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陸權強國

第四百一十五章 西巡

入了十二月,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已經算是走光了,剩下這天氣還在江上漂泊的,除了追逐利益的貪心商人之外,便是那外出謀生一年的遊子,踏上了回鄉之路。

輪船汽笛“嗚嗚”的響了兩聲,一艘從上海開來的蒸汽船無奈的往長江南岸駛來,因為北岸暫時化為軍港,據說因為巡檢使西巡,隨行的還有幾艘戰艦,跟數十艘滿載的貨船,就是不知道上麵載的是貨物還是士兵了。

長江的北岸就是山城重慶,那高高的朝天門即使是站在江南岸也能清晰的望見,隻那朝天門碼頭卻已被那林立的船帆遮擋得嚴實,隻能偶爾望見幾縷淡淡的黑煙。

重慶北岸港今天因為軍用封港一天,所有往來重慶的貨船、輪船都要往南岸停駐,碼頭附近已經被荷槍實彈的守衛看守的嚴密,有心人想往裏麵走走,立刻就有把守的士兵舉槍威脅。

“嗚嗚”

汽笛聲又響了,這蒸汽船眼見在朝天門碼頭靠岸已不可能,隻無奈的在長江南岸的暫泊點下了錨,並放下兩隻板,將船上的乘客轉運到朝天門碼頭附近新辟出的一座小渡口。

這艘招商局的輪船上客人不少,也是,最近一年來四川、湖北等在李漢的治下經濟恢複的很快,尤其江浙實業巨頭張謇調集資本近三百萬元在重慶建了一座紗廠之後,往來的人就更多了,其中不少都是商人,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發財的機會。畢竟外界雖然多有評價李漢是個軍閥,但是毫無疑問跟在他的軍政府後麵的一幫鹽商、商人們吃了個盆滿缽滿的,現在個個財大氣粗的在西部大肆擴建工廠,在上海等地跟洋人下單采購了累計高達數百萬的機器,那豪爽的勁兒可著實嚇壞了不少江浙從事多年實業才搭建起殷實家底的一幫商人們。

當然,船上也有不少普通客人,甚至還有幾位身份特殊的乘客,比如那伍廷芳此時就在一個身著西裝的年輕人攙扶下第一批登上梯板的人,站在搖搖晃晃的舢板上,兩人舉目遠眺,著實被那朝天門碼頭的景象嚇了跳。

“這裏的景象我想起了大洋彼岸那個新興國家的內港,隻不過那裏殼船居多,而這裏木船居多。”顧維鈞感慨了幾句。

“少川啊,不要將民國與美國比,比不了的,美國工業強國,民國呢?一個落後的農業國,之所以沒有淪落為列強的直接殖民,隻是因為這個國家太大了,而且列強之間的矛盾也太深了。”

伍廷芳也感慨了番,拍拍手裏提著的那隻柳條箱,歎道:“此番入川,我特意帶了幾本世界好不容易弄到的洋人國家工業草案,算是給巡檢使的見麵禮,順便叫巡檢使瞧瞧,咱們中國和外國的差距有多遠,要想在列強夾縫中難圖存,就必須學會隱忍,當年越王勾踐正是隱忍工夫了得,才最終滅了世仇吳國,咱們民國要想強盛起來,就必須先學會隱忍。”

“先生說得極是!”

顧維鈞心中不以為然,但是這伍廷芳到底是他的長輩,又跟他那老丈人私交甚好,在他麵前年輕氣盛的顧維鈞卻也表現的得體。

伍廷芳人老成精,又為前朝忙了多年的外交,什麽樣的人他沒見過。見的人多了,自然明白這年輕人隻怕不認同他的觀點,可是他也不好說什麽,隻能點了點頭,兩人下了船板,往岸上走去。

此次借道於川,伍廷芳與其說是答應了北上甘肅任那民政總長,倒不如說他對在國內前段時間鬧出了很大動靜,最後卻脫身事外,反而麾下勢力擴張到西部五省地區,已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國內第二勢力的李漢十分感興趣,要過來瞧一瞧的。

伍廷芳並不戀權,這一點國內無人不知。早在去年上海光複之後,他雖然與陳其美、張騫等組織“共和統一會”,又被光複各省推為臨時外交代表,與各國交涉。旋任南方民軍全權代表,與袁世凱派出的北方代表唐紹儀舉行南北議和談判,達成袁世凱迫清室退位,讚成共和,即選袁為大總統的妥協。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出任司法總長。但是臨時政府北遷之後,他便退居上海,先後被國民共進會、國民公黨推為首領也並未答應,後來實在推脫不掉才勉強兼了個職,隻是從來不幹涉黨內的職務。被共和黨列為理事也是一樣,他也隻是偶爾經不住張謇等人的請求,才會在一些問題上張張嘴,尋常卻很少過問黨務。

