻是習以為常的一個夜晚而已。
“四年來每天你都這麽過,難道還沒膩味?”旁側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聞聲望去,卻見小樓窗帷邊悄然出現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終日無所事事,隻知花天酒地,大好男兒怎能如此。”壯碩高大的大漢冷冷的看向吊兒郎當的少年,沉聲道:“政少,入我天門鐵衛,我會讓你成為真正的男人。”
窗邊赫然出現的大漢並未帶給黃衣少年和他懷中美豔女子半點驚愕,因為這種事早已時空見慣。連黃衣少年懷中的女子也知道這個壯碩大漢隻不過是想收小王爺為徒。
李政噗一聲笑了出來:“羅大叔你別搞笑了,是不是男人還用你承認啊?”轉頭對著蜷伏在自己懷中的美貌女子道:“夜來香,你說少爺夠不夠男人?”
名喚夜來香的女子乃是皇城十大名妓之一,當然知道這個時候該如何應對,吃吃低笑著答道:“小王爺當然是男人中的男人。”媚目流轉的掃了一眼少年。
鐵衛羅白虎在天門一派中乃是真正的巨頭,然而對著眼前這個少年卻是毫無脾氣。
無奈的天門鐵衛唯有按下怒火耐心道:“男兒在世,自當有一番作為,為國為民……”
黃衣少年笑了笑:“羅大叔,就算我跟你練成了天下第一有什麽用?論凶悍,有當年白起一戰之後敢於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兵那麽凶悍?論英武,有當年趙子龍一騎七進七出曹營那麽英武?論霸氣,有楚霸王項羽破釜沉舟那麽霸氣?為國為民?能有當年的武穆嶽飛那麽精忠報國?”
羅白虎為之愕然,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而且對方提到的這幾個人物,實在有些敏感,讓他很有些驚異,不自覺的掃過黃衣少年手中把玩的那塊劍形玉佩。
“你說男兒在世自當發憤圖強青史留名,那又怎樣,最後還不是死的憋屈,哪有我現在這麽快活?”
羅白虎連連搖頭,但拙於言辭的他實在沒什麽說服少年的自信,隻好悶悶的閃身離去。
李政笑了笑,看向大堂中絢爛的歌舞,眼中滿是紙醉金迷,但心中卻有一個無奈的聲音在歎息。
“這些世外高人,還是不懂得皇親國戚的悲哀的。”
一時間有些心灰意冷,勉強提起精神看完幾出歌舞,跟癡纏自己的夜來香說了半個時辰甜言蜜語,便不著痕跡的打道回府了。
旁人都隻道皇親國戚是最逍遙的權貴,既不用像朝廷重臣那般操心政務,也不用若富商豪賈那般操持生意。作為皇室宗親,自然有國庫供給的奢華生活,無憂無慮隻用花天酒地享受人生。
卻不知貴為親王子嗣,第一件要謹記的事就是必須不學無術,皇室宗親,不得參政不得經商,這是祖訓律例。
哪怕你再有天資再有才情,無論讀書習武,總之任何普通人能出人頭地的渠道,都不能投入。文采高了,皇室會擔憂你懷有異心,武功出眾,皇室會懷疑你心懷不軌。
所以身為親王子嗣,哪怕你再睿智,也隻能無所事事,聲色犬馬花天酒地那是最為皇室所喜的,皇室不介意花點國庫養一群閑人,甚至希望他們徹底成為混吃等死的廢人。但很介意這群閑人有哪怕一丁點的出色。
李政很多時候覺得,自己跟娘親養的那隻藍眼波斯貓一樣,存在的唯一目標就是象寵物一般無所事事的活著。
再奢華的日子,過久一樣膩味。十七年了,李政早已過膩了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然而他不能改變自己,也不能有所作為,甚至不能透出一絲半點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甚至不能踏出皇城半步,從出生開始,一輩子就已經注定終老在這種奢華而空虛的都城。
“睡吧,明天該去跟那群狐朋狗黨聚一聚了。”微皺著眉頭的少年閉上眼簾。
這一晚,已經許久未曾做過夢的少年,陷入從所未見的夢境之輪中。
在洶湧的江水之畔,身前一位身著殘破金甲的偉碩武將豪氣衝天的高舉長戟,喝道:“縱有百萬雄師,也休想困住我西楚鐵騎,今日與吾突出重圍,明日吾等江東子弟必將卷土重來!”
同樣一身殘甲的少年舉起手中長劍,長聲叫道:“願隨大王左右!”左右將士盡皆跟隨。
黑色鐵騎蹄聲震天,悍然突入漢軍重圍。
……
“武安君白起啊,那可是號稱人屠的白起,此戰怎能取勝?”身為趙軍統帥的趙括在營帳中焦急徘徊。
“趙將軍不必焦慮,”一身輕袍的少年盤膝而坐,淡淡撥動膝上焦尾名琴的琴弦,幾聲輕緩的清音舒緩了失措的趙括心中的不安。
“計將安出?”
“以不變應萬變。”少年淡淡笑道。
……
地勢險惡的長阪坡,飄揚的曹軍旌旗遮天蔽日,唯有雙騎傲立其陣前。
白馬銀槍的英武戰將俊美麵容毫無懼色,淡然道:“我欲策騎突陣,尋回主公妻兒,李兄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少年拔出腰間長刀,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麵對鋪天蓋地襲來的曹軍將兵,雙騎疾進,幹裂黃土大地上拋起兩道奔騰的黃煙。
銀槍所指,長刀所向,悍將強兵皆如草木。
……
一幕幕場景是如此清晰,赫然睜開雙眼的李政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粗重的呼吸。
“若能消除你的擔憂,你可願拋下一切,開始這段不一樣的人生?”
一直佩戴於胸口從不離身的的劍形玉佩懸浮在半空,旋繞的七彩光流隱隱約約呈現出一個淡淡的人影,亦男亦女的柔和聲音從李政腦海中響起。
莫名的,李政知道,這是降龍之劍的劍靈。而自己,則是本代的劍靈傳承者之一。
李政閉上眼簾,深吸一口氣,鄭重的答道:“我願意。”
……
三天之後,李政這個名字從凡世人等的記憶中徹底消失。而他再次出現在距皇城數十裏的道邊小店時,則被這三天一直焦急尋找他的三派高手同時找到。
“我決定加入你們其中一派,本想讓你們打打看誰厲害,不過也知道你們不敢在劍靈之前動手,這樣我怎麽知道那個門派最有前途啊?”發了句牢騷,李政隨手從腰囊中摸出一顆牛角骰子,“真麻煩,這樣好了,一四我入蜀山,二五我入昆侖,三六則進天門,就這麽定了!”
三名絕世高手相對無言,難道這次的劍靈傳承者就用這麽兒戲的方式決定歸屬?
黃衣少年灑脫的隨手一拋,那顆牛角骰子跌落在光滑的鬆木地板上滴溜溜的轉個不停。
三個大高手瞪著眼看著旋轉的篩子,他們有數十種方法暗中操控這顆普通的骰子轉到自己想要的點數,但是卻不能在降龍劍靈前動手腳。
“不知道是哪個撞大運的門派能收到本少爺這樣的天縱奇才啊,嗬嗬。”灑脫不羈的少年並不關心漸漸停止轉動的骰子,仰頭飲下木杯中的半酌殘酒。
因為他知道,這隻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