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奴

第八章 相伴進京

不愧是康熙寵臣,審時度勢之快遠比常人快多了,那邊陳公公還愣在那,這邊高士奇卻是已經快步到了趙強他們屋門外,朝著眾人一拱手,禮數甚是周到,且一臉的愧疚,似是為手下的魯莽感到難安。

趙強要的就是對方的正主過來,現在人過來了,這台階自然也要給人家下了,難不成真要和對方大打一場不成。當下給了葛飛虎一個眼色,葛飛虎會意過來,忙也道了聲:“好說,好說。”稍頓一下,帶有詢問的意思道:“不知掌櫃的貴姓?”

“鄙人姓高。”高士奇道了一聲,突然側了側身子,對被步軍營人扶著的萬四吩咐了句:“還不過來給人家賠個禮道個歉!”

“這…”

萬四已經有些清醒了,但身子卻痛得厲害,方才胸口硬生生的挨了對方一踹,著實是氣喘又難受,正委屈著呢,就想著亮出身份來好生收拾這幫不長眼的索倫蠻子,不想高大人卻是一點也沒有為自己出頭的意思,不但說得客氣,還讓自己給對方賠禮道歉,這怎麽想都受不了。無奈高士奇的身份太壓人,他這個不入流的大內侍衛難道還能抗命不成,當下滿心不情願的在步軍營的人攙扶下勉強衝著對方拱拱手,賠禮的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見他這樣,葛飛虎也不與他計較,大帥的意思是要與對方的東主攀談攀談,現在正主出麵了,這等護院打手的下人與他羅嗦什麽。要是對方不服,大不了再給他一腳,打得他服便是!

葛飛虎十八歲時便敢獨自一人與黑熊縛鬥,並最終擒殺,其後也遇過虎豹,都不曾退過一步,端得是凶悍無比。投了關寧軍後,更是從那老兵身上學了多般殺人手法,正是藝高人膽大,如何會怕個護院的。若不是趙強對他有過吩咐,出手要有輕重,不能惹上人命官司,不然按他的性格,方才萬四如此囂張,早就一拳結果他了,如何還能讓他能起身呢。

萬四能做到這個地步,對方似也不再計較,高士奇自然也不會再為難萬四,何況吃虧的人是萬四,對方可是一個也沒傷著。他萬四再不濟也是宮裏的侍衛,吃了這等虧遭了這等罪,卻能憋著氣聽自己的命令,不管怎麽看,這麵子都是給足了自己。

高士奇出身貧寒,嚐盡人情世故冷暖,若不是得了明珠提攜,入了康熙的南書房行走,隻怕還是那破落的潦倒客,受盡世人白眼,嚐盡人間辛酸,焉能有今日之風光。也正因此,對於場麵上的事他應付起來可比那些自幼錦衣玉食的八旗公子哥兒要上道多了,什麽時候該進,什麽時候該退,他可是心知肚明一肚子數。方才一見萬四被踢出,他便知道再動手的話己方隻會吃更大的虧。

這動武是沒戲了,若是按不下這口氣,以官位壓人,又不是他高士奇的為人,而且這荒郊野外的,這些個索倫蠻子能不能被嚇住也難說,既然現在對方給了台階給自己下,那就順水推舟把這梁子揭過便是。

得饒人處且饒人,高士奇對這幫索倫人方才那番話還是暗暗佩服的,暗道對方主事的必是一了得之人,不然不會行此做為。想這萬四如此欺壓他們,且又是先出手傷人,卻是僅僅被教訓一下便罷了此事,這等胸襟可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不論是朝堂之上還是市井之間,占了上風便要趁勢欺壓的事情高士奇見得多了,有時甚至就是要借著優勢要人家命,美其名曰“一了百了“、“斬草除根,以除後患”,就他自己也曾與明珠一起做過不少這樣的事。眼下這事雖說還不至於鬧到傷人命的地步,但對方能如此克製,理和禮都做到位,實在是難得很。當下高士奇便想與對方主事的好好結交一番,不看別的,就看其手下能如此凶悍,就值得好好結交一番,說不定將來還能有些用處。