共和黨落入李漢的麾下,在外人看來被折騰的不像樣子。但是無論張謇還是伍廷芳都看得十分清楚,李漢並不在乎共和黨這個牌子,他是靠軍事起家的,興許比起政治,他更相信手下的軍隊。因此,湯化龍被推出來,借著幾次的事情大刀闊斧的清洗共和黨,到了現在,除了少數張謇跟信服他的一些會眾外,其餘不願意擺明了車馬站在李漢背後的聲音全部都被清理一空,到現在共和黨內已經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如果說,以前的他跟張謇等幾位理事還能對共和黨施加一些影響力的話,那麽,現在他們在黨內恐怕影響力已經微乎其微了,反倒是那李漢現在,他的聲音在黨內便是聖旨,無論是錯是對都沒人會反駁、敢反駁,論起來,現在共和黨差不多是國內聲音最統一,也是最團結的黨派也不為過。

張謇過府拜訪他的時候,多次經不住口的稱讚李漢,甚至要比他那半個學生的袁世凱評價還高,認為袁世凱退下來之後,能夠登上大總統位子的隻有可能是那位年輕人,並且這個國家的未來也在他的身上。

他很好奇張謇為什麽會有這種自信。但是幾次詢問,都被他感慨一番,然後勸他耳聽為虛,最好親自往李漢麾下治地走一遭。

北京傳來任命他為甘肅民政總長,而不是之前黨內一直再傳的莊蘊寬之後。那位在江浙頗有些影響力,兩次就任蘇督的老人最終也因為忤逆了那個年輕人的意思,最後落魄的去了北京任審查院院長。而他本來不想尷尬的接受這個任命的,隻是李漢又借張謇之手向他提出了邀請,他也不好逆了那位現在風頭正盛的年輕人,加上也對李漢十分感興趣。當然,也不乏為了避開國民黨、民主黨兩派爭相拉攏他以爭奪上海地區選票的意思。總之,最後他匆忙收拾些行囊,坐船一路前來。

與他同行的顧維鈞乃是他那好友唐紹儀的女婿,唐紹儀現在是國民黨的元老。辭去內閣之位後他便來到了上海,與人集資創辦金星人壽保險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長,但現在還年輕的他仍密切關注著政治舞台。國會的大選讓他看到了複出的機會之後,便多次親自拜訪上海名流,希望能將上海地區的選票集中起來。他本想跟伍廷芳合作,無奈北方袁世凱也在拉攏伍廷芳,加上他名義上還是共和黨的理事,背後還站著巨人李漢,想要爭取到他支持的勢力就更多了。

伍廷芳被煩的不勝其煩,但是對於大多數的拉攏他都可以推掉,唯獨好友唐紹儀不能,因為他是打著讓自己的女婿顧維鈞跟他學習外交之術的主意,把他硬塞到了他身邊來,導致這一次就算是要西進,顧維鈞也跟著一同前來。至於是不是還有什麽其他打算,伍廷芳就不得而知了。

進入湖北之後的局勢變化他立刻便認識到了,遠遠的看到了廣濟縣那一排排足夠封鎖大江的重炮,感受著兩省之內的通行無阻,親眼看到大冶那正在建設之中的冶金之都,感受著武昌三鎮那堪比上海的豐富物產,就連外省看來低賤的百姓,也因為軍政府開放的貸款買地而大受其利,想必來年之後李漢治下將會變得更加富裕。

在武昌伍廷芳沒能趕上李漢,原因是在他們抵達湖北的時候,李漢已經在八日前坐上了船西進了。若不是他這一路來走走停停,在荊州、宜昌等地都有停留,說不得他們也不可能在今天湊巧跟李漢同一天抵達重慶。

碼頭上響起了整齊的號子聲,讓伍廷芳的魂遊戛然而止,舉目望去,朝天門碼頭已近在眼前,碼頭上熙熙攘攘,軍人、挑夫絡繹往來,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在碼頭迎接貴客的人。

迎接伍廷芳的是聯合議會四川省分會的十幾位議員,帶頭的正是議長羅綸,他們這一行人在抵達武昌之後,那邊就已經將消息告知了李漢跟重慶這邊,因此他們的行蹤早已被軍政府所知曉了。

“見過伍老,在下羅綸。伍老,可算是等到你們了!”在碼頭豎起大牌子等候的自然不可能是羅綸本人,不過有人通知了軍政府之後,他便離開帶著十幾位議員,乘著馬車往這裏趕來,迎接他們。