不過哪個是對方主事的呢?借著萬四賠禮的空當,高士奇暗自觀察了對方一番,發現與萬四動手的這壯漢不大像是主事的人,邊上有一人雖說是主事打扮,但臉上除了圓滑老道之外,倒也看不出是能拍板之人,其餘的人也不大像是主事的人,隻那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看起來其貌不揚的漢子好像隱隱有主人風範。但對方從開始到現在都沒說一句話,所以難以從言語上判斷對方身份。高士奇微一沉吟,心下便有了主意,當下帶著幾分歉意對葛飛虎道:

“隻因誤了路程,所以趕不及尋間客店投宿,這才與隨從們在這車馬行裏暫住一晚。實不瞞諸位,鄙人是關內江南人士,少時由父母帶著投了京中遠房親戚府中,又因這親戚在內務府有份差事,所以高某便替親戚料理些產業。此次出關便是為些生意上的事。嗬嗬,說來也不怕諸位見笑,高某這輩子別的不怕,卻是怕冷的很,這也是頭一回出關,一路上苦頭吃得不少。方才隻因見了諸位的屋子比夥計領的那間要暖些,這才想和各位換一換,不想卻是鬧出這種不愉快來,說來也真是慚愧,還請諸位不要往心裏去!”

言畢,高士奇很是誠懇的對著葛飛虎還有後麵的趙強他們作了個輯。他這番言辭說得是一點破綻也沒有,用親戚在內務府當差的借口掩飾了自己一個漢人何以到得關外的原因,巧妙的遮蓋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不使人生疑。因為但凡漢人能到關外的隻有三種人,這第一種人便是關內發配來的犯人,第二種人則是朝中當官的漢官,第三種則是替那些王公大臣們辦差的漢人包衣。高士奇雖沒直說自己是包衣,但他那親戚在內務府當差,不是旗人又是什麽?他這遠房漢人親戚投在旗人府上,不做包衣又能做得什麽?

葛飛虎粗漢一個,見對方如此客氣,也不知回禮客氣幾句,隻定定的看著他,卻不知說什麽好。半響,方聽德丘咳嗽了一聲,上前對高士奇說道:“高掌櫃的既是怕冷,但使夥計過來說下便是,大家都是出門在外的人,誰都有個不便之處,相互體諒一些便是。若不過高掌櫃的人言語好生過分,你我兩家也斷不會大打出手。現在既然把話說開了,那咱們就把這屋子騰給掌櫃的便是。”

“噢,那好,那好,東家,人家既然把屋子換給我們,這便讓他們把行李拿來吧。”

正好過來的陳公公一聽對方肯換屋子,樂得正好,他也是明白人,如何看不出步軍營的這五個人可不是這些索倫蠻子對手,要是事情僵下去,兩方再打起來,一個不慎,搞不好自己還得挨頓揍。現在事情圓滿解決,吃虧的隻是他萬四一人,關自己何事,天不晚了,又凍得慌,還是趕緊把腳燙燙睡覺才是。

“小的這就給東家拿行李去。”一個步軍營的漢子聞言忙要去拿高士奇和陳公公的包裹,卻被高士奇出聲攔住了。

“還未請教貴東主是哪位?”高士奇一臉微笑的看著葛飛虎和德丘二人,眼睛卻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趙強。趙強見狀,心知這姓高的已經知曉自己是這幫人的頭,他剛才想了一下,一時也沒想起朝中有哪個姓高的名人,便以為這中年文士報的假姓。既然對方不肯說真實身份,那自己也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與他好好“聊聊”便是。

“讓高掌櫃的見笑了,在下米慶,索倫丘禾部的。”趙強起身走到高士奇麵前,學著他方才那樣也作了個輯。

“原來是米東主,幸會幸會!”高士奇又一拱手,好像真的高興能與趙強認識一樣。話鋒一轉,卻是又道:“不想米東主也會說漢話,真是得難。”