伍廷芳知道這羅綸,他曾得前朝大學士瞿鴻機所賞識,延至成都學使署任職。時值戊戌變法,羅綸與李蔚華,蒲殿俊成立“強學會”、“蜀學會”,出版《蜀學報》,宣傳變法。戊戌變法失敗,羅綸改名並借父喪丁憂,回鄉暫避。據他在北邊的熟人所說,這一次李漢報上去的甘肅民政總長名單有三個,羅綸也是三人之一。

“可是那羅梓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兩隊人客套了一陣,十幾個議員依次上前與他行禮,竟然都是當地的議員。好在那伍廷芳倒是對這一套客套並不陌生,眾人見了一陣禮,羅綸剛要將伍廷芳二人請上馬車,突然聽到前麵傳來一陣喧嘩聲,幾人張目望去,才看到一隊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舉著小旗,拉著橫幅竟在遊行。

羅綸道了一聲歉,趕忙請人前去詢問了一陣,才知道今天竟然有些有能力的學生得知了西部五省巡檢使李漢抵達重慶的消息,組織起來搞什麽遊行,希望巡檢使能夠盡快解決路款虧空案。

伍廷芳等人上了馬車,不過雖然遊行的學生隻有百餘人,但是跟隨著鬧騰的民眾卻有不下數千人,因此馬車被堵在碼頭一段時間,隻能等著遊行隊伍過去了再出去。

借著這個時間,伍廷芳的好奇心上來了。

“怎麽,這裏遊行政府不管?”

“管,怎麽不管!”羅綸苦笑,“伍老有所不知,巡檢使在國外多年,似乎對這遊行見怪不怪的,因此但凡有學生折騰什麽遊行,隻要提前三天往警察局報備,隻有全程會有警察局派來的警員跟著保護,避免學生在有心人的鼓動下衝擊政府機構跟商鋪等地,旁的倒是沒問題。這段時間重慶為了迎接巡檢使西巡,倒是拒絕了幾波遊行申請,今天恐怕是臨時組織的,不過他們可能不知道巡檢使已經抵達軍政府駐地了,還以為還在碼頭。伍老別擔心,等會就會有警察過來查問,帶走領頭的幾個學生回去備案,然後協商解散遊行隊伍!”

伍廷芳點了點頭,倒是比上海那邊好多了。又想到那些領頭遊行的學生,繼續問道:“那那些領頭遊行的學生會怎麽樣?關上一段時間?”

“這倒不會,如果是沒發生什麽踐踏或者財產損失,一般登記完之後會判處領頭的幾人在製定時間內服幾天的勞役,完了之後就沒事了。巡檢使對學生寶貴著呢,一般若不是有人慫恿或者衝擊軍政府,他很少讓他們去管他們!”

羅綸推開車窗往外麵看了一陣,正巧看到了一隊穿著黑色製服的警察隊伍過來了,關上窗戶笑著道。

“那路款虧空案是什麽案子?”

顧維鈞也跟兩人同列一車,他似乎對那路款虧空案更感興趣,詢問道。

“這路款虧空案說起來也麻煩,兩位都知道前朝朝廷曾經要在我四川建川漢鐵路吧,當時組建了川漢鐵路公司總管財政跟修建。去年保路運動最後鬧得清廷滅亡了,隻是巡檢使拿下四川任了四川都督之後,卻發現川漢鐵路公司已經成了空架子,所有股款都消失不見了。軍政府一直都在追查川漢鐵路公司所貪墨的高達千萬的路款哪去了。上個月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小道消息,說四川省內有不少議員一直都在阻礙批文逮捕了包括前川漢鐵路公司的高層,結果打那之後,經常有百姓學生組織遊行,高舉訴狀,要求批令逮捕前川漢鐵路公司高層,罪名都是“貪墨不法,挪用路款”,並要求軍政府嚴懲阻礙之議員,同時調查川漢鐵路公司所有民股款項的去向和下落,還川路股民一個公道。”

羅綸臉上有些愁苦色,不知道是因為李漢西巡到了重慶之後就發生這樣的事情發愁,還是為了別的,總之,他的臉上絕對談不上好看。

這路款顯然是指川漢鐵路的民間股銀。當年清廷為了修建川漢鐵路,在四川省內大肆募集民間股份,由於許諾完全“商辦”,因此募股比較順利,到“辛亥革命”爆發前為止,一共募集了一千多萬兩白銀的民股。這其中現銀就有幾近千萬。雖說李漢在就任四川都督之後立刻下令接管了川漢鐵路公司並且控製了一些鐵路公司的高級職員,但是經過初步的清查,發現所接收的川漢鐵路股款現在隻剩下了不足十數萬兩,大部分的款項去向不明。更讓川民們感覺到憤怒的是,一些前川漢鐵路公司的高層在保路運動鬧起之後便狼狽逃往天津、青島、上海等地租界避難了,但是每一次聯合議會上提出批準通過追捕令,允許軍政府同上海、天津、情報租界協商追捕那些蛀蟲的時候,總是會有一些議員跳出來阻撓。而這其中的四川籍議員占了九成九,這個結果可當真是耐人詢問。

顧維鈞可能還沒弄明白這裏麵的條條道道,但是那伍廷芳到底在清末官場混了多年,早就不知道見過多少渾水了,一聽那羅綸簡單介紹了一番,又看他臉上有變,頓時兩個詞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虧空!

那川漢鐵路公司雖說是公司,其實卻是官督商辦。鐵路公司的高層都是官場上的人物,自然也學足了官場上的那一套。

其實這種事情在前清時候完全是官場裏的正常現象,幾乎每一個新任官員上任都會從前任官員手裏接下一筆“虧空”。當年袁世凱就任北洋大臣的時候。也從前任手裏接過同樣的虧空。那虧空還是從李鴻章時代傳承下來的,一直沒有補齊。後來袁世凱到京城入軍機,北洋大臣由楊士驤接任,這筆虧空就落到了楊士驤肩上。一條本該富民的川漢鐵路折騰出了一場保路運動,如果沒有爆發“辛亥革命”的話,當時已經察覺了這裏麵貓膩的朝廷,一定會下令徹查這件事情,到時候不知道多少川漢鐵路公司的高層跟四川省內的官員要倒在這虧空餉上。

“保路運動”爆發,之所以有那麽多的地方官員‘無力’抵抗保路同誌軍的兵鋒,甚至還暗中資助保路同誌軍進攻各地縣城,就是想把一群人齊上陣吃掉了這一千多萬的路款罪名推到保路軍身上,到時候完全可以解釋那些賬本上還有,但是府庫裏卻沒有的銀子都是被保路軍掠奪走了。後來辛亥一亂,更是不知道多少人眼巴眼望著朝廷完蛋,一旦朝廷完蛋,就再也沒有人來追查路款的事情了,到時候眾人一瓜分,再將帳薄一毀,即便新朝想起這筆爛帳也絕對查不清楚。至於數千萬川民的血汗錢,是化作那洋場上的紙醉金迷了,還是豪宅美妾,誰知道呢!

你貪我貪大家一起貪,想必那些四川本地選上來的議員多數都吃了些貓膩,不然也不會擔心軍政府對這個路款虧空案揪著不放。

伍廷芳又想到了這羅綸原本就是谘議局的副議長,又是後來保路同誌會副會長兼交涉部長,這裏麵若是沒有什麽貓膩,他為什麽臉上會不自然呢?

羅綸似乎不想再提這事了,有意將話題轉向其他事情,隻是那顧維鈞不上道,還揪著他問個不停,道:“就是不知道這巡檢使如何處置這件事情了!”

羅綸本不想接話,但是剛才介紹時他也知道了顧維鈞乃是前任內閣總理唐紹儀的女婿,他既然問了,自己自然不能不回答,隻好道:“巡檢使來重慶也是為了這件事情,據說他已經下了批條派人往各地租界直接拿人了。另外,廉政公署已經涉入這件案子,可能會對曆屆會議敢於提案的議員進行調查吧!”

這西部的廉政公署隨著軍需副部長劉佐龍被調查並*而聞名天下,伍廷芳二人都知道,甚至曾經當過一段時間律師跟總統秘書、內閣秘書、外務部顧問和憲法起草委員等職的顧維鈞還曾經跟他那位老丈人唐紹儀一同討論過,均是對此十分感興趣。

警察果然如他所說的,很快驅散了遊行隊伍,因此他們被擋了一段時間之後,馬車終於動了起來,往軍政府駐地而去。

隻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伍廷芳跟李漢暫時還不到見麵的時候,等到他們趕到軍政府駐地的時候,從侯在那裏的官員口中,大家夥才知道原來剛剛李漢一行人稍稍用了一些午飯便騎上快馬往自貢趕去,比起進展十分迅速的湖北鹽政改革,四川鹽政改革步履維艱,受到的阻力十分巨大,完全不能跟湖北相提並論。

這裏麵太多的利益階層因為鹽政改革導致自己的原本利益遭到了損害,尤其以當地的一些民間煉鹽為主,其中不少都跟以前的哥老會有些關係。四川民風也是十分彪悍,卻還需要李漢親走一趟,跟進鹽政改革才行。