聽了他這話,趙強心中一凜,知對方有了疑心,卻是不露聲色道:“我們索倫人大部都在編八旗,然也有一些未入旗,我丘禾部便是這未入旗的一部,我們長年生活在深山老林裏,族內的油鹽米麵缺得很,所以要經常派人出來采買,另外也不瞞高掌櫃,我們這些人雖然長年呆在深山老林裏,但手上的寶貝卻是多得很,高掌櫃的也是行商的,自然知道好東西在關外和關內的價格有何不同,所以為了能賣個好價錢,每年我們都要往關內去一趟,以求多賣些銀子給族人們添些好物計。時間久了,這漢人的話自然是要學些的,不然老是靠那中間人,也不知有多少銀子被私下吃了去。”趙強這話說得甚是圓滑,且都是生意場上的事,解釋起來也說得過去。他所說的寶貝自然是深山老林裏的上等貂皮和那千年老參什麽的,這些個東西也就那生活在深山裏的部落能搞到,因此高士奇聽了疑心頓去。

“原來如此。”高士奇點了點頭,又道:“照這麽說,米東主們是要往關內去的嘍?”

趙強道:“正是。”

高士奇“嗬嗬”一笑:“如高某沒有猜錯,米東主定是要去京師走一趟的,也隻有在京師,東主的那些好東西才有大買家。”

趙強聞言亦是“哈哈”一笑,點頭附和道:“不錯,這好東西也隻有在京師才出得了手,換其他地方,未必有人能吃下呢。”頓了一頓又有些羨慕道:“其實我等邊野之民哪個不羨慕京城的繁華,哪個不願生活在天子腳下呢,不怕高掌櫃見笑,在下每次進京都恨不得就在京城紮下根,奈何我們索倫人千年來在這關外苦寒之地生活慣了,真在京城那種好地方長住,卻是如何也適應不了,不是憋屈得很就是好像渾身骨頭都生癢似的,唉,苦命噢。”

趙強所說高士奇也有些切身感受,他現在雖已是朝廷重臣,皇上紅人,但住在京城卻總是想念浙江餘姚的老家,吃的米喝的水總是覺得家鄉好,正應了老人所說“天大地大,不及生養之地好”。二人又說了幾句,那邊陳公公卻是有些不耐煩了,不明白高大人怎麽和這幫索倫蠻子聊得這麽高興的,看樣子就差擺上一桌酒菜把酒夜談了。便趁著兩人說話的空當,催促高士奇早早歇了。

高士奇和趙強越談越有興致,總覺得麵前這索倫漢子不簡單,可就是不知道這不簡單在哪,探他口風,又是絲毫不露,不由更是佩服。他生性好揣摩人心思,否則也不好把康熙哄得團團轉,不想卻是摸不到一個索倫人的心思,也暗暗起了勁,非要探出究竟來。但陳公公不耐煩了,雖是閹人,總是皇上派來的人,總不能拂了他麵子,高士奇畢竟是外臣,比不得陳公公這個一天到晚呆在皇帝身邊的太監,要是惹他不快,倒也麻煩。便與趙強說了騰屋子的事,趙強應了,讓葛飛虎他們把東西搬到高士奇他們屋中。

葛飛虎和德丘他們把行李收拾好出去後,趙強便與高士奇告辭,正準備走,卻聽高士奇道:“既然米東主們是要進京,高某也是要回京,那不妨明日一路同行做個伴,也好相互有個照應,不知可好?”

此正是趙強想要卻是不好主動說的事,他引來高士奇,與他長談這麽多話,為的就是能有機會和這姓高的結交認識,好探他的底,摸清他的身份,不過對方隱藏得很好,他也摸不出什麽來,現在對方主動給了他機會,當然是求之不得了,忙笑道:“甚好,甚好,高掌櫃對京師熟得很,我正要請高掌櫃的幫我尋些好主顧呢。”

二人就這麽說定,當下也不再多說,手下們各自收拾,高士奇還不忘讓步軍營的人拿了雙份房錢給趙強他們,卻被趙強婉拒,步軍營的人回報後,高士奇也不勉強,區區房錢也不算什麽,對方與自己都是不放在眼裏的,既然對方不收,那自己也無須再強給,徒的顯得小家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